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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节
    上巳节在阳春三月, 天气暖和,百花开遍,大地一派生机勃勃。
    这日大家纷纷穿戴一新出了门。男子兴致勃勃往河边去,与友人流觞曲水;女主则三五结伴去逛庙会,春衫单薄鲜亮, 姹紫嫣红。
    江婺她们也在街上。吃过早饭, 她就去找林娘子出门了。
    不过除了林娘子, 林姑姑也要去, 孩子也牵着。江婺顿时有点拘束,主要是觉得这位林姑姑看似温和, 实际挺唬人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阅历的关系。
    江婺暗地里又很奇怪,按理说这位林姑姑这么厉害,怎么会被夫家赶出来呢——她觉得是被赶回来的,因为这个时代的特色,一般出了嫁的女子除非休离, 不会和会娘家的。何况这也不是娘家,是侄女儿的夫家, 而且林娘子和她丈夫也没有不满的意思。怪哉。
    江婺正低着头心里嘀咕,突然旁边林姑姑竟然跟她聊起来了。
    “江姑娘虽说是从北方来的,却丝毫不像北方女子豪爽, 反倒极有南方女子的温婉柔和, 想必是平日里耳濡目染。莫非你母亲是南方人?”
    林姑姑的语气还算温和的, 可江婺就是感觉出了打听的意味,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太敏感了。而林姑姑一旦说话,林娘子就不会开口的,显得即是敬重,所以江婺也只能硬着头皮编下去。
    “林姑姑缪赞了,我天性是这样的。”
    “之前江姑娘只说了家在北方,不知道是北方哪里?”
    南下的路上,江婺早跟石桃打听过北方城池。现在就说了一个。
    林姑姑又问:“江姑娘千里迢迢过来,初来乍到又买了院子,想来家底不错的,祖上是不是出过官老爷?”说完她发觉探寻意味太重似的,又笑说了一句:“邻里之间,总是想问个明白。”
    江婺勉强笑笑,摇头道:“林姑姑高看了,我们只是一般人家。”
    街上人原本就多,此时更拥挤了些,她们不得不放慢了脚步,尤其护着孩子,怕走散了。石桃也紧紧跟在江婺身边,眼神不错地守着,就怕谁挤到了她。
    林姑姑牵着孩子,随口似的又问了句:“江姑娘年纪也不小了,父母生前可有婚配?”
    “未曾。”江婺摇摇头。
    此时太阳有些热烈,照得人脸庞烫烫的,江婺下意识地要拿扇子出来遮阳,好险想起林姑姑在旁,忍住了,只能抬手挡在额头,一边看着街上熙熙攘攘、拥拥挤挤而苦恼。
    林姑姑正想再说些什么,街上人群突然剧动,纷纷往两边走开来,让出街道中央。
    然而什么人来江婺没看清,前面的人骤然后退,她猝不及防被撞了一下,跄踉着后退几步,又不小心踩到了自己裙子,好在石桃扶住了她,才没有摔倒。
    就这么一下,耳边有马蹄声、甲胄碰击声急促而来,又很快远去。等江婺回过神来,街上行人已恢复了如常走动。
    她好奇地抬眸看去,只见马上一个高大的身影,身着一身沉重的盔甲,后面的黑色披风迎风招展,飘动飞扬着,很快便看不见了。
    江婺收回目光,微微皱眉,她竟然觉着,那身形有几分熟悉。
    忽然,她感觉到了林娘子的目光。
    林娘子也怔怔地看着那人远去的方向,神色复杂,思绪仿佛沉浸在了某些事情里。
    她心中一动,走到林娘子身边,低声问:“林姐姐,这是谁?”
    林娘子神色仍是怔怔的,轻声呢喃道:“故人……”
    江婺立刻想起昨天她说的故人来,忙问:“你不是说战死疆场了吗?”
    林娘子神色一哀,一双明眸竟然要哭似的浮起了水雾,呢喃道:“此人身份天翻地覆,已不是当年故人,岂不是死了……”
    话没说完,林姑姑突扯了一下林娘子,并严厉地看她一眼。
    林娘子才猛地回神,犯错似的,低了头紧紧抓住了孩子的手,不再说话了。
    江婺看在眼里,皱了眉,心下越发奇怪。
    *****
    皇宫,御书房。
    此时房内静悄悄的,新帝今日处理完朝事,便微微俯身,打开了案底下的箱笼。
    案下两个与御书房格格不入的粗陋箱笼,里边装了满满当当的书。
    这些书都不新了,也并非绝世孤本,却极得皇上爱护,保存地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放在箱子里。伺候的人不知道这是哪里来的,只知道新帝时常拿出来看,且从来不假手他人收拾,甚至不准动两个箱笼一丝一毫,违者杀无赦。
    他神色惯常冷冷冰冰、古井无波的,此时睹物思人,眼里却浮现一丝哀戚。
    他还小的时候,她就曾叮嘱他要勤学苦读,不可有一日废驰。当年话音尤似在耳,说话的人早已不在。
    静静看了这些书半晌,他才取了一卷书册,直起身来,在案前轻轻翻阅。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
    不期然看到这里,他便不由得顿住了。
    想起她自称是仙子,来自玄天,故而储物无形,来去无踪……可是仙人法力无边,来去自由,如何会被一个小小院子挡住?她却总想出去而不得其门而出。
    还有她每次恼了,就说不来了,但下次虽晚些,也会来的,想来其中必有不得已的缘故,他也知道她不是什么仙子,只是神秘些罢了。
    何况她还曾教过他“子不语怪力乱神”,当时她竟也未曾意识到自己前后矛盾,着实有几分迷糊。
    是了,她是有些迷糊的,总是不记得他几岁了,开始的时候还不知道时间,也总在寒冷的时候忘记穿厚衣……后来,倒似是习惯了一般。
    不过他仍是十分喜欢的,只要她来,他如何都可以的。
    他从可怜孩童平安长成少年模样,多亏她替他处处着想,从未真正不理他。
    她是那样好,好到他梦里全是她了。
    那年腊月,他去边关的命运已是板上钉钉,无可更改。他原想着,不若与她诉明心意罢。她若是愿意,他便带着她走,不论边关还是京城,他都护她周全。
    他回来的时候想了一路,想着要如何表明自己的心意,如何才不吓到她,如何才能令她也喜欢他呢……
    满心惴惴想了一路,期待了一路,回来不见伊人,只见满天火光!
    他握着书卷的手不自觉收紧了,直接都发白了,眸子一片暗沉。
    他垂眸又看了眼书卷上的字,而后痛苦地闭了闭眼,心道,她为什么不是仙子呢?
    她是仙子多好,就能避开葬身火海的下场了,她那么好,何以是这个下场!他心里的话,都未及与她诉说……
    “启禀陛下,巡查使古安大人求见。”
    新帝闻言,睁开眼眸,轻轻收好书册,放回案下箱笼,方淡淡地开口:“宣。”
    穿着一身暗纹红袍的古安进来,袍角一撩,单膝跪地行了礼,趁此机会悄悄抬头观察上首之人的脸色……可惜,什么也看不出来。
    起来之后,古安将一块乌金令牌呈上,道:“巡查令已做好,请皇上过目。”
    为真实快速地了解各方官员,查明地方实情,新帝登基后设立巡查司,选派军中精兵任命巡查使,专职监督各方政策落实,查处各地贪官污吏。巡查司内,除了古安为司主,巡查使人员并不公布。巡查使权利极大,危机情况,凭令牌可先斩后奏——自然,这是后话。
    前段时间新帝刚刚吩咐锻造巡查令牌,如今成品才出来,需要他过目了,才会真正锻造出来。
    此时新帝看见这令牌,却是目光一凝,猛地想起记忆中的一块墨玉,也是令牌形状,戴在她的手腕上,映得她肌肤格外洁白。
    他盯着这令牌,仔细回忆当时收捡江婺的尸骨,她手腕旁边有没有那块令牌墨玉?或是任何的墨玉碎片?
    没有!
    完全没有!
    他脑海里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心里因这个猜测浮起一丝希望,他突然欣喜若狂,手都有些微微颤抖起来。
    古安发现皇上竟然面色变换不休,他既是惊呆又是忐忑,不知道这到底有哪里不对,惴惴地问:“皇上,是否哪里不妥……”
    他话未说完,就见一向从容沉稳、八风不动的少年天子,抓着令牌猛地站起来,看也不看他便往外走,脚步都有些急促而凌乱起来。
    古安大惊,然而皇上身边不喜阉人伺候,庄常今日又去了景山不在身边,皇上不能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啊,他连忙快步地跟上。
    没想到一路跟到了西宫,皇上曾住了十年的地方。
    到了内院,他也不敢再跟进去,只好皱着眉立在阶下等着。
    皇上走进了房间,看着那具使他肝胆欲裂、痛苦不已的棺木,突地推开棺盖来,目光极快地在里边扫视着,尤其仔细在尸骨左手腕。
    没有,确实没有的!
    他目光更亮了起来——江婺她,或许还活着!
    他砰地合上棺木,转而去了隔壁书房。
    一推开书房门,便能看见挂满了四面墙的仕女画像。有手拈花枝唇角带笑的,有手握书卷垂眸细读的,眉间微蹙生气的……不论何种神态动作,全是一个女子。
    笔画细腻,心神具备,不难看出作画之人深深的眷恋。
    他轻轻取下其中一副,大步走出房门,突然提声喊了一句:“来人!”
    他招来宫中御画师,命他们照着这幅图大作画卷。
    而后每名巡查使都接到了一块令牌与一副画卷。他们除了原本的使命,还多了一项任务——要找到画上的女子。
    第66章 争执
    小院极小, 关起门来就是安安静静的一方天地。
    江婺每每坐在廊下乘凉静思时,总是想起无殃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他们相处的时光,继续不由得想起无殃的那个小院,那也是小小的, 静静的。
    自然, 实际上无殃的院子是要大得多的, 即便不算外面莲池亭台兼具、姹紫嫣红开遍的大园子, 他内院也是宽敞的,房屋也多得多, 并不像她买的院子这样逼仄。
    还有一个最大的不同, 就是无殃的院子有花草树木呢,尤其院子东头那株桃树,即便无人理睬,也每年开花结果,生机勃勃, 她还在树下种了些番茄辣椒什么的,看着有趣多了。对比起来, 江婺这里一棵草都没有,也太荒凉了些。
    如果是准备长住的,江婺早就着手布置了, 只是她现在的目的和主要的精力就是找无殃。也许他不在这里, 到时候她还要去别的地方, 所以院子就这样沉寂着。
    无殃啊无殃, 他在哪儿呢?江婺发现自己越发想念他了,她们好像已有数年未见般,唉……
    石桃原本在一旁砸核桃,不喜欢看见她愁眉苦脸的,于是劝她去逛街。
    江婺知道枯坐在这里也没办法,不如找点事情做,于是环顾小院一周,点点头道:“好,咱们去买些生莲子吧。”
    “您要吃莲子羹?”石桃不解。
    “不是用来吃,要用来种。所以咱们不仅要买莲子,还要买一口大水缸。”江婺叹气道,指着小院角落:“水缸就放在哪里,注入二勺清水,撒下几粒莲子,到了夏日……若能住到夏日,即便没有满塘风光,一缸碧荷也可入景。”
    于是主仆俩出了门。
    买莲子又买了缸,叫人迟些送过去,她们在一家酒楼吃了饭。江婺还不太想回去,就仍在街上闲逛着。
    不曾想,差点淋成个落汤鸡。
    出门时明明好好的,午后天却阴下来,没多会儿豆大的雨滴就啪嗒啪嗒滴落在屋檐上,又汇聚成水流,哗哗地往下落到地面,地面顿时潮湿脏污起来。
    街上摊贩匆匆收起物件寻地躲雨,为这漫天雨幕搅坏了半天生意而唉声叹气,又为雨势越下越大自己却没带伞而忧心忡忡。
    原本在街上悠悠闲逛的人也匆匆到了近旁的店铺躲雨了。方才情急之下,石桃拉着她奔入了一家首饰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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