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心中颇为好奇,雪雁到底是知道了些什么。但是,她是不好问出口的。
在两个灵魂进行了融合后,必须要说的是,风清的灵魂因为见识广,寿命长的缘故占据了上风,但除了对某些事情的见识不同以外,她们的思考方式往往相同的缘故,原本的黛玉的灵魂,却只是完美的融合进了新的灵魂当中,她的思想、行为准则,也在影响着新灵魂的行为方式。
更何况,风清的灵魂,素来羡慕那些真正传承了儒家文化,并且生活在那样环境的人,除了少数的地方以外,原本的黛玉的某些感情和本能,也就完美的成为了新灵魂的感情和本能。
因此现在,她的教养就不容许她问出口。
因为她很明白,那是关于“妓”的事情,她不该关注的事情。
船上的日子,如船下的河水般慢慢的淌过。这段时间,黛玉一直在整理自己,整理分歧,或者将两种不同的见识融合起来,又或者,在有绝对分歧不能融合的时候,确定留下哪一边……
紫鹃和雪雁,这两个黛玉的贴身丫鬟发现,姑娘的眼泪少了,食量却大了些,少再伤春悲秋、掉眼泪、临佛经,却是变得更加沉默起来。
而过了几天之后,这样的现象,却又好了好些。
“再过几天,就是老爷的百日了。过了百日,姑娘就不用穿一身的白,这不能做,那不能做了吧?”这一天,黛玉在午睡,紫鹃雪雁便相携守到了舱外,小声地议论起来。
四周则有些小丫环和仆妇环绕,不允许闲杂人等靠近的。
“姑娘本来就喜欢白色。”紫鹃一边说,一边往裙料上绣一整枝的绿萼。船行得平稳,她也能做些活计。
“可是姑娘,我看她挺无趣的。这里的书也没几本,又不能吟诗作词,也不能弹琴消遣,她又不临佛经了,才日日呆着呢。总这样呆下去可如何是好?”雪雁只是叹气,她年纪不过比黛玉大那么两岁,当作黛玉的玩伴被养大的,虽有些孩子气,却是当真为黛玉着想。
“死丫头别胡说!”紫鹃放下针线来,戳了戳她的额头,“你这是说姑娘不能安心守孝么?这话传出去还得了?我听说,我们是因为太祖当年打仗及一些别的缘故,才把这‘不能筵宴音乐’以及孝服簪环等制缩短到了百日之内,这百日哪有还守不得的?若是在国孝的时候,一道圣旨,便能把这时限给延上一年半载的呢。”
雪雁吐吐舌头,不敢说话了。
又是一个变化。
在船舱内,黛玉躺在榻上,翻了个身,心中默默想道。自从灵魂融合后,黛玉其实就知道,自己要做的,首要就是要恢复原本的力量,那样,至少就有自保之力。但现在,虽然是好时机,她却觉得,还是尽快把事情都理顺,对自己更好些。
不为别的,只因为她要去的,实在是一个很乱的地方。这一点,倒是从原本的黛玉的记忆中知道的。
风清知道的那个故事,名字叫做《红楼梦》,尽管被奉为经典,几乎已经到了在国内家喻户晓的地步,风清原本也十分的喜欢,几乎背了下来,但直到融合了灵魂之后,才注意到自己的愚蠢。
她原来,并没有真正的懂这个故事,也并没有懂其中的女主角,林黛玉这个人。虽说这其中有她不求甚解的原因,也有她不曾经历的缘故。
而林黛玉,却是切身经历了这一切,并且把一切都看在了眼里的。
在林家,固然是嫡系凋零,人口稀少,却也因为几房姬妾的存在而时有内宅的不安之事,这些事,被从小就聪明伶俐的林黛玉看在了眼里。
后来,她的弟弟和母亲相继去世,林如海政务繁忙,为了怕她出什么意外,而将她送到了钟鸣鼎盛的荣国公府,她母亲的娘家。
初入荣国府,小小的黛玉小心翼翼的观察每一个人的脸色,生怕行差踏错,惹人褒贬。但是,因为只有一个女儿的缘故,她的外婆,贾家现在最老的老人,贾母却是将她疼到了骨子里,对她比她的父母还要好。于是,她的本性便渐渐的露了出来。
然后被下人说“孤高自许、目下无尘”。
这不是没有道理的。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敏感的天性,让她看到了贾府这样人口众多的大家族,诸多的肮脏之事。
一边是不想被卷进去,另一边则是因为本性没有被压制,才会造成她对那些人、事,都爱理不理的态度。本来,要让她像贾府另一个客居的亲戚薛家母女那般上下打点,对所有人都温和以待,圆滑的打好各方面的关系,她就是绝对做不到的。
那个时候,她想着只是客居,不过住上几年,就更加不会做这种彻底违心的事情。原本便只想着观颜察色小心翼翼,后来便难免有出言嘲讽之类的事情。
谁料过得数年,父亲却又病重。
一路赶过来,本来就虚弱的身体经不得折腾,再加上客居的心事、从此失去依靠的茫然和丧父的悲痛,居然就那么去了……或者说,是让风清的灵魂,趁虚而入了吧。因为性格相似的缘故,两个灵魂的特性,都保留了不少。
但不管如何,有一件事情是没有改变的。风清的灵魂进入,也并不能让这个孤女的虚弱身体,迅速的有离开、在这个女子地位绝对低下的世道自保的力量,从调理身体到积蓄力量,这至少需要好几年的时间。
所以现在,她必须要回到那个很乱的地方去。现在,她就要根据林黛玉的记忆,和风清记忆中的关系,尽可能的理顺那府中的关系,好让她确认自己在接下来的那些年,该如何去应对。
林黛玉毕竟年纪小,而且有时代的见识局限,和对亲人略为盲目的依赖,风清,则不过是在局外看了一个故事,很多东西其实都没有真正懂得,两个灵魂的记忆,在这方面都非常重要……
过了些日子,黛玉已经把大致的东西都给基本理顺了,因此和丫鬟们的话也多了些,有的时候会捧着书看,有的时候,也会拿起针线来绣些东西。
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
不过有的时候,她还是会被自己的思绪给扯进去。
这一天,她捧着一本书斜倚在榻上,懒懒的翻着,紫鹃和雪雁都在舱内陪着她。
黛玉眼睛虽然看着书,思绪却已经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去。在逐渐理清了那些矛盾冲突之后,随之而来的一个重要问题就是,接下来该怎么做了,这个问题她思考了颇长的时间,但除了“林黛玉在贾府还有应尽的孝道”这一点以外,她对自己未来几年时间,却并没能想明白,已经避世那么久的她,忽然被卷进红尘中去,还能做些什么?有什么意思?
想了好一会儿,她还是被紫鹃给唤醒的。
紫鹃已经叫了她三声了,见她总算把眼睛从书上挪开,雪雁不由得先对紫鹃笑道,“姑娘又看书看迷了。偏要叫醒她。”
紫鹃也笑了,“往常也就罢了,今儿可不能看下去,姑娘,琏二爷说有事要过来说呢。”
黛玉很奇怪,虽说是亲戚,但是贾琏对她可没有多少亲戚情分,在记忆中,虽说他带着她走了这么一路,她却是统共也没见过他几次,究其原因,就是因为贾琏很少来见她,怎么今天忽然就来了?
想来肯定是有事要说的,黛玉自然还是让他进来了。而在这之前,属于风清的记忆,也给了她一个隐约的答案。
贾琏,荣国公府,贾母养子贾赦之子。因为上面的长子去世,此时俨然已经是贾赦的唯一嫡子,未来的继承人。人称琏二爷。
他也不过是二十余岁,身材挺拔,五官清朗俊秀,只是以黛玉的眼光看来,不免有些虚弱,可知平日里也不怎么锻炼身体,又耽于酒色,自然是难以康健。而他的眉目中也闪动着一些奸猾之光,一如天下万千纨绔,见了就知不是正人君子。
此时,这位琏二爷带着一脸掩饰不住的兴奋喜悦的光彩走进了黛玉的房间,在这客船之上,却也没有什么卧室厅堂之分了,他见了黛玉,草草的见过了礼,黛玉招呼他坐下喝茶,他也不坐不喝,只是喜气洋洋的说道,“不坐了,还有许多事情呢。如今过来不过是要通知妹妹一声,我们家如今出了一件大喜事,要我们快些赶回去呢,不能拖着了。只是有些担心妹妹的身体支撑不住……”
明明是他要莺歌燕舞放缓了行程,却偏偏要推到她的身上,倒像是为她担心一般。
黛玉有些不耐烦,打断了他的话,“要尽快赶回去,我自是没有意见,只是,到底是出了什么喜事?”
贾琏并没有管黛玉的态度,或者他这次来,本来也有夸耀之心吧。当下只是笑道,“我们家大姑娘才封了贤德妃,入主凤藻宫,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不是?”
黛玉不置可否。
雪雁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更是在一边很不高兴——这都什么事啊!姑娘丧父还不到百日呢,就这么喜气洋洋的跑到姑娘面前来说什么“喜事”。
惟有紫鹃,她本来是贾家给黛玉的丫鬟,贾家的大姑娘封了妃——虽说她不是很明白这“贤德妃”是个多么高贵的位置——这自然是喜事,但看到黛玉那个样子,却也不好高兴了。
贾琏见黛玉表情淡淡的,并无欢喜之意,却也觉得有些无趣。正要再说,黛玉却已经把放在手边的书重新拿到手上来了,虽未翻开来看,意思却已经很明显了。
“我知道了,这赶路之事,但凭琏二哥安排就是了。只要琏二哥那里自己不觉得太赶就好。”
贾琏的脸色一变,知道她这是在讥讽自己船上的那些事情呢。虽然他也并不担心这个表妹和他的妻子凤姐告状,但被人直接指出,其实是自己的寻欢作乐拖延了行程这一点,还是不免有些不舒服。虽说这是事实。
不过,他也知道自己做的实在是有些过份了。只是,家中有那个河东狮一般的母老虎管制,难得出门一次,不好好乐乐怎么行?
当下讪讪的又说了几句,贾琏发现果然小表妹已经逐渐从丧父之痛中走出,恢复了以往的伶牙俐齿,连精神都好了许多,使得一些话的杀伤力更大了,便匆忙告辞离去。
黛玉倒是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虽然被她刺了两句,贾琏的兴奋之情却也未见消退,贾元春封贤德妃,这对于现在已经开始衰落的两公府来说,看来确实是一剂强力的兴奋剂啊!
她在脑袋里面翻了一翻,就找到了大略的卫朝的后宫制度。一后四妃,四妃都可统称为贵妃,只是各有封号。真正到了这个等级,才能说是成为了皇帝后宫的重要人物。
元春是作为女官被选进宫的,恰好在黛玉六岁进贾府的前两年,时年十三岁。后来被皇帝宠幸,封为“夫人”。
黛玉本身不怎么愿意理会这种事,至今对于后宫的制度也不是很清楚,却因为贾府始终关注这位大小姐的情况,这才大致知道,元春历经婕妤、昭容等位一路递进,始终恩宠不衰,终于到了今天的妃位,成为了四妃之一。
而现在的黛玉,则是想了想,忽然想起来,在这个时段,似乎在红楼梦中隐约提起了帝位更迭之事,现在,却似乎是没有这回事了。
现在的皇帝已经在位十余年了,目前看来皇位也挺稳固的。元春被封了贵妃,一旦有孕,虽然太子之位名位早定,皇子也有许多,却总是能有个依靠,贾家也能凭此获益……
也难怪贾琏如此高兴了。
只是,全靠女人来巩固地位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不是长久之计,这一点,又有几个贾家人能看到?
紫鹃正在给黛玉添茶,忽然就听见姑娘的口中喃喃的念了几句,忙问,“姑娘有什么吩咐?”
黛玉摇了摇头,并不回答,径自抛下书卷,站起身来,走到了窗边。她刚才念的,却是还没有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几句曲词: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搂塌了。
这几句诗,难道不就是贾府未来几年最好的写照?而她现在,正要去经历这一切。虽不至于“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想来也不会“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却必然是要“将五十年兴亡看饱”的。
从“白玉为堂金作马”的豪门大族,到“食尽鸟投林,落了个白茫茫的大地真干净”,一部分人要落得个“黄土陇头送白骨”,却又有些人能在“昨怜破袄寒”后,来个“今嫌紫蟒长”……那会是一场怎样“你方唱罢我登场”的热闹闹的大戏啊!
望着窗外流逝的江水与两岸犹带绿意的青山,黛玉的心里忽然有了一丝明悟。
诚然,贾府并不是一个好环境,相夫教子的人生也不是她的追求,她终究是要离开的。
但在离开之前,经历见证一个世家大族的兴衰存亡,大概这本身就是风清的灵魂融合到这个小小的林黛玉身上的意义吧!这样的经历,本来就是早早避世的风清所缺乏的,而最终离开的能力,则是原本的林黛玉所缺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