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元洲叹道:“也不算快了,我们认识也三年多了,而且我们虽然年轻,但结婚也不算太早……早点安定下来,也能更加安心地去拼事业。”
俞爸爸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求助地看向老婆。
俞妈妈愤愤地白了他一眼,直言道:“现在说这个实在太突然了,你们不能直接跑家里就说要结婚……之前还装模作样说是同事呢,这会儿就要领证,你们也得给我们喘口气的机会。老了老了,跟不上你们年轻人的速度。”
纪元洲理解地点头:“那是自然,事关小鱼的幸福,你们担心也是正常。”
俞妈妈松了口气,这才起身,去张罗饭菜。
吃完饭该休息了,俞妈妈收拾出客房给纪元洲,晚上扔下老头子,跑去和闺女挤在一个屋,显然是要好好和她谈心。
俞玉恼怒地瞪了纪元洲一眼,神情哀怨至极。
在亲妈面前,俞玉根本啥都藏不住,三两句话,就被哄着全交代了。
俞妈妈一宿没睡,愁得头发都要白了。
这傻孩子,对上纪元洲,完全是白给啊!
第二天一早,纪元洲就起来了,陪着老岳父出门锻炼,等回来,发现俞玉一个人偷摸着跑了。
俞妈妈淡淡地道:“她说有点事要出去一趟,谁知道干什么去,可能和同学玩去了吧。”
纪元洲想了想,按捺着坐下吃了早饭,才借口出去找人。
这大过年的,和谁玩呢。
纪元洲稍稍一思索,就知道俞玉去了哪里。
年初二大早上,大巴车都少了很多,也不知道那笨蛋到底怎么想的,居然一个人跑了过去。
纪元洲心里着急又恼怒,这瞎客气的毛病怎么就是改不掉呢?
等找到人,一定要狠狠……
纪元洲沉思片刻,咬牙切齿地下了决心,一定要狠狠打顿屁股!
道路畅通,车也少,纪元洲开得很快,等到了地方,果不其然发现了熟悉的身影。
第55章 往事
这里是邻市的一处公墓,有山有水,风景虽然不错,但路上的人并不多。
山上车子开不进去,纪元洲飞快地爬上山腰,远远地站在道路一边。
俞玉伤感的身影落寞无比,蹲在一块石碑前,像个犯了错的小孩,耷拉着脑袋,时不时抬起手臂蹭去眼泪。
纪元洲眼中全是心疼,他明白她有多难过和自责,说再多安慰的话,也不能消去她心里沉甸的枷锁。
纪元洲慢慢走上前,大手抚在她的肩膀,轻轻拍了拍。
俞玉正陷入满心的情绪里,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什么,突然被人从后面一拍,登时吓得蹦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
纪元洲:“……”
俞玉差点爬人坟头上去,惊魂不定地回头,见是纪元洲,这才松了口气。
“你叫什么……”
俞玉小脸煞白,满是泪水,双眼泛红,鼻子也红红的,瞧着十分可怜。
“你还好意思说?”俞玉愤愤地瞪着他,没好气地道,“要不是你突然冒出来吓我一跳,我能叫吗?人吓人,吓死人,你怎么跟个鬼似的,走路没声音……不对,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纪元洲无奈地叹了口气,拉过她抱在怀里,学着老人给小孩儿“叫魂”的方法,一边轻抚着她的脑袋,一边低声念道:“摸摸毛,吓不着,宝贝儿不怕不怕啊。”
俩人都是学医的,相信科学,对这些传统的迷信方法根本就嗤之以鼻。
但这个时候,这样的方式,却极大安抚了俞玉的心情。
俞玉渐渐平静下来,小声问他:“你怎么找过来的?”
纪元洲摸了摸她的头:“我一猜就知道你在这儿……傻瓜,你想过来看方老师,怎么不跟我说呢?这大过年的,人迹稀少,你一个人跑这么偏的地儿,要是出什么意外怎么办。”
纪元洲虽然语气责备,却并不像从前那般尖锐严厉,反倒是无奈居多,让俞玉的心瞬间就软了下来。
“我不是想跟你见外……”俞玉低下头,软软地道,“我就是不知道怎么和你一起面对这件事……”
纪元洲沉默片刻,淡淡地道:“方老师不会怪你的,她的心胸和睿智,是常人难以达到的。”
俞玉苦笑:“方老师不怪我,可我怪我自己。我怎么能因为方老师有心胸,就觉得理所当然了呢?”
是她犯的错,却让方老师替她承担了全部后果。
那时候她实习过半,考研笔试成绩不理想,所以复试前的压力非常大,而纪元洲却又不懂怎么帮她,说多了是对她的复习方法指手画脚,不说吧,又觉得不关心她。
纪元洲那时候也很忙,新入职的医生都要经过轮转,天天值班,下了夜班还要赶过来见她,身心俱疲之下,难免有控制不住脾气的时候,两人时不时发生争吵,翻来覆去,为一些现在根本想不起来的琐事争执不休。
那一次吵得狠了,纪元洲被紧急电话招了回去,一忙就是一个月不见人。俞玉从最初的后悔,到后来的思念,再到烦躁不安……整个人的状态越来越差。
方老师看出了她的心事,经常安慰她,让她放松心态,甚至下了班还会拉着她去锻炼。
在方老师的关心之下,俞玉忍不住吐露了自己的烦恼。
方老师闻言笑起来:“真是傻丫头,给自己这么大压力做什么,你男朋友看上你的时候,你不也只是个学生吗?他优秀,可你也不差。你只是比他年轻,等过几年,指不定你俩谁混得更好呢。”
俞玉重重叹息:“可他确实比我聪明多了,还比我努力。”
方老师拍了拍她的肩膀:“怕什么,你有你的优点啊,就算今年考研不理想,以后还有机会嘛。而且你这想法太狭隘了,什么叫成功呢,小洲这样比身边大多数人强就叫成功了吗?俞玉,成功的定义有很多种,你能活出自己的样子,这也叫成功。”
俞玉眉头一皱,疑惑地看过去:“我没说过我男朋友的名字,你怎么知道他叫什么?”
而且喊“小洲”这么亲昵,肯定是很熟悉的关系。
方老师自觉失言,眨了眨眼,索性承认了:“小洲不让我告诉你的,怕你心里多想。”
俞玉不说话了,看表情,显然心里还真的想太多了。
方老师笑了笑:“他想帮你而已,实习其实还是很重要的。每个医生都有自己的风格,而你的带教老师和实习环境,会很大程度上影响你未来的工作习惯。”
方老师举例子:“比如现在,你是不是觉得比在之前的医院更有自信了?而且无菌意识和治疗原则,也更能深入体会了?”
俞玉愣了愣,这才明白之前纪元洲为什么会那么生气。
他不光是气她太过见外什么都不说,还着急她的前途,生怕她因为一时疏忽,而错过了最佳的学习机会。
方老师看了看她的表情,笑道:“唉,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啊,总是乱七八糟的东西考虑太多,有时候明明是好意,非得自个儿钻牛角尖,太累了。”
俞玉无奈苦笑:“方老师,您说的我都懂,我就是……太缺乏自信了。”
男朋友太优秀,任谁心里都会不安。
更何况他们从学校走入社会,这个当口却分隔两地,生活上的交集本来就不多,现如今更加少了。
方老师宽慰了她许久,鼓励她重新振奋,也让她能够淡然对待即将到来的复试。
俞玉打算好了,顺其自然吧,复试如果考得不理想,调剂的专业太差,大不了再来一年。
在此之前,她要好好跟纪元洲谈谈,这么长时间的冷战,她都快难过死了。
没想到,还没等来纪元洲和复试,意外就先来了。
一个精神不太正常的患者,前段时间过来看诊,主诉牙疼,二度松动,根尖炎,周围骨质都被炎症侵蚀了,拍片显示没有保留价值,俞玉就给了患者拔牙的治疗方案。
沟通之后,患者也同意了拔除,这种简单的松动牙,牙根周围又缺少骨质,俞玉自己就能很轻松处理,便按照往常,没有告知方老师,自己给患者打了麻药拔掉了患牙。
本来一切都很好,没想到过了几天,这个患者突然跑过来闹,一口咬定将他的好牙给拔掉了,还振振有词道,去别的诊所问过了,其他医生都说这个牙齿可以尝试保留的。
其实拔牙、根管治疗、补牙等等,一切处理都需要先签订知情同意书,以避免不必要的纠纷。
但国内在门诊小手术这块,对这方面的贯彻根本不彻底,哪怕是三甲综合医院,忙起来也根本顾不上让人签字。
更何况,对于很多患者来说,不过拔个牙补个牙而已,突然要签这么一个东西,上面还罗列了各项看起来很吓人的并发症和意外事故,估摸着能吓跑一大批人。
实在不利于日常的工作进行。
因此,方老师他们平时也不太在意这个,一年到头也签不了几次,除非上头有检查,才会应付地签那么几份。
受此影响,俞玉他们这些实习生,也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所以这下子突然有了纠纷,俞玉颇为无措,面对咄咄逼人态度强硬的患者,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方老师挡在她前面,拿着全景片和患者耐心解释,只可惜,这人根本不听,咬死了要赔偿。
一次次的,方老师也没了耐心,后头还有那么多患者排队等着,便打发他,想投诉出门上五楼找医务科,想告她,病历、收据、片子全都可以打给他,让他只管去法院。
患者瞬间激动起来,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弹簧刀,冲着俞玉就捅了过来。
关键时刻,方老师替她挡了一下,胳膊上划了一道,血一下子涌了出来,吓得众人惊叫着四散逃窜,也更加刺激了患者。
于是,目标变成了方老师,患者扑了上去,一刀接着一刀……俞玉只记得血流了一地,她回过神来一边喊救命,一边勇敢地拎起垃圾桶摔了过去。
可惜她一个人,如何对付得了处于疯癫状态的大男人。
最后等保安上来,方老师也没了声息。
俞玉无数次在想,如果她一早发现对方精神不正常,然后想办法推拒掉那个患者该有多好。
如果方老师没有替她挡那一刀,是不是她就不会死。
俞玉陷入自责和悔恨,根本没脸去见纪元洲,整个人濒临崩溃,不敢面对任何人,请了长假,在家里一躲就是半年。
那半年暗无天日的日日夜夜,每一次闭眼,都是惨烈的那一片血。
俞玉关了电话,毕业典礼也没去,生怕面对别人同情唏嘘的目光。
更怕面对纪元洲。
她怕看见纪元洲责备的目光,怕面对他悔恨失望的双眼。
是不是纪元洲也在追悔莫及,如果不是他想尽办法将女朋友转入口腔医院实习,就不会给方老师带来如此大的灾难。
她活该,却连累了无辜的人。
她不值得同情和原谅,为什么死的那个不是她。
浑浑噩噩了大半年,最后是俞妈妈实在看不下去,将她骂了一顿,赶出了家门。
俞玉无处可去,父母的担忧和痛心,也终于让她暂时放下,愿意尝试着走出来。
俞妈妈带她去散心,去看心理医生,用尽了各种方法,才有了一年后,她顶着炎炎烈日,踏上去n市的道路。
她知道那里有她最想念的人,虽然没做好见他的准备,心底最迫切的渴望,却催使着她毫不犹豫地接受了工作邀约。
冷风吹过,墓碑前的花束被吹得微微散开,几片花瓣随风飞扬,飘去了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