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甄宝玉与宝钗洞房花烛,享受那人生四喜之一的时候,宝玉也在一栋看来是小富之家的民宅中见到了黛玉。而见到她,他才取下了遮掩面目的斗篷的兜帽。
在以前,他们是不会在这个时候相见的。但现在同时离开了贾府,反而没有了诸多的顾忌。
只不过在没有诸多顾忌的同时,却也是有些相顾无言。
“林妹妹……”只说出这一句话来之后,宝玉就无言可达了。
看得出来,在此之前他甚至没想过还有见到黛玉的可能。
“请坐。”黛玉坐在琴案边,调着琴弦,伸出一手指了指一边的座位,“只是如今却没有丫鬟能招待你了,自便吧。”
宝玉踌躇了一会儿,到底是坐下了。
“你现在叫做什么?”黛玉忽然问道。
“石真。总不能还叫做宝玉吧。”宝玉苦笑,虽说在外需要化名,他取了“假宝玉真石头”之意,但可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会真的变成“假宝玉”。
世事无常,莫过于此。
“甄宝玉做了贾宝玉,你要把贾宝玉该做的东西,全部扔给他么?”
“这个自然不会。只是,即使是贾宝玉,也一样不知道该做什么。”宝玉有些无神的盯着茶杯看,忽然问,“林妹妹回到京城来做什么?”
“我是为了见证而来,为了几个日常相处的姐妹而来。但是……”黛玉淡淡的说,“舅舅,舅母,还有那几位表兄表嫂,我就只打算白看着而已了。你苦恼的,也是这些吧?所以,我一身轻松,你却是不能。”
虽说这话光从语意上来说似乎十分无情,但宝玉知道自己的母亲他们做的事情,于是无言可驳,只是叹道,“妹妹已经是足够宽容了。我也正如妹妹所言,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为人子女的,难道能看着父母赴死么?”
黛玉倒是可以理解,“世人虽对此等灭亲之行冠以大义之名,但就个人而言,无论如何俱是无情。便是如今他们冒认一儿,生恩养恩,亦是无可抹杀。可惜,我虽能这么说,却也不能教你该如何做。”
“至少。”宝玉忽然绝然道,“可以一点一点来。从此以后我是石真,他是宝玉。贾家虽依然有我之责,宝姐姐嫁的,却只能是贾宝玉。”
若是知道真相的话,素来受到大家闺秀贞洁礼仪教育并且将之奉为圭臬的宝钗很可能会崩溃的吧。虽然不算喜欢宝钗,但是欺瞒宝钗的是贾家,用的又是他的名义,无法去揭穿那个甄宝玉的宝玉无法不为此负责。
好吧……从此以后,或者该叫做石真了。
“这还要那个甄宝玉配合,不过我看他今天的样子,做贾宝玉再惨也不会惨过甄宝玉,他想来也是有足够的觉悟的。”
一直以来熟悉的贾宝玉忽然变成了别人,黛玉的心里也是很复杂的。
宝玉又默然的坐了一会儿,才站起来作揖说,“天色已晚,林妹妹,石真就告辞了。”
还是叫林妹妹啊……
不过,也无妨吧。
知道现在宝玉的心思必然极乱极乱,黛玉点点头说,“我在这里也没有别的什么认识的人,你若是有空,可以随时来我这里坐坐。另外……我忽然想到一件事情。燕霜夜想必已经告诉了你,你的前身,你的那块玉都不是普通之物了吧?既然如此为凡尘俗世所恼,可有超出凡尘之意?那块玉本来就该是你的一部分,你可以找燕霜夜学一学简单的办法,那样的话,便连那所谓的通灵宝玉,亦可不存于世了。”
这话显然只是让宝玉乱上加乱而已。
他摇摇头,表示自己至少暂时并无此意。
宝玉离开之后,黛玉在他身后静静的抚起了琴来。
其实,也是到今天为止,她才对甄贾宝玉换个有了真实感的,心中也是感触良多呢。这首琴曲,即是为了她自己,也是为了被贾家舍弃的宝玉。
宝玉以后会变得如何,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黛玉也是全然无法预料了。
之前提出他也可以修行这一条路,也不过是提出一条无谓的出路罢了。也许这可以暂时分心,但终究是无法让他从贾家这个泥沼,和他自己的苦恼中跳出来的。
她自己,不也同样没有超出凡尘么?
黛玉住在燕霜夜赠与或者说暂时借与的房子里面,出入亦有马车可承,都穿着宽大的衣服,遮住了容貌,倒也十分不引人注意。
这座宅院由燕霜夜布置了不少机关,加上仆役都是他的下人,颇有些身手,安全亦是无虞。
深八会向她报告贾家的各方面的消息,有时燕霜夜也会来,所以,虽然不再在贾家,关于贾家的事情倒是知道得更清楚了。
不过,在年前倒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不过就是现在的那位宝玉和宝钗琴瑟和谐,宝钗开始以贾家媳妇的身份,开始活跃于贾家的社交圈,这样的消息罢了。
宝钗哥哥薛蟠的婚事,也定下来了。
是一个桂花夏家的富商之家,虽说比黛玉记得的故事晚了不少,但到底是定下来了。燕霜夜曾不屑的评论,那不过就是一个暴发户罢了,那姑娘在家里娇生惯养,秉性据说是很不好的。
薛蟠之友柳湘莲曾劝阻过这番婚事,怎奈没有成功,如今婚期已经定在来年开春了。
又听见柳湘莲这个名字,黛玉不由得有些怔忡,想到了不知所踪的尤三姐。尤三姐到了哪里,是不可能查到了。但柳湘莲在京城却似乎是过得不错。在薛家的帮助下成了亲,又做起了小生意,柳湘莲本人虽然不善经营,仍好酒水交游,为人仗义,但他娶的妻子,却似乎是十分会管家的。
黛玉还在年前抽空去看了一次惜春。
惜春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自然发现她身份之类的事情也就无从说起。但她在佛前念经,看来心平气和,似乎十分满足。
从此以后,她不会再陷在——可能变成兄嫂等人那样的人的苦恼之中了吧?她只要在佛前保持自我就可以了。
而宝玉还在为探春的婚事苦恼。
在他偶尔到黛玉这里来坐的时候,黛玉察觉到,与其说是真的找不到合适的人家,还不如说,宝玉是还没能从迎春大变的阴影中挣脱,看着那些人家,总觉得这个也会把探春变成不认识的人,那个也会把探春变成不认识的人……
除了近乎作为母亲教养他的元春之外,贾家姐妹中和宝玉感情最深的便是探春了。宝玉顾虑的自然多些。
结果,他想找到一个,公婆不严厉或者干脆就没有了的、内宅不复杂的、男方人品好的、贾家能接受的人家……不是黛玉说,想要同时达成这四个条件,几乎比登天还难,就算是算上那些不可能来提亲的王公贵族之家吧……你也不大可能找出来啊。
光是“贾家能接受的”和“内宅不复杂的”这两点,几乎就不大可能兼容。
也就是在三十将至的时候,贾家先后传来了两个不知道该说好坏的消息。
王子腾被贬。
贾元春怀孕。
前者本来毫无疑问是一个坏消息。
后者看来似乎是一个好消息。
但考虑到贾珍之前探听到的,似乎朝野间也隐隐有所传闻的,要立新后的说法,就很难说是好是坏了。照卫朝的规矩,皇后的外戚绝对不能在朝野上有什么大势力,所以元春若有可能为后,王子腾被贬似乎就是理所当然。
但元春这么一怀孕……
考虑到嫡子的问题——当今太子就是嫡子不是长子——封后之路似乎就平添了变数。
若是生女还好,生男呢?立后之事很可能开春后就考虑,似乎不会拖上十个月来看元春的结果呢。
黛玉有一下没一下的拨着琴弦——自从离开贾家之后,她开始很喜欢弹琴了。这不是潇湘馆,虽然也种了很多竹子。
所以,她不能在外客来的时候,还捧着绣花绷子或者是书还当做理所当然了。因为现在来的可不会是姐妹们。
她注意到来访的燕霜夜说起这件事情来的时候态度很诡异。
“那个要立后的传闻是真的么?”
“从传闻的角度讲,当然是真的,最近几乎人人都这么以为。但从皇帝本人的态度上来讲,毫无疑问是假的。”燕霜夜用扇子敲着手,嘲讽的笑道,“这其实只是皇帝想要清理外戚,给太子铺路的先兆罢了。他的身体并不好,虽说他极力掩饰,但近几年确实是每况愈下。可惜利令智昏,能想到这一点的,我在外戚中尚未看见。而且要知道,我们的皇帝,对内斗可是擅长得很啊,我都是最近才发现这点的。”
黛玉注意到,燕霜夜的称呼从“皇上”变成了单纯的一个名称“皇帝”。
之前他说“皇上”之类的词汇的时候,即使是嘲讽的语气,也好歹有些感情,但现在……似乎是在说一个毫不相干的外人罢了。
“所以……贾家要完了?”
“贾元春可能会先完。她这一怀孕,便使得自己成了后宫的焦点。虽说这看来是她封后的障碍。但贾家已经开始行动了,他们试图把这次怀孕说成是吉兆。太后明年要过大寿了嘛。
黛玉叹口气,做出评论。
“愚蠢。”
“所以。”燕霜夜笑道,“你还是告诉那位石兄吧,贾家那位三姑娘若是再不出嫁,只怕就要成为犯官女眷了。贾元春怀孕,这可是最好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