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东那条便是。”沈天玑答到。
“谢姑娘指点!”
常怀又拱了拱手,转身上了马。
沈天玑不经意间微微抬眼,却豁然跌入一潭深沉秋水之中。
那一直未出声的男子有着一副过分俊美的容貌,也有着一双极为凛冽的眼眸。那双眼,乍一看透着冷漠严肃,细看之下似乎又透着润泽的温。可他周身冷冽严整的气场,让人瞬间感知到,这是个惯常发号命令的身处高位之人。
那双黑亮的眸子,透着压迫与威慑,气势非凡。
不过是来问路的,倒很嚣张么!
沈天玑不由地暗暗腹诽,看向他的眼睛却第一时间收回来。这样盯着一个男子看,自然不是她该有的行止。怪只怪这男子长得太过俊美又摄人,实在是天生就有吸引人目光的特质。
却不知是哪家公子,竟有如此风仪。既然连去姑苏的路都不知道,必不是姑苏人氏。
简短的对话结束,一主一仆顺着沈天玑指点的方向驰骋而去,道上的尘土被溅起飞扬,玄色锦袍卷起凛冽的弧度,挺拔的背影在日光下愈显冷硬。
沈天玑一手挡着头顶逐渐酷热起来的太阳光,心里估摸着已快正午,却还不见碧蔓的身影。
看着满园子雪白的栀子微微叹口气,只能先打道回府,下回再来摘了。
她走回去将那竹篮子拎在手上,又整了整略凌乱的衣裙,却又听见青枝和碧蔓唤她的声音。
“四姑娘!”
“四姑娘!”
小路上一前一后跑过来两个白地绿碎花齐腰襦裙、蓝绿色印花帷裳的女孩子,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梳着双丫髻,两边鬓发上各有一只颇精致的碧色翠花簪子。
这本是世家大族中丫鬟的打扮,而两个丫鬟生的眉目清丽,气质不凡,正是出自大昭最显赫的世家大族,敬国公沈府。
此刻两人正急匆匆向二人所在的大柳树跑来,一声一声焦急地喊着“姑娘”,身后还跟着一顶软轿,抬脚的四名小厮倒也手脚麻利,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跟着的步子丝毫不慢,轿子颠啊颠的,四角的流苏荡动不停。
沈天玑走到小道边上,诧异道:“不是去取伞么?取个轿子来做甚?”
“哎呦我的姑娘!我的祖宗!”青枝一脸焦急又莫可奈何的模样,“您还记挂着伞呢!府里方才来了客人,太老爷让奴婢们赶紧唤您过去!”
什么客人啊,这么贵重。以前也没听说过祖父会见什么客人还要她出面的呀?
“奴婢也不知道是谁,似乎是太老爷年轻时候的友人,好像是姓宁的。太老爷急得很,”碧蔓提醒着,一边招呼小厮们将轿子摆好,一边就要把沈天玑往里头塞。
“姑娘您就别折腾我们了,李妈妈若是知道您又跑出来摘花儿,准得罚我们!还有若是被京里的老爷夫人知道了……”
“停停停!”沈天玑将手里的篮子递给她,皱着娇小琼鼻,“青枝你真不愧是李妈妈的真传弟子啊,这样喜欢唠叨,若是日后嫁了人,却不知要唠叨成什么模样了!可有哪位男子受得了哟!”说着粲然一笑,身子已经缩进了轿子。
“……”青枝一愣,反应过来后红着脸嘟囔着:“姑娘惯会取笑人了!”
软轿子启程往回赶,而轿里的沈天玑却已是肃了眉目,眸色晦暗无光,深不见底的地方有着刻骨铭心深入灵魂的悲愤,攥着丝绢的手指用力,骨节泛着微微的白。
来了,终于还是来了。
宁清意。
是前世她将之奉为知己密友的女子,亦是一手害得她沦落为下堂妇,最后悲愤惨死的凶手!
☆、第002章 前世心殇含恨死
前世将死的那一幕,仿佛梦魇一般再次在眼前浮现。
那日正是严冬雪夜,整座京城都是一片晦暗冰寒。晋远侯苏府后院幽深肮脏的低等下人房里,蓬头垢面的沈天玑独自趴在冰凉的土泥地上,浑浊的眸子盯着不远处那盅凉茶,干裂的嘴唇抿了抿。
那茶壶缺了一角,茶壶底下的桌面朱漆剥落,甚是寒酸。
那年正值她嫁入苏府的第六个年头。
她只是想喝口茶而已,积年下来被病痛所吞噬的身子破败无比,下榻起身时竟瘫倒在地。
没有任何人在乎。
自她不顾长辈意愿嫁入晋远侯苏府嫡子苏墨阳后不久,祖父沈远鲲逝世,仿佛是某种魔咒一般,沈府自此连连出事,逐渐颓败,再不复过往的风光。
她的夫君,她一心想嫁最后也如愿以偿嫁了的人,苏墨阳,听说已经再娶了一个平妻,将她撇在这里,整整六年未见。
因她不仅不能生育不能给苏家开枝散叶,而且石女的名声也已经传扬在外,给苏府抹了黑,所以苏府上下的人都不待见她,久了就连粗使下人也能对她吐唾沫。身边从沈府带来的人都以不同名目的罪名卖了出去,她自此已是孤身一人。
她一直以为是自己天生身体缺陷才会落得如此地步,所以她从不怨别人,只怨自己命苦。
正当她想要挣扎着爬起来时,几年未有人踏足过的房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带着一阵刺骨的风雪沙粒吹进来,将她周身吹得瑟瑟发抖。
“姐姐,好久不见啊!”
一声娇美柔和的女声传来,伴着一个婀娜妩媚的身影缓步朝她走来。
这女子一身白底冰蓝缠枝兰花的襦衫,下着同色的八幅马面裙,外套一件挡雪的冰蓝色羽缎大斗篷,腹部高高隆起,想必是怀胎多时。眉目妩媚无双,神色柔和如春风。后面还亦步亦趋地跟着她的贴身丫鬟凌冬,手上捧着一只汤婆子。
“意妹妹?”她声音异常沙哑,仿佛坏掉的琴弦,难听之极。
她以前并不是这样的,只是这几年她病弱躯残,未曾有过医治,嗓子竟也受了累,逐渐变得喑哑不堪。
但她心里其实是高兴的。自她嫁入苏府,又在第二天被诊断出是石女之后,过去的闺中密友从未有谁来看她一回,唯有宁清意,时常带了东西来看她。
只是自一年前苏墨阳娶了平妻之后,她才未曾来过。沈天玑自来知道宁清意对苏墨阳也是喜欢的,以为她是不想看见苏墨阳与别的女子琴瑟和鸣所以才不来苏府看她,故而也不怪她。
没想到,在她沈天玑最落魄的时候,她还是来了。她当时觉得,这个妹妹,她果然没错认。
沈天玑伸出手,宁清意却并不如她想象的那样来拉她,而是掸了掸桌边的椅子上的灰尘,施施然坐下,接过了凌冬递过来的汤婆子,捂着取暖,看着瘫在地上爬不起来的沈天玑,神情颇为惬意。
“呵呵,没想到当初的京城贵女第一人,沈府唯一的嫡出小姐,也有今日。”
闻言,沈天玑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却见她妩媚的脸上透着怨毒的快意,那是沈天玑从未见过的可怕神色。可怕的预感在她心中升腾,她就这么呆呆地看着她,竟然连起身都忘记了。
“夫人!”凌冬一脸嫌恶地别过脸去,对宁清意道:“这样腌臜的废人,您还来看她做什么?没的污了您的眼!您就是不替自己想,也要替您肚子里的孩子想啊!这可是世子爷的嫡长子呢!”
宁清意淡淡笑着,一手轻抚着腹部,“你这丫头倒会说话,你怎么知道就是个男孩?”
“这还要说嘛!夫人您这样福厚之人,定然是一举得男的。”凌冬笑道,“退一万步讲,就算是位姑娘,那也是晋远侯苏世子嫡出的掌珠,天下间最有福的小姐了!”
“你这丫头,”宁清意兀自咯咯娇笑,“嘴贫!”
两人一唱一和,似乎完全忘记了沈天玑的存在。
而那言语中透露出来的信息,早已让沈天玑震惊不已。
笑过之后,宁清意这才转头看向沈天玑,“姐姐你不知道吧?妹妹我如今已是晋远侯苏府的世子妃了。姐姐当初一心想嫁的苏墨阳,如今是妹妹我的枕边人,我的夫君。哦,还有我的肚子里的孩子,这是我给墨哥哥生的第一个孩子,以后还会有很多很多。”
沈天玑全身冰凉,每一寸血液都凝固了一般。
“哦,我忘记了,”宁清意故作惊慌地伸手捂嘴,“我忘了姐姐您如今是京中有名的石女,洞不了房,也生不出孩子。真不好意思啊,真不该拿孩子来刺激姐姐的。呵呵。”
眼见着沈天玑脸色苍白晦暗如死灰,宁清意愈发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