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御书房。
马院使跪在桌案下,禀报着康王的伤势。
皇帝手里把玩着碧玉十八子,微微阖着眼,似是睁开,又似是不曾睁开,似是在听,又似是没在听。
直到马院使说完,过了好一会,才幽幽道,“伤到腿根?”
“是。”
“真于子嗣无碍?”
“皇上放心,真于子嗣无碍。”
马院使顿了顿,又说道,“叶笙那一刀下得极有分寸。”
皇帝轻嗤一声,声音在偌大的御书房里显得有些阴冷,“自从婚礼过后,她便变得极有分寸了,也滑得很,连朕都拿她没辙,都不像从前那副莽撞,粗鲁,仗着大将军府的权势胡作非为的样子,倒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一旁的李成英眼中光芒一闪,赔着笑道,“这人嘛,经了事总会懂事的,总不能一辈子不懂事吧?”
“朕倒希望她一辈子不懂事,依然是那个天真单纯,无忧无虑的瑟瑟,女子嘛,能一辈子不想事,开开心心,无忧无虑,才是最大的福分,她如今这样懂事,聪慧,能干,可见是受了许多的苦的,让朕看着心里着实痛得很。”
马院使闻言,心中微微一动,开口说道,“依臣看,这女子自然要……”
冷不丁抬头看见皇帝平静无波,幽冷不已的双眼,马院使心中一凛,即将出口的话硬生生在嘴边打了个转,折了回去,改口道,“要温柔懂事。可这温柔懂事也是有代价的,在闺阁中,有爹娘宠着,可以任性,可嫁了人,便要改了性子,要孝顺公婆,照顾妯娌小姑,相夫教子,打理后宅,不温柔懂事,便会招来非议!臣的孙女即将及笄,也要议亲了,她素日性子骄纵,在家里有长辈宠着,可嫁了人,谁会纵着她呢?臣每每想起,心里总揪得慌。”
“皇上待叶小姐之心,便如臣待孙女之心,恨不得她一辈子不懂事。备受宠爱才能不懂事,若要变得懂事,必然要受许多苦楚,委屈。”
看着皇帝眼里的冰霜融化了少许,嘴边也露出了一点笑意,马院使暗中松了口气。
赌对了!
幸好他反应得快,及时改了口风。
要知道他一开始本来想说,女子自然要温柔懂事,聪慧能干,一辈子不懂事那像什么样?
可见皇帝口中说着心疼叶笙受过许多苦,才变得能干懂事,眼中却冷得很,便知皇帝待叶笙不过是面子情,面上心疼她,实则忌惮。
他顺着皇上的心意去说,果然没有触怒龙鳞。
皇上年纪越大,心意越难猜了,他差点就掉进坑里去。
余光瞥见李成英大总管平静无波的双眼,马院使心中一动,大总管不愧是大总管,对皇上的心思了如指掌。
他年纪比李成英大了不少,可猜测皇上心思方面,却差了不少火候!
他也算是转过弯来了,大将军手握重兵,两个儿子也是少年英才,人中龙凤,就算叶三有些不着调,是京城里有名的纨绔子弟,可也算年轻俊才。
从前,叶家还有叶笙这个弱点,能被皇上捏在手里,叶笙就相当于叶家的七寸,捏住了叶笙,不愁叶家不听话,可如今,连叶笙都变得滑不丢手,皇上不仅捏不住她的把柄,还三番两次被她反将一军,难怪皇上如此忌惮。
一个手握重兵的家族,太过完美,总会让龙椅上的帝王忌惮的!
“你在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
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马院使差点跳起来,尽管那声音平静无波,甚至听起来极其和气亲切,仍让马院使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连忙收敛心神,恭恭敬敬道,“回皇上的话,臣在想英王殿下。”
“桦儿?他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是不是秘药……”
皇帝的声音关切急促,连身子都绷得紧紧的。
皇上待英王,当真不同!
马院使心中不由得一动,忙道,“皇上放心,英王殿下的身子没事,只是刚刚臣从康王府出来,回宫的路上,遇到了英王殿下,他跟臣说了几句话,臣不知该不该对皇上说。”
皇帝神色一松,连带着语气都放松许多,“你说!”
马院使面露为难,支吾了半天也没开口。
皇帝神色一凛,语气拔高了一两分,“说!若说错什么,朕恕你无罪!”
“皇上息怒!”
马院使重重的磕了下响头,“皇上保重龙体,切勿动怒,臣说便是。英王殿下要臣隐瞒康王的伤势,不要禀报给皇上……”
马院使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低不可闻,但皇上还是听见了,脸色一下沉了下去,“怎么?朕还没死,他就想着铲除兄弟了?”
“非也非也!皇上切勿怪罪英王殿下!”
马院使忙道,“英王殿下是顾及兄弟情义,怕皇上责怪康王殿下重色重欲。”
“哼!”
皇上轻哼一声,脸色依然阴沉,语气却缓和了不少,“这样的鬼话,你也信?”
“臣自然是不信的,可英王殿下说皇上近日身子不好,又忙于国事,好几日不曾好好休息,不宜为了康王殿下的事情操劳,以免百上加斤。”
皇上脸上的神情一下就缓和了,只是语气却显得有些置气,“别以为朕不知道那小子的心思,口里打着为朕龙体着想的名头,实则是生怕朕责怪叶笙,便想让你隐瞒下老三的伤情。”
马院使不敢接话,李成英嘻嘻一笑,“皇上这话说得,若英王殿下听见了,又要抱着皇上的腿哭了。是,英王殿下是心悦叶笙,怕您责怪叶笙,才想着瞒下这事,可英王殿下心里只有叶笙,没有皇上吗?老奴真要为英王殿下抱屈呢。难道英王殿下不是既担心叶笙受罚,又担心皇上操劳吗?”
皇上轻哼一声,“那不过是个女子,是个外人……”
“民间有一句话,叫儿大不由娘,皇上,英王殿下大了!”
皇上白了李成英一眼,“朕是父皇,是父亲!”
李成英嘻嘻一笑,“是,老奴说错话了,该打该打。”
李成英说着,作势打了自己两个嘴巴子。
马院使赔着笑听着这些,突然想到一个可能,脸上的笑容一下僵在嘴边,心中掀起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