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出门后潘东并没有说他们什么。
也是,潘兰吐得一塌胡涂,脸色苍白得像鬼,潘东到底是她亲哥,此刻哪有心情打趣别人?
“可能是酒精中毒,赶紧送去医院吧。”朱乐见过类似的病例,立刻提议。此时的潘兰气若游丝,早已不复初见时健美活泼的样子,可见酒精害人不浅,当然,害人不浅的或许不止是酒精。
“乐乐,你去她屋子里帮忙收拾些换洗衣物,东子扶她下去,我来开车。”大董安排了各人的差事,就着手收拾东西。
“不用你帮我收拾东西。”潘兰忽然开口,叫住转身欲走的朱乐。又侧脸面向大董“我不去医院。”她的声音虚弱,语气却坚定,看向大董的眼神很有赌气的意味。
朱乐也看大董,只见他皱着眉头道:“别任性,又不是小孩子。”说完对潘东使了个眼色,后者叹了口气,弯腰抱起了潘兰。他明白自己妹妹的心思,可架不住形势比人强呀,事已至此,就算大董肯,他也不允许这小子再碰潘兰一个手指头。
潘兰还想挣扎,无奈浑身再无一分力气,被潘东强行控制住了。
大董早已取了外套钱包准备出门,只有朱乐站在原处,犹豫着是否该去潘兰房间,被大董一把拉住:“算了,一起走吧,到医院再说。”
大董开车,朱乐坐在副驾驶位,潘兰被潘东带着坐在后座,一行人开往医院。
朱乐回想起潘兰看自己的那个眼神,那绝对不是烂醉下的状态,心里有些疑惑,然而不久这个疑惑就被潘东解开了。
“我说你是不是缺心眼呀?那咖啡和酒能一起喝吗?就算不中毒,味道能好到哪里去!”潘东大着嗓门训斥依然清醒的潘兰。原来他响应大董的召唤,出来照顾潘兰,却发现她早已自行站起来,没事儿人似的,潘东为捡到便宜不用洗碗而偷乐,回到放映厅看喜羊羊。
一集没看完,就闻到了咖啡的香气,知道潘兰又开始鼓捣她那些咖啡豆,心想弄一杯来解解油腻也不错。
潘东出来自动自发地给自己倒上一杯,一口下去险些被呛死,没想到平时还算可口的咖啡被潘兰加上了烈酒,味道十分怪异。
看看咖啡壶里所剩无几的液体,再看看潘兰披头散发捂着胃部痛苦的表情,耳边则是一首风尘味十足的歌曲,唱着什么“美酒加咖啡,喝多少也不醉……”潘东知道,事情大条了。
多日来遮遮掩掩的情愫,躲躲藏藏的把戏,将因为朱乐的出现而爆发。
然而做为潘兰的哥哥,他也不能去怪那郎情妾意的两人,别说朱乐,就连大董,除了没有接受潘兰的示好之外,也没做错过什么。可是话说回来,他又毕竟是潘兰的哥哥,不忍心看着妹妹为情所苦。
去医院挂了急诊,初步诊断结果是酒精中毒外加肠胃功能紊乱。但由于这家三甲医院病房是出奇的紧张,潘兰只能选择在急诊室输液病情好转后回家,或住进走廊里闹哄哄的临时病房。
临时病房里多是外科急诊患者,有打架之后头破血流的,有出了车祸缺胳膊少腿的,很多人大半夜还疼的哼哼哈哈睡不着觉,而且不分男女混住在一起——反正是临时的。
潘东皱着眉头提议:“要不换家医院吧,私立医院也行。”又不缺那几个钱。
大董看了看半昏迷状态下仍捂着肚子疼得面无人色的潘兰,对潘东道:“你也听到了,医生说不排除会产生并发症状,转院的话一是怕耽误病情,二则私立医院服务虽好,毕竟不如这种大型综合医院设施全面。”
这时潘兰却忽然清醒了一点,嚷嚷着:“我不要住院,我要回家。”
回家就更不可能了,两个大男人哪个也不懂护理,而朱乐,显然不可能也不适合留下来照顾潘兰。
朱乐叹了口气,潘东那是什么表情,看她的时候像在看害虫,又不是她鼓动潘兰喝酒喝到中毒的。
不过管他呢,反正大董没有责怪她,也没有一副关心则乱痛心疾首悔不当初的样子,他虽然也关心潘兰的病情,但是很理智很正常的关心,这一点让朱乐比较安心。
就是这点安心,让她下决心再多管闲事一次,并且是付出代价的多管闲事。
趁潘兰又一波疼痛来临,两人忙着照顾的时候,朱乐偷偷溜进角落拨通了一个号码。
“毕副院长,没打扰您休息吧?”朱乐胆战心惊地在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抢先说道。
“乐乐?”对方似乎不敢相信电话彼端人的身份,在得到确认后忍不住喜笑颜开“宝贝儿,你终于肯答应当我闺女了是吗?改姓的事我都帮你想好了,反正你妈妈也姓毕,你可以跟你爹说想跟母姓了。”
朱乐哭笑不得,她不明白一个五十多岁的人,还是国内首屈一指的脑科专家,大脑构造是否真的迥异于常人。可是他既然能做到这间全国闻名医院的副院长,凭借的应该不仅仅是技术吧?想法那么无厘头如何跟人相处?
“舅舅,您有儿子也有闺女,虽然离婚后判给了舅妈,法律上他们仍然有赡养您的义务,所以您不用担心老无所养。”朱乐安慰目前很孤独的某人。
是的,朱乐的姥爷姓毕,自然,她的舅舅也姓毕。
“别提那两个香蕉人,”舅舅的心情似乎一下子变得很不爽“连汉字都不会写,一个玩摇滚,一个当模特,我没有这样的儿女!”
朱乐还得继续扮演知心姐姐:“他们六七岁就跟舅妈去了美国,不会写汉字很正常,再说年轻人按照自己的愿望生活有什么不对,您不也说不希望后辈再学医,说压力太大太辛苦。”事实上舅舅是不世出的奇才,在那样一个毫无经济压力的家庭里,能去钻研学术,并且为这项学术奋斗了一生,是很让朱乐佩服的,舅妈正是无法忍受他对工作的忘我,才毅然决然离开他的。
“我不希望他们学医,不代表不让他们做中国人,简直是败坏门风!”舅舅仍然气哼哼的,“算了,说了你也不懂,你既然不想改姓,找我有什么事?”
“我找您走后门,看能否在x医院给安排个床位。”察觉到他的耐心告罄,朱乐实话实说。
“你病了?”舅舅再度打起精神,语气…居然有些振奋。
“没有,是我的一个朋友。”话虽如此,朱乐明白无论是自己还是潘兰,都不会愿意跟对方做朋友。
“免谈,我不能助长歪风邪气!”大义凛然,六亲不认的语气。
“如果事关我终身幸福呢?”忍不住下了猛药,他一个电话都能解决的问题,非要故意刁难,朱乐撒起慌来面不改色,何况严格说来这也不算撒谎。
“乖乖不得了,你等着,我马上过去!”然后电话就是一阵忙音,再打就没人接了。
朱乐一脸黑线,她还是低估了舅舅的无厘头程度。
“嗯,别着急了,床位应该不成问题。”朱乐过去通知还在为是否转院而犹豫的潘东。这几人正值盛年身强体健,想必很少和医院打交道,自然不知道在这类热门医院里,病房是永远紧张的,但如果有熟人,无论哪个科室哪个时间,也都是能腾出房间的。
大董看见朱乐打电话,知道她必定是为此托了人,听到这话迎着她看过来的目光笑了笑,眼神温柔,还带有感激,朱乐心中一喜,反而有些害羞地低下头去。
“我说过我不住院,我要回家!”潘兰的疼痛似乎得到了缓解,叫喊起来中气十足。
“胡闹!医生说不排除胰腺炎的可能,如果真是胰腺炎,会死人的你知道吗!”大董板起脸来训斥。这还是朱乐第一次见到他生气,以往他总是笑盈盈的,很可亲的样子,想不到发起火来竟然很有威严,不仅潘兰,连潘东也噤了声,愣愣地看着他。
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发火是因为对潘兰的关心,包括潘兰自己,因此她在片刻的愣神过后,忽然很委屈地瘪着嘴道:“那你就在医院陪我。”眼泪汪汪,我见犹怜。
朱乐见到这一幕,心里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滋味,她忽然很害怕看到大董如何反应,如果他不答应,显得有些不近人情,如果答应,她确定自己会吃醋,甚至开始怀疑这根本就是潘兰的苦肉计。
“哎呀宝贝,才半年没见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一个相貌英俊儒雅的中年男人,急匆匆冲进急诊室,直奔朱乐,一下子把她揽进怀里。
朱乐闹了个大红脸,七手八脚地急于挣脱来人。这个老顽童,以前只是言语无厘头,现在连动作都如此疯癫——不过去欧洲考察了几个月,难道作风就开始西化?
抱得还挺紧,好在朱乐有帮手,大董帮她脱离熊抱之后就再没放开她,朱乐重见天日后首先看到的就是潘兰鄙夷的眼神,知道她联想到了什么,心想还不是为了你,我才招惹这么个老疯子!
“毕院长,您怎么过来了。”朱乐刚想给大家做介绍,急诊室的大夫和护士都毕躬毕敬地上前打招呼,她立刻注意到潘兰脸上的鄙视神情加重,还嗤笑了一声。
这时朱乐反而暂时不想解释了,她想看看大家都是个什么反应。跳过潘兰,她注意到潘东的表情十分有意思,开始是恍然明白为什么朱乐说床位不愁了,然后就感激地看着朱乐,再然后感激里加了些惋惜,最后换成同情的眼神看向大董。
朱乐的心怦怦直跳,忽然有些不敢看大董的表情,算了,试探什么呢,不过是一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事,朱乐低着头深吸一口气,决定介绍来人的身份。
“您一定是乐乐的长辈吧,我姓董,您可以叫我大董。”忽然感觉被拉住的手上一紧,朱乐听到了大董彬彬有礼的自我介绍。
“为什么说我是她长辈?我看起来很老吗?!”毕大院长的口气听起来不辨喜怒。
“您刚才一直在打量我。”大董点到即止,其实严格说来他是满怀敌意地在观察自己。
“难道我就不能是情敌,来研究自己的对手?”有人开始为老不尊了。
“行了吧舅舅,就算不顾忌我,您老也顾及一下自己的形象吧!”越说越离谱,这可是他的工作单位,就不怕别人说他作风不正呀!
“我一个老光棍怕什么!”没有胡子不能吹,毕星华瞪着眼睛对朱乐说,表情动作和他斯文儒雅的外表十分不符,屋子里的医护人员目瞪口呆,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看起来非常滑稽。
朱乐用空闲的一只手捂着脸,又没脸见人了!她的亲人,为啥就没个正常点的呢?
尽管确定了来人身份,大董仍然寸步不离朱乐,帮她躲着她舅舅随时泛滥的亲情,搞得朱乐不得不用尿遁的形式偷偷找到毕星华商议yin谋,哦,不,正面人物的背后cāo作不叫yin谋,那叫计谋!
“宝贝儿,那个病的是你情敌吧?先说好哦,在医院整出事故可不行,有违职业道德!”毕星华又一次义正严词地声明自己的正面形象,后面一句则让他破了功“不过我不介意等她出院后帮你对付她,在那之前最多只能安排几个实习护士在她身上练扎针,要是做手术还可以把伤口开得大一点,麻药少一点,缝的丑一点,别的让我再继续想想,我毕竟只是脑科大夫,不太专业……”
“打住打住,”朱乐左右张望了一下赶紧叫停,说出了自己的打算:“给她安排个不能陪护的病房就行了。”
“啊?”毕星华遗憾地把思想的野马从“医院十大酷刑”中拉了回来,听到这个要求惊讶了一下,随后悲悯地看着自己的外甥女大摇其头:“你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