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童按着自己的异形鳃,他很惊恐,但这是他的本能,他自己无法控制。整个教室的孩子都在尖叫逃窜,骚乱引来了其他班的人,尖叫的声浪越来越大。海童茫然无措,老师让他先用衣服遮一遮脸上的鳃,他匆匆脱下上衣,却忘记了自己的肋骨和脖子上,同样也有异形鳃。
小海从此被剔出了孩子们的世界。他不是人类了。他是怪物。
“勉勉强强读了一个学期,他就再也不肯去学校了。没人理他,而且欺负他的人不在少数。”谢蔚然耸耸肩,“他妈妈说,小海高兴就行了,不掺和进人群里也没什么关系。说实话,不去学校,他确实很高兴,一直到现在都活得很开心。”
谢蔚然想了想:“就是比较穷。”
秦戈不知道海童是否听到了谢蔚然和自己的话。少年沉默地带着他们穿过低矮的树林,最后来到一间砖瓦房前。
砖瓦房破破烂烂,窗户开着,门却从里面关上了。
小海在窗户这儿探头探脑:“阿公?”
秦戈听见了里面传出的鼾声。他凑到窗边,只看到屋内一片昏暗,地上滚着几个酒瓶子。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在床上睡着了,连鼾声都带着酒气。
“阿公就是姜永。”小海说,“但是他喝醉了,可能明天才能醒。”
.
谢子京和雷迟离开华南地区办事处的时候,除了得到一份连环杀人案的报告之外,还得到了一个消息。
“总部的另一个向导几天前到了,你们应该很快就能见面。”
谢子京反应十分迟钝,直到坐在高铁上吃15块钱盒饭的时候才想起要问雷迟:“总部还派来了一个向导?谁?”
雷迟镇定回答:“不知道。”
两人终于来到海边,已经星幕低垂。
分部刑侦科的人陪着他俩一起来的,带着两人在沙滩上巡逻:“当时发现渔船被烧,海滩上聚集了不少人。”
雷迟和谢子京在高铁上看了报告,已经记住了当日的情况。
这个季节正是南海休渔期,近海是没有一艘渔船的,所有能出海捕捞的渔船全都被铁索连着,在渔港停靠。但是有些人还是会冒着被发现的危险,趁着夜色,乘坐小型渔船出去捕鱼或者钓鱼。
发现海面有火光的,正是这样几个试图偷渔的渔民。
海面,渔船,大火,这都是阿班火这个传说的重点。而不管是否有传说因素,渔船在海面起火,本身就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故。
数人乘着夜风,听见了渔船上的惨呼,连忙推着小船下海想去救人。但小船才离岸十几米,他们就发现,起火的渔船周围出现了人鱼。
“南海休渔期是人鱼的产子期,这个时候的人鱼性情都非常暴躁,无论男女。他们一旦发现有人类的船只入侵自己的海域,肯定会掀翻渔船,把人拖入深海。”同事告诉两人,“所以当时那几个渔民不敢再往前去了。岸上也有人发现渔船起火,很快这一片海域就聚集了不少人。他们发现人鱼在救火,但是它们把火扑灭的时候,人已经完全被烧透了。人鱼后来把船只推到了岸边,提醒渔民,这艘船上有煤油味。”
尸体被彻底烧毁,无法辨认更不可能鉴定。但人鱼从海中发现了起火之时船中女子挣扎中脱落的戒指。
凭借戒指,他们才最终确认,死亡的是一个向导。
“我想见见人鱼的首领。”雷迟说,“可以安排一下吗?”
同事十分为难:“人鱼不喜欢跟人类来往。只有它们主动靠近岸边,我们才能和它们交流。”
谢子京在一旁,忽然几步踏上了海堤。
黑沉沉的远海里,有几片银色的背脊在水中闪动。
“那些就是人鱼?”
“是的!它们喜欢在有月亮的夜间出游!”同事连忙联系渔港,让他们立刻提供一艘快艇。雷迟则给刑侦科科长打电话:“科长,危机办里有谁熟悉人鱼特性的吗?我知道,它们现在还没被归为特殊人类……对,这些人鱼极有可能是最近一起杀人案的直接目击者。”
谢子京站在海堤上,只觉得扑面的海风清爽浩瀚,令人只想张口长啸。他沿着海堤往大海里走去,白雾从他身上腾起,最后在海堤上落下,巴巴里狮甩动尾巴,从雾中缓慢走出,姿态高傲,形如王者。
它走在谢子京面前,和他一样盯着远海的人鱼身影。
走到中段,狮子忽然停步了。它抖动鬃毛,盯着海堤下方的沙滩,尾巴开始疯狂甩动。
“发现什么了?”谢子京连忙跑过去。
它的狮子显然很激动,碎金一样闪动的鬃毛在月色中泛起了丰沛光泽。下一瞬,狮子竟然一跃而起,消失在海堤之下。
谢子京:“?!”
海堤之下并不是海水,而是一片浅摊。秦戈拿着一个手电筒站在沙滩上,与海堤上的谢子京面面相觑。
狮子正围着沙滩上的一团白毛打转,鼻子里唿唿喷气。
那团白毛瑟瑟发抖,一双黑眼睛从长毛里露出来,边盯着狮子边淌眼泪。
狮子动手了。
它的爪子落在长毛兔背上,轻轻拍了两下。
第79章 阿班火05
谢子京跳下海堤, 嚅嗫半天问出一句:“你怎么在这里?”
秦戈:“你又为什么在这里?”
巴巴里狮扬起一头闪亮的鬃毛, 像搓球一样把长毛兔揉来揉去。兔子原本还怕得直流眼泪,被它搓得原地滚了两圈之后, 倒是镇定了, 反手抓住狮爪, 张嘴咬住。
秦戈也不打算阻止它们。他知道兔子现在很高兴,很快活。“你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秦戈蹲在地上看兔子, “人家一口就能吃掉你了。”
谢子京也蹲在他身边, 看看秦戈,又看看兔子。
秦戈不怎么理会他, 又或者是不想看他。谢子京的突然出现让他大吃一惊, 但在吃惊的瞬间, 仍然有强烈的,如同海啸一般的喜悦从心底深处涌出。
他明明已经打算为彼此的感情支付不永恒的生命和不长久的时间,还有尚不够好的自己。他甚至还跟谢子京聊起过以后应该怎么生活,多大的房子, 多远的路, 养猫还是养狗, 怎样度过日出日落的每一天。
但谢子京——或者说,际遇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像是极闷热的夏天里,打了雷却没有下的一场雨。像是深冬的某个日子,温好了酒,烫好了小菜,天黑透了雪也没有来。
他是你等极也不会落的雪。
所以秦戈总是劝自己, 不应对此怀抱任何期待。
他不说话,谢子京也不说话。秦戈听见远处有人喊谢子京,声音很像雷迟。
“……你和雷迟来查案子?”他想了想,“查之前的七桩谋杀案?”
“嗯。”谢子京盯着跟兔子闹成一团的狮子。
他的狮子心情非常好,而且和平时的愉快还很不一样,久别重逢一样充满了庆幸和喜悦。
“……我能摸摸它吗?”他问秦戈。
谢子京把手放在了沙滩上,手心朝上,“嘘嘘”地冲长毛兔招呼了两声。
长毛兔立刻注意到了他,几乎瞬间就松开了巴巴里狮的爪子,奋起四条腿往谢子京这边跑来。
秦戈:“……”
秦戈现在觉得有点儿丢脸。
兔子蹦上了谢子京的掌心,照例用爪拨开长毛,圆乎乎的黑眼睛盯着谢子京。夜很黑,谢子京看不到它眼里的影像。但那里头应该有一个自己。
“你好啊。”他小声说。
“初次见面”显然是不对的。在过去他曾经触碰过这只兔子,他还知道这只兔子喜欢看丧尸片,知道它最喜欢的那个演员——这些事情都在小记事本里写着。谢子京并不清楚是因为过往的记忆正在不断地重新浮现,还是他看了太多次记事本,所以存着这样的印象,兔子太可爱了,他摸着它软乎乎的丰厚毛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一定很喜欢它。
兔子忽然伸出手,爪子扑地打在谢子京的脸颊上。
谢子京、秦戈:“?”
它亲昵地在谢子京鼻尖吻了一下。
“!!!”秦戈顿时大窘,立刻要把它抓回来,谢子京连忙护着兔子闪了一闪,躲开秦戈的手。
有限的光线里,秦戈面红耳赤。
“别管它,它耍流氓。”秦戈怒道,“回来!”
兔子被谢子京保护着,完全不怕自己的主人,耳朵从谢子京指缝里挤出来,一动一动的。
秦戈转身走了,它拿走了手电筒,谢子京身边顿时陷入黑暗,只有狮子身上的微弱光芒仍在闪动。
他看着秦戈跃上海堤,但自己掌心里仍旧有那团毛绒绒的小东西。它抓住了自己的手指。
谢子京小声说:“兔子,你主人……不能把你收回去?”
长毛兔咬住了他的手指。谢子京手掌托着它,也攀着海堤跃了上去。狮子在沙滩下打转,十分艰难才攀爬上来。
谢子京心想,我的好像也收不回去。
他带着兔子紧走几步,想跟上秦戈。秦戈已经看到了雷迟,他狠狠拍了几下自己的脸,举手冲着雷迟打招呼。
谢子京掌中一空,兔子消失了。白色雾气勾缠着他的手指,依依不舍似的,回到了秦戈身上。
他恢复平静了。谢子京有些失落。
雷迟看到秦戈,倒没显得有多惊奇。渔港那边的快艇已经来了,他问秦戈:“出海吗?”
秦戈:“钓鱼?”
雷迟:“去看人鱼。”
秦戈一下来了精神:“好!”
雷迟见他神采奕奕,心里很高兴,抬手拍了拍秦戈的背,领着他往快艇那边走。
“等等等等,我呢?”谢子京跑着跟上来。
雷迟回头看了眼他身后的狮子:“你这东西,上不去吧。先收起来。”
谢子京:“……”
他看着狮子,狮子没看他,只盯着秦戈。
最后快艇上坐了四个人,狮子挤挤挨挨地趴在狭小的空间里,鼻头一动一动的,往秦戈身上蹭。
雷迟:“他不是‘海域’恢复正常了吗?为什么还是不能控制精神体?”
秦戈看了谢子京一眼,他心里有个猜测,但不确定。谢子京抬头说:“它也想看人鱼。”
这时候驾驶快艇的同行人员说了一句话:“人鱼只见雷迟。”
雷迟:“什么?”
同事:“他们没告诉你吗?”
雷迟:“有什么事是我必须知道的?”
同事:“之所以打报告说希望你过来,是因为人鱼首领点名要见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