“现在是不是很惊讶?”有人冷笑着说,“和传言中一样的脏,一样的乱。”
秦戈直视着那位开口说话的地底人。他忽然发现自己不应该站在与他们对立的地方,而是应该走进他们之中。秦戈于是这样做了。
“很惊讶,王都区比我想象的更有意思。”秦戈说,“脏和乱是它的其中一面……”
他忽然停口了。
他走进了半丧尸人和地底人围坐的区域,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些人几乎齐齐惊讶且慌乱地往后退,仿佛害怕自己会接触秦戈一样。
秦戈愣住了,很快又笑着说:“你们很善良。”
因为携带着病毒,因为外貌与普通人相差太大,在长久的岁月里,他们一面用复杂感情憎恨着所有面目如常的人类,一面却又自卑、怯弱,把自己当成病毒集聚体,害怕会因接触而危害他人。
秦戈坐在他们之中,平静地说:“危机办里也有半丧尸化人类和地底人。我跟地底人还有过一些不愉快的缘分。你们之中的某些人,因为结婚申请不被通过,所以在我办公的地方挖了一个大洞,趁着晚上把我桌上的东西弄得一团糟……”
他开始跟他们讲起了危机办里半丧尸化人类和地底人的事情。半晌之后,见众人神情缓和,既不紧张也不警惕,秦戈才终于说出这十分钟的关键意义:“你们为什么不愿意一起保护王都区?现在所有人,王都区的人,还有我们这些外来的人,危机办里的所谓精英,全都需要你们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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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秦戈去劝地底人和半丧尸化人类帮忙,有用吗?”谢子京问。
他和雷迟等人正往边寒被发现的地方赶。
雷迟:“有用的。秦戈是精神调剂师,他懂得怎么去说服人。”
谢子京点点头。眼看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他手掌上忽然狠狠一疼。低头一看,是巴巴里狮子咬着他的手。
“出血了!”谢子京怒道,“蠢猫,怎么了?”
巴巴里狮怒目圆睁,呜呜低吼。谢子京:“你在责备我?为什么?”
血液的连通忽然让他有了一瞬的清明。他明白了狮子想说的话。
它见过那条蛇,它提醒过自己的主人:在这个区域,存在着一条已经变异的危险精神体。
但谢子京根本没能解读它的警示。
谢子京怔忪之间,车子已经停下了。前方就是车辆无法同行的巨大空洞,简陋的桥跨过空洞连接两端。此时此刻,白小园的沙猫正昂首挺胸立在桥上,苍鹰在它头顶盘旋。
“蛇呢?”雷迟低头问小猫。
小猫立刻转身往前奔跑。
谢子京没有跟随众人。他发现自己的巴巴里狮不受控制,已经窜上了楼顶。
月光照亮了他威风凛凛的精神体。巨狮立在楼顶,盯着对面的一栋废楼。这是接近废楼的最近距离!
眼镜王蛇的鳞片在月色下闪动,就在谢子京站稳在楼顶的这一刻,忽然从前方的废楼上激射而来数根锐利骨刺,直冲狮子和他的脸面而来。
第59章 孔雀10
骨刺被月光照得发亮, 像闪光的长针。谢子京闪身躲过。他又恰好站在楼顶边缘处, 差点栽了下去。
勉强稳定住自己,他对自己的狮子下达了指令。
王都区的房子并不高, 这是陈旧的老城区。巴巴里狮在边缘走动, 由于焦躁而显得异常不安。它需要找到攻击的空隙, 但废楼之中刚刚一瞥而过时看到的蛇类鳞片消失了,它和谢子京没找到边寒的身影。
谢子京打量着这片区域。
边寒为什么会躲到这里来?
或者说, 当他知道唐星没有死, 而自己一定会被发现的时候,他为什么还会选择回到王都区?
谢子京知道边寒脑子有问题。
在毕行一那次的事件之中他听秦戈说过, 判断一个哨兵和向导的“海域”是否正常, 最直观的方式就是看他们的精神体。精神体正常, “海域”必定正常;精神体产生异变,“海域”必定已经异变,这是罹患精神障碍的哨兵或者向导最明显的特征。
边寒具体患了什么病?谢子京心想,一个发疯的哨兵和一个发疯的向导相比较的话, 他没法一下子判断出哪个更危险, 前者有眼前的边寒, 后者……有卢青来。
他落地了,狮子随之也稳稳站在了地面上。
“谢子京,注意。”雷迟的声音从对讲机中传来,“白小园刚刚说,她的沙猫看到边寒藏匿的地方当时还有另一个人。”
谢子京一惊:“谁?”
雷迟:“精神体的印象不够清晰,但白小园根据大致的外形推测, 可能是孟玉。”
事情变得更复杂了。谢子京听到了周围许多窸窸窣窣的声音:危机办的人正在包抄这栋废楼。
就在此时,狮子忽然转过了头,发出威胁的低吼。谢子京根本没有回头,他立刻朝前扑去,就地一滚,躲开了来自身后的一排骨刺。
边寒不在原本的废楼中,他已经转移了。之前袭击谢子京的那些骨刺只是障眼法,眼镜王蛇在袭击之后立刻消失回到边寒身上,并且再次显形,试图偷袭。
眼镜王蛇悬吊在一根斜刺而出的钢筋上,倒挂的脑袋正盯着谢子京。
这是谢子京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蛇。
它通体漆黑,身上颜色比王都区更深、更重的黑暗之处还要浓郁。稀疏的灯光与清冷月光照在它身上,鳞片闪闪发光,像是不断流动的、黑色的液体。金色的眼睛仿似从中裂了一道红色裂缝,吞吐的蛇信也是黑色的,如同凝固的血。
见谢子京在观察自己,眼镜王蛇朝着他,缓慢张开来原本在颈侧微微合拢的皮褶。
两团墨一样的黑点显现在皮褶上,仿佛它的另一双黑色瞳孔。
谢子京微微一惊。狮子迅速移动前爪,挡在了蛇与谢子京之间。
几乎就在它动作的瞬间,那蛇忽然跃了起来。
它大张蛇口,口腔上下全都是密密麻麻的带毒蛇齿,就着下坠的趋势朝着谢子京袭来。
在它发动攻势的同一刻,谢子京看到了一旁巷口中一闪而过的人影。是边寒!
苍鹰在天顶盘旋,发出尖啸。数只沙猫从巴巴里狮身后奔跑而过,朝着苍鹰指示的位置奔去。
“雷迟!你们移动的时候注意绕开我的狮子!”谢子京冲着对讲机喊,“它打起架来不分敌我!”
一切几乎同时发生,在一团混乱的现场,巨狮的金色双瞳始终紧紧地盯着跃起的蛇,没有片刻分神。
眼镜王蛇没有碰到谢子京。在它跃至最高点并开始下落的瞬间,巴巴里狮一跃而起,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一把抓住了长蛇的中段。
在它的爪子触碰到长蛇身体的瞬间,蛇消失了。一团白色雾气在巨兽的掌中翻滚,一下笼罩了巴巴里狮的脑袋。然而消失不过眨眼的半秒,白雾中忽然钻出一个蛇头,朝着狮子的眼睛咬下。
狮子也砰地一声化作白雾躲过了这一次突袭,紧接着雾气以几乎无法看清的速度迅速凝成一只巨大的狮爪,狠狠朝着蛇头拍了一掌,将它按在地面。
谢子京往刚刚边寒出现的角落奔去,他的速度极快,像一只贴地飞行的鹞子。
他转入暗巷的时候,他的狮子已经踩着那条眼镜王蛇,死死按住蛇的七寸。
边寒不在这里里。但这条逼仄的小巷里里堆满了废弃的垃圾,尽头是一间破败的三层废屋。废屋像是被大火烧毁过,大水冲跨过,又被人随心所欲地用钉子与木板修补了许多次,但修补他的人完全没考虑过协调性和美感。月光冷冰冰的,苍鹰与其他飞鸟的影子投在废屋之上,它如同一个佝偻的、颓败不堪的人,沉默地立在谢子京身前。
门半开着,谢子京看到了往上的楼梯。
“巷子太窄。”谢子京向雷迟报告,“我先进去,你们的人紧跟着我。”
雷迟立刻拒绝:“不,让我们的人先进去。”
就在此时,废屋之中忽然传出闷声痛呼,紧接着就像被谁捂住口鼻一样,声音消失了。
谢子京回头,由于巷口太窄,刑侦科的人只能逐一进入。“你现在把我当做外勤组的人就行。”谢子京推开了门,低声说,“你手底下的那些人都是坐办公室的,不安全。”
一只沙猫蹭了蹭他的脚边,先他一步溜进了废屋里,并且当先跑向往上延伸的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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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放了我,他们就不会为难你。”孟玉说,“都能过去的,边寒。你已经做错了,别执迷不悟。”
他的话忽然之间很令边寒不悦。
已经做错了,不要再继续错下去。——这句话就在不久前,他也听人说过。是他的伴侣,那个温柔亲切的青年,他们已经共同生活了五年。
边寒再次想起了自己拧断他脖子的感觉。恐惧和悲伤没有打一声招呼立刻从心底席卷而上,甚至淹没了他对孟玉的爱意。
“别说话!”他掐着孟玉的脖子大吼。孟玉耳后的皮肤原本就脆弱,现在已经被他扯裂,淌下血来。嘴角在撕扯之中也破了,口中尽是血腥气。边寒掐着他脖子,再次扯动孟玉耳后已经裂开的创口,他不由得张口呻吟,立刻就被边寒捂住了嘴巴,声音闷闷地断在喉咙里。
屋内顿时静了下来。边寒离他极尽,看他的目光里带着火,也带着恨。
“你想害我?”他咬着牙说,“你爱我的方式就是不理我,就是害我,是不是?”
但愤怒瞬间又消失了,他变换了一张可怜兮兮的脸。
“别这样,孟玉……我爱了你很久、很久……我没有疲倦过……”边寒连连深呼吸,最后冲他笑了,“我吓到你了,对不起。”
孟玉一声不吭,直直盯着边寒的眼睛。
“我放手,但你不能喊,好不好?”边寒像是用商量的语气沟通,但所给出的选项孟玉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很多人想阻止我们在一起,但我不怕的。”
他慢慢放开了手,孟玉没有出声。
这是废屋的第三层,一半的楼面已经塌了,另一半还险之又险地保存着。两个人就呆在角落,边寒背对着倒塌的那一侧,孟玉的眼神越过他的肩膀,看到了从楼梯口钻出来的一只沙猫的小脑袋。
边寒听到了声音,正想转头时孟玉一把握住他的手。
“边寒,我知道这个地方对我们意义非凡。”他的声音打颤,但成功吸引了边寒的注意力,边寒立刻忘记了楼梯口的声响,直直地盯着孟玉,“我们就是在这里第一次见面的,对不对。”
“对……不,不对。”边寒牵起他的手,毫无章法地胡乱吻他的手心,“我很早就知道你了……我很早就认识你,但你不晓得我。直到你来到王都区,你住在这里,我们才真正碰了面。我喜欢你很久了,真的,我不骗你。我可以骗任何人,但我不骗你。”
多年前夏季的一个雨夜,边寒作为黑兵预备役的成员和其他人一起巡视王都区。因为雨太大了,他们不得不临时找了个地方避雨。那时候这屋子还没有经历过火,也没有经历过反复多次的修补,是一间虽然破旧但足够遮风避雨的房子。
房子总共三层,每一层都被分隔成数个房间,出租给从外面来到王都区的地底人、半丧尸人,价格便宜,但条件极为简陋。
孟玉租用了一层的一张小床,和其他的租客混住在一起。雨水从门窗的缝隙里漏进来,已经在地面积了浅浅一层水。他听到门外有脚步声和说话声,以为是来察看情况的房东,便披着毯子起来开门。
门一打开,眼前便是年轻的边寒和他的同伴们。
“你还记得吗?”边寒问。
“我记得。”孟玉连连点头。他确实记得。因为对他来说,边寒就是他在王都区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对他有着与其余人截然不同的意义。边寒对他很热情,很亲切,带他认识黑兵的其余人,制造各种机会让他融入原本排斥他的地底人群体。他在王都区里的所有生活,几乎都有边寒的参与。即便是后来认识了夏春和凌思远,认识了唐星,边寒也仍然是他生命之中永远特殊的人。
孟玉忍受着边寒的偏执与热情。边寒每一次亲吻他的手心,他感觉到的不是害怕,也不是难过,甚至不是恶心。是这种种情绪杂糅在一起的痛苦——他至亲至爱的亲密友人,杀了他的朋友,伤了他的恋人。
他的答案让边寒很高兴。孟玉的另一只手按在地板上,他感觉到了地板轻微的震动:有人正在走上来。
“边寒!”他立刻大声对边寒说,“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你看着我,你看着我说出来。”
边寒的注意力再一次回到了孟玉身上。
“你知道的对不对?”他笑着,用极为甜蜜的口吻说,“我明白,你一直都知道。我们彼此是相爱的。这是一个秘密。我们是黑兵的首领,为了黑兵,我们不能选择在一起,这样会引发半丧尸人和狼人的猜忌,我明白的。所以你跟凌思远玩得好,我跟夏春也玩得好,我都明白的。我们一起保守了秘密,孟玉,我特别高兴……”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前言不搭后语。
“但是……但是他知道了我的秘密。他可怜我……他说我想岔了……他……”边寒忽然古怪地停了下来,声音微微发哽,孟玉惊愕地看着他眼中浮现泪光,不明显,但晃动着,“他真好……他对我很好……他知道我爱你,你爱我,他还可怜我,他说只要跟我在一起,我一定会恢复正常……他……他……”
他的喉结艰难地动了动,忽然又笑道:“可是他错了,我不需要恢复。他不知道,其实你也爱我的,你一定是爱我的。我对他……我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