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大人也认得他?”忠顺王爷吃惊地说道。
许世宁笑说道:“戴公公曾带着他来,只说是进京赶考的寒门子弟,很有些才华偏生时运不济,每每在大考前出事故。我考量他一番,本要应允,偏生在宁荣大街上,也是戴公公那出来的一个小太监杀了人,是以人言可畏,不敢再用他。不知那兄弟如今怎样了?”
忠顺王爷心寒地道:此人竟然早已经将满京城可攀附的人攀附了个遍。于是又佩服胡竞枝能耐,又怜悯他霉运当头,更暗恨他竟然瞒下与戴权、计家的瓜葛。忽然又想,莫非那胡竞枝是皇帝派来的?如此一想,顿时冒出涔涔冷汗来。
“王爷,改日再聚。”许世宁拱了拱手,就上了轿子去查看修建中的六皇子府。
忠顺王爷上了轿子,微微闭着眼睛,休憩一炷香功夫后,便十分慎重地将怀中的名单拿出来,将上头人一一扫了一遍,已经杀头伏法的,就用指甲在那名字上轻轻地一划,见还有不少人可用——尤其是里头还有二三封疆大吏,登时又安了心。
忠顺王爷忽然想到还不曾去过贾琏府上,就说道:“不回王府,向荣国府去。”
“是。”
轿子半道上改了方向,直接就奔着荣国府去,轿子并不经过宁荣大街,而是从宁荣二府房后去,从后偏门进了贾家。
忠顺王爷在进了梨香院时就下了轿子,踱步向内走,走到那后舍,就听见朗朗读书声,见房中一先生看见他,就对那先生摆摆手,他自站在窗边向内看,望见屋子里只有垂髫小儿,并无轻壮男子,就疑惑起来,待房中先生出来拜见,就疑惑地问:“贾家子弟竟是如此稀少?”
出来的恰是葛魁,葛魁笑说道:“回这位老大人,我们府上琏二爷不信那句‘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捡着头脑灵活的打发去做买卖了;读书有灵性的,去五湖四海游学;还有些脑筋不太好,有些惫懒的,直接撵去金陵老家看着祖宅、祖坟去了。”
“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忠顺王爷赞许地说道,又摆手令葛魁回去教书,便又踱步从前厅出了梨香院,从后角门上进了园子里,举目望去,只见满园桃李杏梨挂在枝头,约莫一二十个年少女子手拿芒花扫在小径上清扫落红。
忠顺王爷正瞧着,忽然望见贾琏匆匆过来,于是就在一处水塘边坐下,见水塘中菱花绽放,随风就有清香扑面而来,就心道贾琏这园子虽不华丽,却也别有一番雅趣。
“王爷贵脚踏贱地,贾琏有失远迎,还望王爷恕罪。”贾琏人未到,先请罪道。
忠顺王爷笑说道:“你这园子修得不错,比周、吴两家那园子看着顺眼一些。”
贾琏忙说道:“比不得他们两家的,不过是捡些边角料罢了。”待见小厮送了茶水果碟来,就亲自动手在亭子里摆上。
忠顺王爷又望见两只细腰长身的黑色大狗在芍药圃嘻戏,就说道:“若有些云雾,再看那两只狗才有趣。”略顿了一顿,又问:“你方才忙什么?”
贾琏笑道:“昨儿个姓柳的过来滋事,今日一早少不得要安慰林妹妹一番。”
“还有人敢到荣国府滋事?”
贾 琏说道:“那姓柳的昨儿个天黑了过来,胡说八道说那胡竞枝说,王爷要给迎春胡乱挑个女婿,我就问他若是王爷给迎春指婚,又跟他有什么相干?他被我说得哑口 无言,于是又说他在京城时,林姑父已经许下将来叫他给养老送终一切林家财物也归他所有;如今林姑父虽不在了,但他情愿照料林家妹妹,只说要带着林家妹妹并 林姑父的东西走。天地良心,林家要紧的东西都被火烧去了,剩下的钱财也不过二三十万罢了,又是给林妹妹留着做嫁妆的,哪里能听他空口白牙几句话,就将银子 给了他?”
“没想到柳湘莲竟是这么个无赖人物。”
贾琏说道:“他倒是有侠义心肠,且是直肠子,哪里能想到要来讨林家钱财,怕是有人在他背后支招,叫他用这法子,逼着我将妹妹嫁给他呢。”
忠顺王爷心道那人定是胡竞枝了。好一个胡竞枝,现在他跟前胡言乱语,后头又怂恿柳湘莲逼着贾琏答应。
“你待要怎样?”
贾琏冷笑说:“昨晚上内子去问了妹妹,妹妹被柳湘莲皮相迷惑也已经是铁了心了。我琢磨着,那柳湘莲必定是以为娶了我家妹子,便可做了荣国府当家人,是以与内子商议着,只管叫妹妹嫁了他,再不提招赘女婿的话。”
忠顺王爷听他这般说,又迟疑地问:“莫非你内伤好了?”
贾琏说道:“伤还不知哪一日能好呢,不过是见府上要招女婿,就惹出许多是非来,更见不得妹妹拿着府里只剩下她可传宗接代的话要挟我们,于是干脆就这么着了。待日后瞧见合意的子弟,再过继到膝下。”
忠顺王爷点了点头,因又问贾琏:“你新近可曾见过戴权?”
“先前为府上二老爷、宝玉求情时,曾见过一回。”
忠顺王爷沉吟道:“那戴权曾向你岳父举荐过胡竞枝。”
“王爷的意思是,他是,上头的人?”贾琏蹙了蹙眉。
忠顺王爷点了点头。
贾琏笑说道:“王爷,据我说,不如王爷带着他向清虚观里住上十天半个月,若是十天半个月里,他耐心与王爷讨教道法,便是王爷多虑了,若是他旁敲侧击些旁的事,也不用多想了,日后理清他究竟是谁的人,再将计就计。”
忠顺王爷心道贾琏这试探人的法子,可比胡竞枝那法子要高明得多。
正说着话,忽然就见林之孝走来说道:“琏二爷,吴家老爷来了,正在二爷书房里与兰哥儿说话。”
忠顺王爷听了,就站起身来,笑说道:“他定是来寻你请你劝说许家恳请主上册立他们家娘娘为后呢。”说罢,略顿了顿,又道:“那柳湘莲在冯家军中举足轻重,只可叫他吃了哑巴亏,万万不可当面得罪了他。”
“是。” 贾琏说着,一路送忠顺王爷出了后门,随后便慢慢地向前,正走在一条翠色雨花石铺成小径上,忽然听见花丛里悉悉索索声,只当是只小狗儿四处乱爬,于是嘴里啧 啧出声,就伸着手做出喂食状向那花丛走去,走近一些,恰看见一条青色衣带,于是立时呼道:“谁在那里?”
这一声后,就见那花丛又是一颤,随后里头一男一女两个人提着衣袋匆匆钻了出来,其中那女子就是司棋,剩下的那男子,提着衣裳就向外跑。
谁知院子里狗儿多,狗儿乍然望见个人仓皇奔跑,立时将那人团团围住,扑倒在地上。
“是谁?”贾琏眯着眼看那男人。
那男人呲牙咧嘴地乱叫。
司棋忙跪在地上说道:“求二爷将狗叫开,饶他一命。”
贾琏吹了一声唿哨,或黑或黄的大狗立时跑到贾琏身后躺下。
“你快来给二爷跪着吧。”司棋急红了眼,见那人虽吓得脸色苍白到底没有留下什么伤,也就安了心,待那人跪下后,就对贾琏说:“琏二爷,这是我姑舅表弟潘又安,求琏二爷饶命。”
贾琏木着脸看地上二人,心道千防万防,到底没防住,于是先问司棋:“大白天就能混进府里来,是哪个给开得门?”忽然想起才买了秦显一家来,见司棋不说,就问:“可是秦显家的干的好事?”登时后悔一时心软,收留了秦显一家。
司棋忙磕头说道:“琏二爷要罚,就罚我吧,不关我婶子的事。”
“就知道你们一家做不出好事来!要嫁人为何不早说,偏要弄这些不人不鬼的事。败坏府上名声还是二话,倘若有人有样学样,弄了贼进来呢?”贾琏冷笑着,看那潘又安吓得不敢言语,又问他:“你不是原来宁国府的人吗?被发卖出去,怎么又回来了?”
潘又安忙说道:“回琏二爷,小的……”战战兢兢地望着贾琏,好半天才说,“小的被发卖到南边,前二年,恰被一户姓郝的人家买去,如今是跟随主人家回城。”
贾琏看他言辞闪烁,冷笑道:“还敢胡言乱语?”
司棋伸手平推了推潘又安,气道:“已经被二爷抓到了,你就说了实话吧,那赖大对你又没多少恩情。”
赖大?贾琏迟疑地问道:“姓郝的,就是赖大?他竟然能回来?”
潘又安忙低头说道:“回琏二爷,据说赖大去海外时,恰遇上狂风骤雨,迷了方向,又丢了水粮。赖大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说服船上船员劫持了船,他靠卖船上货物发了家。又据说在广东那遇上了南安老王爷,南安老王爷还认得他,就抬举他一二,如此赖大总管就又东山再起了。”
“如今他来找我报仇?”
潘又安埋着头点了点头,又说:“赖大说我表姐还在荣国府,就叫我来见表姐,叫我务必……”一时又吞吞吐吐起来。
司棋忙推潘又安,“你到底说呀。”
潘又安忙说道:“赖大总管叫我务必将一包东西丢到大老爷院子里。”
司棋尚且不知这事,吓得浑身发颤。
“什么东西?”
潘又安磕头说道:“小的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只摸着一个个用锦盒装着的。”
贾琏听了,冷笑一声,恰望见林之孝又来催促,就对林之孝说:“将司棋一家、秦显一家、潘又安,还有今日跟着秦显家的一起看门的,统统抓起来看严实了。”
“是。”林之孝心下疑惑这赖大怎又冒了出来?心下疑惑着,就领着潘又安、司棋等向外去。
司棋本当不过是她与潘又安偷偷相会,谁知潘又安又做下那样的事,又对贾琏说:“请琏二爷对姑娘说,是司棋对不住她了。”
“去吧。”贾琏挥了挥手,心下很不痛快地就向东北院去,到了门上,开了院子门,不见贾赦、碧莲像往日那样迎出来,就领着人向房里去,果然瞧见贾赦正捋着胡须欣赏一把把精致非常的扇子。
贾赦先前的东西都给了许青珩,难得再见这些,就如老树逢春一样,笑说道:“琏儿,这些都是送我的?还算你有些良心。”
“老爷,这些留不得。”贾琏说着,就要去拿扇子。
贾赦忙护住扇子,问道:“为何留不得?”
“老爷仔细想想,平白无故,怎会有扇子被人丢进来?快叫我将这些扇子拿出去吧。”贾琏说着,就用原先那包袱包裹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