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看到一架橘红色的,肥嘟嘟的直升机模型,前面标着米——26,这下我不再迷茫了。心里头知道这就肯定是那个什么米里设计所的飞机了。
这么一想,居然突然觉得这些东西也有意思了起来,于是自己再里面继续寻找“米”字打头的飞机,果然是直升机居多。
我心里挺乐的,有种莫名的成就感。
正要回头炫耀,没想到却有人走来喊了一声“承和——”。
那是个儒雅的中年人,xiong口上挂了个工作牌。
“秦馆长。”慕承和伸手和他握手。
我看了一眼,幸好慕承和伸的是右手,不然俩人就撞了。
“怎么这么有空来我们这儿。”
慕承和说,“我带两个孩子来看看。”
然后,他俩就寒暄到一边去了。
从科技馆出来,天yin沉的厉害,慕承和开着车送彭羽早早回来。
往回开的时候,他问,“你去哪儿?”
我嘿嘿一笑,“怎么?难道老师您又要请我吃饭?”
他从后视镜里,瞅了我一眼,“那你想吃什么?”
见他真这么耿直,我倒是不好意思起来,挠挠后脑勺,和他客气地说:“我还是回学校自己吃好了。”
他打了转弯灯,左拐后说:“知不知道俄罗斯最:“你想请我吃什么?黑色的鱼子酱?”
“那我可请不起。”他翘起唇角。
后来慕承和带着我去了家湘菜馆,大大地吃了一顿。
从馆子里出来的时候,发现下雪了。
今年的初雪,就这么毫无征兆地下下来。
华灯初上,细碎的雪花在桔红色灯光的映衬下,清晰可见。
我捧着手呵了团热气出来。
慕承和去取车,原本走了几步,却又折回来,走到我跟前,取下围巾,套在我脖子上。他说:“冷得很,别冻着。”
霎时间,我愣了下,直到他走开,才回神。
这些年,很少有别人这么关心我。我妈只知道我在外面做家教,却没问过我难不难累不累,甚至今年过春节都是我一个人守岁。
学院老师里陈廷也关心我,但是感觉却和慕承和不一样。
他问我,生活有没有困难,兼职累不累。
他不顾天寒地冻,深夜开车到警察局接我和白霖。
他刚才对我说,冷得很,别冻着。
我将那条驼色的围巾在脖子上又绕了一圈。脸蛋垂下去,轻轻地摩挲了下绒面,很暖和很暖和,甚至还带着他方才残余下来的体温。那个松木的香味萦绕在鼻间,若有若无。
那辆银色的cr-v冲我按喇叭,我傻傻一乐,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地下被雪水打湿,我一不留神脚下一滑,吧嗒,就摔了个狗□。
我自己呲牙咧嘴地爬起来,冲他憨笑。
回到寝室里,白霖瞅着我,不禁问:“咋了?你出去看了会儿飞机模型就成傻妞了?乐什么呢?”
她围着我转了一圈,“难不成遇到大款有人送你私人飞机?”
“去去去。”
熄灯前,在白霖的追问下,我终于在她们三个人的面前将慕承和的事情说了出来。
赵小棠一针见血地说:“他肯定对你有那个意思。”
白霖附和,“而且是一见钟情。”
宋琪琪倒是比她俩冷静些,“不是吧。这事情开不得玩笑。”
白霖说:“怎么不是了。不是的话,那么关心他做什么,慕承和在很多事情上都对她挺特别的。还有那次在办公室,他们……”吐了一点又打住。
“他们?”敏感的赵小棠顿时拎起耳朵,接嘴反问。
白霖说:“他们在办公室里,脸对着脸的。”看样子是忍了又忍。
“那是他教我发音!”我佯怒。
赵小棠一拍桌子说:“小桐,这事儿靠谱。身份不是问题,年龄不是距离。”
6
夜里,我起来上厕所。走到阳台上,看到外面越飘越大的雪花,在树梢蒙上一层薄薄的白色。
刚才被他们那么一鼓动,我还真的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
我回到床上又将这过去的一个多月的事情,在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过了一遍,于是更加睡不着了。
我翻出枕头下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然后忍不住打开短消息,输了三个字“慕老师”。可是接下来要发什么内容,却难住了。
我想了想,又将慕老师三个字删掉,换成了“你”。
“你”后面又要写什么呢?
我又删了。
“谢谢您请我吃饭。”
我打完了这七个字,看了再看。
最后还是又把“您”换成了“你”,随即在确定全句既不暧昧也不唐突后,发送了出去。整好是凌晨一点钟。
意外的是仅仅过了一两分钟,他便回复了我。
干练的三个字——“不客气。”
原来,他也没有睡。
我又写:“我还想你请我喝伏特加。”
他这一回比刚才回复的还要快一些:“没问题啊。”
我挺想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的,却又害怕他在做事,或者他准备休息了,或者……或者我应该适合而止。
于是,我关了手机,闭眼努力睡觉。
我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周一晚上俄语课的到来。
上课之前,我将那条围巾叠得方方正正地用了个纸袋子装好,带去教室。
他准时走进来,脖子上换成了一条深灰色的围巾。
这一节课,是讲课文。翻译之前,慕承和将课文范读一遍。
他一边读,一边拿着书缓缓地走下讲台。
他读俄语的时候,嗓音会比平时说话的语调略低,很平缓,不是那种抑扬顿挫的朗诵音。其中的小颤音和翘舌音发得流畅极了,很受听,也难怪他以前对我要求那么高。
以前听人说俄语和德语很相似,都不如法语那么轻柔悦耳。
可是,如今在我看来,这两门语言却很适合男人说。喉音摩擦的时候,让人觉得有种醇厚的稳重感。
我闭着眼睛,几乎沉溺在这个异国的语言中。
第一次上课,他说他在一下子就俄罗斯呆了七八年的样子。可是留学,需要这么久么?
他左手课本,右手揣在裤兜里,薄唇微微开合,读着课文,脚下慢慢踱步。走到我桌子前的时候,他的右手伸出来,五指卷曲,轻轻的扣了扣我的桌面,然后继续走到后面去。
我这下才看到白霖他们早就换页了,只有我还盯着前面看,脸色一窘,急忙翻页。
星期二的下午,我们没课。
正好白霖的那位李师兄过生日便请我们去校本部门口一家有名的火锅店吃火锅。师兄对白霖好,可是白霖一直像一根四季豆似的,油盐不进。
今天要不是我要来,白霖铁定不会到。由此可见,虽然我是个电灯泡,却是个发光发热,照亮他人人生的好灯泡。
火锅店很热闹,特别是在这种冰天雪地的日子里,吃火锅是一件最惬意的事情。
一顿饭饱餐完以后,肚子鼓鼓的,三个人准备在夜色中迎着刀割一般的寒风中回本部校园溜达一圈。
到了学校门口我才知道上次那个俄罗斯航空月,原来我们学校也有节目。最繁华的东大门门口,挂着巨幅的红色标识“热烈欢迎航空专家光临我校学术指导。”然后分别用英文和俄文分别翻译一遍。
东门有一块公示栏,上面经常会看到各种各样的学术消息。
此刻,那玻璃栏内,有一个巨大的讲座通知。
“航空月学术交流——论t型尾翼动气动弹性优化设计”
然后下面,落着一行字。
“授课人:慕承和”
“慕承和?”我俩对视,异口同声地惊呼,然后一起趴在玻璃上,想要看出点什么眉目来。
“你们也认识慕老师?”学物理的李师兄插嘴问。
“给我们代课的俄语老师也叫这个。”白霖比我早一点恢复神智,对李师兄说。
“哦。那可正巧,一个字不差?”
“是啊。”我点头。
我记得他自我介绍的时候将名字写到黑板上的,不会记错。
“难道我们学校有两个同名同姓的老师?”李师兄扶了下他那高倍数的厚眼镜片。
“个字有这么高,”白霖比划了下,“长得……”
在形容长相的时候,白霖皱眉,卡住了,不知道她是不是正在自己的词典里寻找我说的那个形容笑起来很好看的成语。
“长什么样?”李师兄也好奇地追问。
白霖不耐烦地说:“反正就是,比你高,比你帅,比你好看。”
李师兄的心估计被堵了,而且还被伤得鲜血淋淋。
我说:“我们老师说他曾经在俄罗斯呆了很多年。”
李师兄立刻说:“对,慕教授他在莫斯科大学留了七年学。”
我不甘心地又问:“眼睛内双?皮肤白白的?笑起来嘴角会上翘?开的是辆cr-v?”
李师兄斩钉截铁地说:“我们描述的是同一个人。他是我们学校流体力学研究所的教授。”
听到这句结论,我有点石化了。
真的是慕承和。
怎么可能?!
“不是吧?”白霖哀嚎的同时眼睛却在发光。
然后,李师兄向我们描述了慕承和老师异于常人的半生。
“你们不知道他挺正常的。据说以前很多报纸都报道过,不过这些年他很低调,认识他的人就少了。”
“以前看一篇报道上写他智商很高。十五岁就念完高中了,大概因为国内的教育制度的限制,他去了莫斯科大学攻读流体力学专业,二十一岁的时候发表了一篇关于超音速的论文而获得到了茹科夫斯基奖,这是俄罗斯最有成就的一个物理奖项。他在二十三岁拿到物理学博士了。后来他来到我们学校,过了两年又回俄罗斯呆了段时间,好像是图波列夫研究所邀请他加盟。”
等等,这个图波列夫四个字我有印象,于是问:“是不是俄罗斯那个设计飞机的研究所?”
“是啊,”李师兄说,“世界顶尖的运输机研究所。”
“流体力学和飞机能有什么关系?”白霖眨巴着眼睛问。
“空气动力学是流体力学的一个重要分支,最初人类就是靠研究空气动力学而将飞机送上天的。这是慕老师的专攻方向。”李师兄一脸崇拜地说,“他明天要讲的这个t型尾翼是航空设计中的一个重要难题。”
“然后呢?”我问。
“他今年又回来了,还破格评了教授。”
“真的是……教授?”我颤着小心肝,斟酌着问。
“是啊。”李师兄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