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寇进门,巨大实木的茶台上,铺着本姜黄色封皮的金刚经,上面的字迹端正,明显是手抄本,没敢细看,站到跪着的男人对面,先把装清水的桶换掉,上面的玻璃壶里正烧着水,热气腾腾的雾气缭绕,他透过那些雾看跪坐着的低垂的眉眼,这个小画家,真的像个青春期的男孩子,性格多变,上午看着心情很棒,起码从他穿的衣服就能看出来,一身牛仔服,然而,回家了,为啥又成了这副德行,里面是米色的v领宽松薄毛衣,下身的裤子也是同色调的,在家里好像一直很随意,哎,想多了,他也不明白,这时候不是该睡午觉吗?
外头的篱笆院被重新修整过,小花园里有点绿色的草冒出来,清爽的很漂亮,拉门开了一半,木质的地板边缘有些破旧,边牧站起来踩到那上面,做了个深呼吸,一股泥土的芬芳直达心底,这是,新生吧。
等到水开,边牧复又跪下,执夹子从陶罐里捏出来块红茶,扔茶壶里,倒开水烫过,倒掉,复在倒入开水冲泡几分钟,再次倒入宽口的公道杯中,从消毒器中取出品茗杯,一手托底,一手执壶,倾斜角度倒入浓朱色的茶汤,品茗,需闻,呷,含,咽,然后回甘,这是一个缓慢的过程,然而,边牧在今天再一次见识了什么是牛嚼牡丹,上一次是喝红酒,哎,糙汉子。
“什么味道?”
邵寇见他跪下,也随着跪坐在蒲团上,眼睛平视,从头至尾的观赏了他这一整套行云流水的茶艺展示,给一句中肯的评价,那就是,应该换套古装,那样的话,就可以开机拍部电视剧了。
至于味道,他一口就干杯了,只觉得烫,还有味道?
“没啥味儿。”
是啊,你那么个喝法,也确实品不出来,又问他,“你渴了?”
“这不正喝水呢吗,你渴?”
边牧后悔跟他说话。
“这是红茶。”
意思是,这他妈的不是水。
“不是用水泡的吗?”
靠,那油菜花是用油泡出来的喽。
对于智商有限的人,真的没法探讨人生。
“你就活在自己那个缺东西的世界里自生自灭去吧,没人能懂你的美。”
咦,变着法子攻击他。
“我缺啥?我自己咋不知道?”
边牧低沉的哼笑一声,衬着外边的雪山越发的高冷又遥远。
“你都缺了三十多年了,病入膏肓,治不了了。”
邵寇在这个瞬间,察觉出两人之间的差距,完全不同的两种生存环境,造就出来的人也会截然不同。
“你就损我吧,我就当听不出来。”
在这个午后,两个男人之间隔着个茶桌,也有可能隔着的是一堵无形的墙,他们相视而笑,心领神会。
边牧今个儿下午没睡,又吃撑了,干脆喝过茶,招呼老男人出去散步溜达,风暖和,扑在人脸上柔柔切切的,如美人心仪,羞羞答答,各家各户有的看天气好,都收拾收拾院子,掏出来地里埋的萝卜,有的家连着窗户根的厚塑料布都拆了,厚重老旧的音响嗞啦的像卡带似的动静播放着几十年的老曲子,林志炫的单身情歌。
抓不住单身的我,总是眼睁睁看她溜走,世界上幸福的人到处有,为何不能算我一个…
边牧头一次感受了姥爷所说的乡村味儿,这里的一切都跟城市的快节奏挨不上边,两个字概括总结,老土。
上山的路不太平,谁家的小脏狗尾随着他俩乱叫一通,却不敢近前,这是怕谁啊,谁比狗还厉害?
“狗都怕你啊,长的一副穷凶极恶的脸。”
边牧靠近他,肩膀歪着撞了他胳膊一下,调侃着戏谑。
一侧的男人稍避开,后知后觉的张开手臂放到他后背处,防着他别一个腿脚不利索摔个狗抢屎。
“呵,这话你可就错了,那狗是有审美的狗,看你颜值太高,碍于美颜不敢近前。”
翻译过来,意思就是他的模样是以狗的审美长的。
日你祖宗。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果然是也。”
原本是并行,现在边牧步子迈的大,邵寇就落后一步,浅笑着跟随,并没有追上去。
夕阳也有别样红,满霞漫天,有人家里出来人,远远的瞧见一高一矮的身影,回屋的时候都啧啧啧的同自家老爷们嘟囔,“这城里来的小伙子真帅,看一眼,晚上就能多下一碗饭。”
炕上的老爷们不服输,吭哧半天也只能回一句,“瞎叨叨,赶紧做饭去。”
巡视一圈,还是没看出来个所以然,大致在心里模拟了一个规划图,两人又一前一后回自家院子。
路过超市,老板娘出来喊邵寇,“寇子,过来帮个忙。”
原来是她家那口子寄回来的最新款的手机,她不会用呢,让他教教。
边牧冲着老板娘打个招呼就直接回家,他要回去把脑子里存储的规划图准确无误的画出来。
老板娘烙点煎饼,卷起来用棉绳捆了,又从坛子里掏出来点咸黄瓜和酸辣椒,“不是啥新鲜玩意儿,你拿着回去吃。”
“行,谢谢婶儿。”
邵寇把手机递过去,那只手接过来。
“客气啥,吃了再来拿,到时候你就自己开门。”
她拿过来手机,稀罕的左瞧瞧右看看,还是个粉不溜丢的壳子呢,也不知道掉地上能不能给摔碎喽。
“婶儿,你要干啥去?”
让他自己开门?
“啊?嗨,这不开春要种地了吗?你叔说今年外头效益好,不回来了,我想着,好几亩呢,空着白瞎了,干脆就种点苞米,我自己个去弄。”
老板娘把手机翻过来放柜台上,瞅了嘴的继续说,“嘿,你们那院子地儿大,不种点菜啥的?”
“婶儿,到时候你喊我,我去帮你弄,你看着店吧。”
邵寇从回来就一直麻烦人家,干点出力活还是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