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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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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俄语课一周两节,设在星期一的晚上。
    没想到这一届选俄语的人呼啦一下冒出许多,完全超出系里面的预料,不得不换了间大教室,完全有赶法语,超日德的趋势。
    第一节开课前,俄语系的老主任专门来了一趟,无非是鼓励大家好好学习之类的,其间看着下面济济一堂的求知学子们,几欲老泪纵横地又说:“同学们,想当年,我们外语学院还称外语系的时候,只有俄语一个专业。那个时候,全国上下都掀起了俄语的浪潮,不懂俄语出去就等于文盲一样。后来随着苏联解体,俄罗斯实力的衰退,有的人甚至预言我们俄语走到了尽头。今天,我看到你们,我才知道俄语的第二个春来又来临了!”
    “傅老够激动的。”我说,“都快感动得哭了。”
    “是啊。他老人家要是知道真相,会哭得更厉害。”白霖说。
    老师叫陈廷,回国之前在莫斯科留学,去年才开始教课。外语学院男生少,男老师更少,年轻男老师少之又少,所以只要稍微年轻一点又未婚的男老师简直就是稀有动物,倘若模样再好看点那就是巨星级的大众偶像了。
    陈廷便是其中之一。他个子高高,斯斯文文地戴了一副眼镜,据说有种儒雅的感觉。
    但是,就是这么一个人,当我第一节俄语课看到他的时候,失落之情却溢于言表,“这也叫帅啊。”
    被人骗了,后悔死没先亲自鉴定下。
    白霖两眼放光地说:“这还不叫帅,那你指个帅的给我看看。”
    我将钱包摸出来,抽出里面的照片说:“这男的才是天下第一帅哥。”
    白霖兴致勃勃地接过过,照片是张单人照,一面站着个中年人,白白胖胖挺着个啤酒肚,一脸弥勒佛的喜庆模样。
    “你就少拿你爸的英姿来寒碜我们了。”白霖没好气地说。“也不知道是老爸的形象太伟大,还是你整个人生观、价值观、审美观这三观都有问题。”
    “你才三观有问题。”我就一直觉得男人长得像我爸那种才算英俊。
    陈廷在讲台上说:“我是个不点到的人,我一直以为要用点名册来维持上课人数,其实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
    底下有男生偷偷鼓掌。
    “有时候你觉得我上课无趣,或者临时有事情不来也可以,也不用向我请假,但是——”陈廷微笑,“来了就要百分之百认真。”
    原本这种二外课就和那些必修的公共课科是一样的,有点**肋的感觉。可是,陈廷是个极有耐性的人,工作也很负责。
    一干人从俄语的33个字母起头,开始了英俄混杂的生活。
    下了自习,我和白霖提着温水瓶去开水房打水,路上突然遇见隔壁班的那个让我背黑锅的钟强。
    我用冰封一样的眼神剜了他一眼。
    “小桐啊,那事后来不都了了么,你就饶了我吧。”钟强说。
    “呸——小桐小桐也是你叫的?”白霖唾弃他,“这种男人没担当,别理他。”说完,拉起我就走。
    中途,白霖对我说:“上次抓你那个老师还挺好的,后来再也没怎么着你,但是我们怎么从来没在学校见过他呢。”
    “是不是老师都还不一定呢。看他长得那样,就跟个小混混似的,说不定就是偷了个工作证的冒牌货。”
    虽然事隔两个多月,我依然提起他就来气。
    陈廷的课挺有意思的,人也有趣。但是老师的魅力比起外面的花花世界和网游里的跌宕人生终究气场弱了些。经过了一个月,当全班同学发现他真的不点到以后,开始逃课。
    七点零一分,陈廷没到。
    七点零五分,陈廷还没到。
    教室里的人开始窃窃私语了。
    “不会忘了吧?”有人问
    “怎么会呢,而且陈老师每次挺准时的。”有人说。
    正在嗡嗡嗡的嘈杂声逐渐放大的时候,一个男人进来。
    男人夹着一本书,闲庭信步似的走到讲台上,随即对着下面淡淡一笑,“陈老师有事不能来,我替他代课,没想到教室这么难找。”
    全班女生被他那相貌惊得吸了口凉气,除了我!
    我握紧拳头,顿时想起一句俗语: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这男人不是别人,正是上次抓了我作弊后,又像股青烟似的无影无踪地消失在我校的那个冒牌老师。
    如今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陈老师去外地培训去了,我替他给大家上俄语课。”男人说。
    有女生举手:“老师,你是教俄语的么?我们怎么没见过你。”
    我知道,这女的意思是:老师呀,如果是外语学院的老师,是怎么躲过我们的八卦探头的。
    男人说:“不是,我不是俄语老师。”
    大家异口同声地“哦”了一声。
    “不是学俄语的还敢说自己来代课。”我恨恨地说。
    “但是——”男人一顿,“我在俄罗斯呆了六七年,水平大概和你们陈老师差不了多少。”
    所有人又一起“哦”了下,意思和刚才又不一样。
    我撇了撇嘴,真是自负。
    会说两句俄语了不起了么?我说英文你听得懂么?
    只要是讨厌的人,真是从头到脚、从内心到皮囊都惹人厌。
    这时另一个女生:“老师,能告诉我们您叫什么吗?”
    “我姓慕。”男人说完便拿起桌面的粉笔在黑板上刷刷刷地留下潇洒俊逸的三个字:慕承和。
    他转过身来,眉心舒展,“同学们可以叫我慕老师、小慕、老慕。当然,”他将二指间的粉笔头轻轻扔回盒子里,眼梢上扬,盈盈一笑:“想私下叫我承和,也可以。”
    白霖突然抓住我的手,激动说:“小桐,这老师笑起来真是……”她皱了皱眉,“咋形容呢,就是四个字的成语,觉得对方很好看那种,怎么说来着?”
    我咬牙切齿地答:“祸国殃民!”
    白霖:“……”
    4
    除了英文和汉语以外,很多语言都有弹舌音。俄语的字母里面有个[p],便是弹音。
    当一个人发不出[p]这个音的时候,就会变成[л]。[л]念出来类似于汉语拼音里的边音“l”。
    以前陈廷上课教过几次,我都不会,而白霖他们则一点就通。
    于是,[p]成为我的俄语死穴,谁提我和谁急。
    这天上课,我和白霖刚好迟到了两分钟。
    教室仅有一个门,每次进出都只能从讲台边上,众目睽睽下走进去,所以迟到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情。
    白霖不好意思地叫了:“报告。”打断了慕承和的话。
    慕承和的黑瞳扫过来,害得我朝白霖的身后缩了缩。他大概没注意到我,亲切地点点头说:“这两位同学啊,其实迟到也不是坏事,只是我怕你们来迟了没位子坐。”
    随即,我和白霖跟着他的目光望去,讲台下黑压压地一片。原本一间能坐下八十个人的大教室,突然就没什么空位了。
    正在我和白霖进退两难之时,有一支救命的手朝我们招了招。
    “小白,我这里有空位。”
    白霖拉着我急忙奔了过去。
    “你怎么来我们系上课?”白霖问。那个招手的是白霖的老乡,数学系的。
    小白老乡说:“我也是慕名前来。”
    我纳闷:“慕名?”
    小白老乡点点头,指了指前面一堆女生:“这些我们系的,那边是中文系的。”
    白霖急了:“你们数学系男的那么多,我们外语系就这几根独苗苗,你们也要抢,还有没有天理啊。”
    小白老乡呵呵一笑:“小白,不要这么小气嘛。我们资源共享,资源共享。”
    资源共享……
    慕承和在上面喋喋不休地说:“以前有人跟我说俄语不好教,因为同学们兴趣不大。如今看来,真是杞人忧天。现在中俄关系日益亲密,如今俄罗斯已经成了中国最大的能源伙伴……”
    小白老乡将下巴放在桌子上,用一种迷茫的眼神盯着侃侃而谈的慕承和,“连声音都这么好听。”
    要是慕承和知道俄语复兴的真正原因竟然是自己,会是啥模样。
    “真是没品位。”这种长相送我都不要,我不屑地埋头抄笔记。
    “下面我们复习下前几节课学的单词,我请个同学念一遍,有没有主动举手的?”
    慕承和刚一说完,全体同学便瞬间埋下脸去,特别是外系混进来的那些低头动作迅速且整齐划一。
    慕承和走了一圈,也没挑出个人来。他也从来不带点名册,便随口说:“那课代表好了。”
    话音刚落,所有人一起呼了口气,然后又重新抬起头,发花痴的继续发花痴,抄笔记的继续抄笔记。
    白霖递给我一个复杂的表情。
    “课代表,叫你呢。”白霖用胳膊肘捅了捅我。
    我恍然一愣,这才意识到,我就是那个倒霉俄语课代表……
    “课代表?”慕承和又叫了一声。
    然后,引得更多知情者的目光朝我投射过来,假装缺席都不行了。
    我别扭地站起来。
    慕承和看到我,似乎没有什么异常的表情,点点头说:“34页的单词读一遍。”大概他已经不记得了。
    前头还好,在读到poccnr这个单词的时候,我自知弱点便企图蒙混过关,舌头飞速一闪就过去了。却不想这并不能逃过慕承和的法耳。
    他说:“等等,你再念一次。”
    我心虚地读了一遍。
    他察觉有点不对,便纠正:“跟着我读——poccnr。”
    我机械地重复。
    他瞅了瞅我,似乎看出点门道来,“课代表同学,[p]不会发?”
    我咬了咬嘴唇没答话。
    他朝其他人问了一句:“我们班上还有没有人也不会的?”
    在座的同学都不知道他葫芦里装的什么药,便没有人敢吱声,顿时安静了下来。
    “没有?”他追问了一句,“都会?”
    继续安静。
    “那下课以后课代表到我办公室来,我单独教。”
    这一句话说出来,我先是愕然,继而生气。陈廷叫我当课代表是我的错么?天生不会发弹音也是我的错么?这男人上课羞辱我,现下还要在课后折磨我。
    想到这里,难免对他的恨意更甚。
    待我坐下去之后却发现女同学们纷纷扼腕叹息,全然是一副副追悔莫及的模样。
    小白老乡紧紧握住我的手,爱恨交织地说:“同学,你可真幸福。回来记得跟我们说说,是啥滋味。”
    那种感觉仿佛我不是去受教育,而是去——献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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