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一天,黛玉唱出《葬花吟》,宝玉听见,忍不住暗示自己心意,又被黛玉用一张“哥哥卡”给驳回之后,宝玉便总是远着黛玉,似乎是要理清自己的心思,又似乎是一时情根难断,总怕接近了便漏了心思。黛玉见他后来的行止,还怀疑他或者对自己有所反思。
那么,现在他想说的,是这段时间思考的结果的报告呢,还是别的?
应该是有些别的东西的吧,因为宝玉的样子,明显并不想要回到怡红院,最好还能单独说的样子。
黛玉默默的走着,默许了宝玉的要求。一时间走到了滴翠亭附近,只因为这里莲花已经全开,黛玉想着,宝玉若是不说话,看看这满池的莲花也好。
或粉或白或红的硕大花朵盖在那莲叶上,亭亭玉立的,且有清香传来,黛玉便不免驻足观赏。
宝玉见她停下了,便也跟着停下,兼且四下也无人,便将那拄拐抵与了紫鹃,勉强自己站在了黛玉面前,深深一揖。
这倒把黛玉唬了一跳,忙问,“这是做什么?”
宝玉泣道,“实在不知,妹妹在这里竟受了如此委屈……”
黛玉愈发奇怪,“这是在说什么?”又说,“如今我们也大了,我这个‘水做的骨肉’都不哭了,你一个‘须眉浊物’,却是哪来的眼泪?淌下来的可是泥浆不是?”
黛玉这话说得宝玉不免一笑,只是擦了眼泪,却又不免面带惭愧之色,说道,“前些日子,我想着妹妹的话,便知妹妹过的必然不好。原先还以为,只是难免有思乡之意,不免时时伤怀,但妹妹实非无故做悲音之人,又知不是。还是北静郡王那的燕清之问起这个院子,方才点醒了我,原来这院子,竟该是妹妹的!我素日里从不知钱财之事,直到如今方才明白过来。这,这真是……”
原来宝玉已经知道了。
黛玉想,那些天,他总在外面晃,想必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弄明白这其中的缘由吧?想来,是她那一句“我在这里倒能依靠谁去?”引出来的。只没想到,宝玉居然能想到这样远去。
“钱财小事,外祖母告诉了我的,你也不必惭愧。”
她说道。一边又忙让紫鹃把拄拐还给宝玉,他身上伤势并未痊愈,这样自己站着,难免受不了的。一边又往中间的滴翠亭去,里面倒也被了软垫子,让宝玉坐了,将那四面雕镂槅子都给推了开来,这样便真是一个四面透风的亭子了,也不时有荷叶荷花的清香随轻风飘来,带来阵阵凉爽之意。
紫鹃见这四面都是大开的,便也识趣的走了出去,自己守在外面,蹲在那游廊曲桥上玩水,拨弄那荷叶取乐。里面说些什么,只当没听见。
“妹妹秉性高洁,自然不在意这个。”宝玉垂头丧气的说,“家里的事,我总也知道些,只没想到竟到了这地步……”
因为这件事情涉及到自己的母亲,宝玉也说不下去了。
在宝玉看来,这园子是该给还黛玉的。最好的方式,当然便是嫁到他们家来。但既然黛玉不愿意,他当然也不勉强。只是,黛玉不愿意那是一回事,又怎么能自己忘了这一点呢?反而说起那什么金玉良缘来!宝玉不免深为不满,只是又不好说,兼且那又是母亲的意思,便只好暗示自己无意于此了。
黛玉看他那样子,自己却笑了起来,“你这是过一天是一天的性子,今朝有酒今朝醉呢。”因为无力改变家中的现状,所以沉溺于后院女眷之间,有一日福,享一日福,若败了就败了,死了就死了。但如今,却有两件事情打击了他。
其一,他认为贾府已经败了,现在靠的是她带来的银子支撑,这样的繁华,他难以接受。毕竟贾府虽然分成了二十房,至今的产业收入依然是多的,宝玉原本大致知道这一点,就不在意。黛玉看着帐的,也知道贾府若不奢华浪费,靠着这些祖先置办的产业,享受富贵是完全没问题的。
其二,他沉溺于后院,放纵自己,却没想过害人,谁知道就那么害了一个。
两件事情交织下来,也就难怪他消沉了。
黛玉只说得他哑口无言。他已经渐渐的觉得不对,但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去做。
亭中没有茶点,黛玉只是摇着扇子,虽有些口渴,还是说道,“那琪官的事,是你要助他逃离虎口么?”
宝玉虽然奇怪黛玉居然对这样的外面的事情感兴趣,但黛玉即问,他是没有不答的道理的。当下说道,“正是如此。那忠顺王贪暴无度,琪官又并不想攀附了他求那荣华富贵,原是他的班主卖了他,他一心想要逃离虎口。我也不过是是知道了这件事,略略帮了点小忙。主要却是别人在帮忙的。”
主谋……就是冯紫英。他特地介绍他们认识,宝玉确实对琪官有好感,就帮了忙。
黛玉听了叹道,“说什么女儿清洁男儿污浊,你明知道男儿女儿,都有心地清洁之人,又有心底污浊之人。不过是喜欢心地清洁之人罢了,偏要这样偏盖。”
宝玉听了一愣,不免惭愧不语,低下头去。
“你若真想补偿我,又不知如何是好,不妨从此做起罢——你也说过,这女孩子是光彩四射的宝珠,嫁了人,就要变味了。只是女孩儿家如何有不嫁人的?难道都要早早的死了,才合了你的心意么?你只想着,尽你所能,让她们在你身边过的好好的,这岂不是拉着她们一起和你一起过一日算一日?你不如趁早改了这个?”
虽然这其实没有什么不好啦,让一个女孩子天真愉快的过完她们的青春,未必就一定比……任由柴米油盐家庭琐事消磨她们的人生要差。但是这些东西,不该由宝玉一个人来决定。
黛玉其实挺喜欢那样随心所欲自由生活的人,因为她自己也算是这样的人。但是,现在宝玉身边的那些,却自由得太虚假了,宛如在幻梦中沉眠,应该醒来之时,却依然被人哄着酣然入梦。
宝玉张口结舌无可反驳。
这话……从来没人和他说过。或者说,本来就没人看透他的心思。甚至连他自己也……
不知道。
或者是因为恐惧吧,有些事情他根本不敢深思。被黛玉这样全不留情面的揭开,他一时间根本就不知道如何是好。
黛玉叹道,“金钏儿……你自己也不想让金钏儿一事重演吧?”
金钏儿。
宝玉之前想着,人怎么对我,我便怎么对他。这算不算是纵容的一种,他也不知。但这样做的后果便是害了金钏儿,现在他却知道了。
为什么她要死呢?宝玉后来也想清楚了,因为她的名节坏了。这种东西,宝玉素来是不以为然的,但现在却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东西就和其他的事情一样,是他改变不了的。
现在,只是想让那些女孩子自由自在的生活,也会害了她们吗?
宝玉彻底茫然了。
一时间连别的事情都忘了说。当然,他原本已经下定决定,对黛玉以兄妹知己之情相待,也忘了说了。不过,这种事情或者不说也可。
作为一个独善其身的人,黛玉很难劝说,让宝玉在这个没落而腐朽的家族担当振兴家族的重任。而宝玉长到今年十三岁,也没有人告诉过他,什么是担当,什么是责任。如果贾府不没落,他完全可以做一辈子的富贵闲人。或者他其实也是知道这个结局的吧……
见宝玉一时间似乎是想痴了,黛玉也不再多说,自己走出了亭来,紫鹃蹲在那里玩耍,正试图勾上一朵荷花来呢。
听到黛玉的脚步声,紫鹃连忙站起来,只是裙摆却是沾上水湿了,她也才注意到,不由惊呼一声。
黛玉笑道,“你折那花儿做什么?便非要折,也该叫人找只小船来。把花都折尽了,到时候可别再馋那藕了。”
紫鹃有些不好意思的朝那池中指去,“姑娘见过没有?那紫色的芙蓉,我从未见过的。所以好奇嘛!”
黛玉望去,见池中果然不知为何开了一朵淡紫色的莲花,淡紫色的莲花,她虽然知道有这颜色,却不曾见过,也不知怎的这里就生了一朵,在一色白莲红莲之中,竟显得颇为显眼。
只是却是开在池中央的,也不知紫鹃是想怎么折过来。
黛玉叹道,“莲中以青、白二色为贵,世人又偏爱红色,许是这个缘故,这莲花也只长成这几色了,这紫色莲花,虽书中有载,在这儿倒是成了稀罕事。”
紫鹃稀奇的说,“这就难怪了,青色的莲花我也见过的,只没见过紫色的。难道人们喜欢青、白、红色,这莲花也知道人意,就只长成这几种颜色了不成?”
黛玉如何知道莲花种植?但紫鹃这么一说,她就拿扇子掩着嘴,“扑哧”一声,忍不住笑了,边笑着说道,“正是如此。”
宝玉不知何时也出来了,听她主仆两个说笑,失笑道,“你何苦诳她!这花儿哪里也有随着人意长的?”
“你就忘了唐朝武后命百花盛放的故事了?牡丹不从,就被贬到了洛阳去。花儿自然也要学着听人的意来长……果然是个不记典故的。”
宝玉听她取笑自己,不由笑道,“此等野史传记如何信得?”
黛玉丝毫不怯,依然扳她的歪理,“若是不可信的,如何能流传到如今呢?可知花儿与人一样,都是要照着他人的意思长的。你看这开了一朵紫色的,还长在池中央呢,紫鹃不是还非要折了它来?可知长得不合人意了,与众不同了,便是不能长久的。”
宝玉一笑,方想说紫鹃不过是看着稀奇罢了,但细细思量一番,却又觉得这话大大有理,不觉点头叹道,“也是这个理。”
紫鹃早被他们绕糊涂了,只问黛玉说,“姑娘,这紫色的到底是怎么长的?”
黛玉拿扇子点她额头道,“痴儿痴儿,自己好好回去想去。”
正说着话,却听背后一个声音传来,“哟,这个时候就在这里想着莲蓬儿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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