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之后,带着满腹的心事,朱乐按照大董所给出的地址来到医院,本来还有些忐忑,在看到病房只有大董一人陪同的时候,心情忽然就好了很多。
看到她出现在病房门口,大董原本无神的眼睛里顿现一抹光彩,并且敏锐地感受到了她的好心情,皱起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接过朱乐手里探病的果篮,将她引至病床前,郑重介绍:“我母亲。”
躺在床上的是个瘦弱的女人,大大的眼袋,深陷的眼窝,蜡黄的皮肤和脸上明显的皱纹都显示岁月并没有特别优待她,但奇怪的是,即使这样躺着紧闭双眼,你也能感觉到她依然是美丽的,并且是惹人怜惜的美丽。
也要维护这位妻子和母亲的原因——这样的女人,生来就是要被男人照顾疼惜的。
眼前的董母没办法让人联想到她曾经农妇的身份,甚至不像是个煤老板暴发户的妻子。看着大董小心翼翼地帮她整理好被角,朱乐心头竟莫名地隐隐羡慕董母——丈夫为她奔波受苦,不离不弃,儿子对她关怀备至,甚至铤而走险,拥有那么多的爱,她其实很富有,一直都是。
大董在弟弟行刑前见了他一面,关于自首,他只解释了一句“妈需要人照顾。”是啊,如果大董既不能定罪,也不能无罪释放,而他又是嫌疑犯在逃的身份,病重的母亲就要一直托付给外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董家小儿子选择提前结束自己年轻的生命,换得母亲的老有所养。
朱乐发呆的同时,大董则默默注视了床上的母亲一会儿,忽然道:“妈,我知道您听得见,今天来的这个姑娘曾经是您的儿媳妇,不过儿子混蛋把媳妇弄丢了。您要是再不醒,我没时间追媳妇,要是被别人抢走了,我不是威胁您,反正弟兄三个就剩我一个,恐怕您这辈子是抱不到孙子了!”语调竟然是轻松活泼之间混杂着一丝赖皮。
朱乐目瞪口呆地看着病床前的男人,仿佛第一天认识他。她刚才还在为董家儿子们的孝心感动的不行,怎么这么快就幻灭了呢——他,他居然这么威胁病重的母亲,连“弟兄三个只剩我一个”这种摧人心肝的话都敢说!
大董对她的幻灭似乎不以为意,只回头看了她一眼,就是这轻飘飘的一眼,成功阻止了朱乐快涌到嘴边的指责。
那眼里的痛苦如此浓烈,让人怀疑刚才的话,摧的到底是谁的心肝。
当朱乐随着大董的目光再次看向病床上的妇人时,再次惊呆了,刚才还干枯暗淡的眼角,竟出现了两行泪水,蜿蜒地流向耳际。
“快,快叫医生!”朱乐一边催着同样呆愣的大董,一边手忙脚乱地抽出两张纸巾,打算阻止董母汹涌的眼泪继续往耳朵眼儿里灌。
朱乐俯□去,手刚刚接触到董母的脸颊,眼前忽然一亮,一双少女般清澈湿润的眼睛缓缓睁开,先是定定看了她一会儿,张嘴想说什么,奈何嘶哑的喉咙不予配合。
朱乐惊喜交加:“伯母您醒了,大董去喊医生,马上就回来。”
今天是黄道吉日,沉冤得雪,董母醒来,可谓双喜临门。
董母虽然醒了,身体仍然十分虚弱,要继续住院观察治疗,而由于原本帮忙照应的潘兰忽然不见踪影,大董晚上照例是要留下来陪床的。
朱乐心神不宁,又不想一个人回家,再次把舅舅毕星华拖出来喝酒。
品味不凡的高档会所,悠扬舒缓的蓝调音乐,尔雅英俊的中年男士,美丽大方的年轻女士。从旁观者的眼里,这情景暧昧而又小资,任谁也猜不到他们的对话内容其实是这样的
“小东西,咱俩户口都在北京,我下周要给公安局长他丈母娘做开颅手术,改姓的事很方便。”某男士完全罔顾职业道德和清廉的名声。
“老家伙,‘朱乐’虽然不怎么好听,起码是‘像猪一样快乐’,‘毕乐’你是说我这一生的快乐都完毕了吗?你还嫌我不够惨啊!”某女士有暴走的趋向。
“咱们把名字也可以换一下……好了好了,这事稍后再说,你刚才说什么来着,你前婆婆终于醒了,工作上的事也解决了,这不都没事了吗?”毕星辉终于在外甥女暴走前把话题扯了回来。:p$?5k7n"b
“我是想向你这个‘吃的盐比我吃的米都多’的人咨询一下,这种情况下我到底该不该去医院帮忙照顾他妈啊?”
毕星辉看了她一眼:“你不是说要等他来追你吗?”
“我……”朱乐有些扭捏,“他一个人要照顾他妈妈还要遥控钢厂的运营,我反正要辞职了最近没事可干……”在舅舅的瞪视下朱乐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抿着嘴低下了头。
这几乎是毕星辉这辈子最有长辈威严的一刻,他努力端出严肃的表情:“我们毕家的女儿,什么时候沦落到还没出嫁就上赶着伺候婆婆了?他是男人,在结婚之前,他的公事也好,私事也好,有什么麻烦最好自己解决清楚了再来找你,你年纪轻轻地,还没好好享受恋爱,他还没被折腾的人仰马翻焦头烂额痛哭流涕感激涕零,就想白捞一贤惠媳妇儿,这世界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那个,舅舅,当初舅妈也这么折腾你?”朱乐被吼的一愣一愣的,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
“没有!”回答的斩钉截铁。
“那你……”
“所以我们离婚了啊。”
朱乐彻底晕菜,终于发现自己居然找了个同样的婚姻失败者咨询疑似婆媳问题。
酒至半酣,夜已过半,俩人出了门来到停车场,为到底谁送谁产生了争执。
朱乐要送毕星辉,理由是他喝高了自己却没醉,而且他毕竟是长辈。
毕星辉站都站不稳,但毕竟没忘了自己是个男人,另一个理由同样是他是长辈。
朱乐还要再争,毕星辉晃晃悠悠地摆摆手对朱乐道:“我不放心你和那小子,要不搬去我那里住吧,我来照顾你,顺便帮你一起收拾他。”
朱乐翻了个白眼,跟个科学狂人一起住,谁照顾谁还不一定呢,而且要怎么“收拾”大董,其实她还没拿定主意。
两人兀自勾肩搭背拉拉扯扯,没曾想这情景落在旁人眼里有多么的暧昧。
“喂?朝阳区交警大队吗,我要举报,有人酒后驾车,可能还是醉酒驾车,具体地址是……”
地址很熟悉,就是现在他们所在的位置,声音也很熟悉,朱乐一阵恍惚,赶紧扭头看向后面.
果然是叶铭磊,脸色铁青铁青的,正恶狠狠地瞪着他们,好像在说:看什么看,举报的就是你!
酒壮怂人胆,朱乐也怒了,把毕星辉一把塞进后车座,大步冲向叶铭磊:“你什么意思。”
叶铭磊嘿嘿冷笑:“就是这个意思,维护公共安全,人人有责。”
朱乐忍了忍,尽量平心静气:“我没喝醉。”
“你总喝酒了!”叶铭磊不为所动。
朱乐回瞪了他一会儿,忽然觉得很没意思,她其实也很少酒后驾车,决定妥协:“好,我把车放这儿,打车走。”说完就要转身。忽然手臂被拉住,猛地被拖进一个怀抱.
等朱乐回神,眼前就是叶铭磊那张放大的脸,比刚才眼光更狠,脸色更青,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
朱乐忽然有些紧张,她和叶铭磊从来都是唇枪舌战,并没有上升到肢体冲突过,距离这么近还是头一次。
朱乐尽量维持表面的镇静,并力图不去刺激他:“叶铭磊,你喝多了,有事大家坐下来慢慢说。”
“说什么?”叶铭磊仍旧嘿嘿冷笑,瞟了眼毕星辉那辆高档轿车后座呼呼大睡的男人,说道:“说你的前夫还是现在的新欢?朱乐你愈发出息了啊,一边养男人一边被人养,左右逢源的感觉怎么样啊?你开个价吧,我也不见得就出不起。”说完怒气似乎稍敛,转而暧昧地笑了笑:“而且我比他年轻,你快三十了吧,明白我意思吧?”只是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
朱乐面无表情地听完,动动被钳制的胳膊:“说完了吗?说完了先放开我吧。”
叶铭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许久后才缓缓放开手,朱乐倒也不急,只冷冷地看着他。
看她默默地整理了衣服,就在叶铭磊已经做好准备被抽上一巴掌的时候朱乐开了口:“对不起。”
叶铭磊彻底傻了。
“童丹说你成熟稳重又有风度,从来没见你跟谁急,这不是我认识的叶铭磊,我姑且认为你待我这么特别是因为喜欢我,而我真的不喜欢你,这虽然不是我的错,但我仍愿意表示歉意。”接着语气一变:“不过,喜欢一个人并不是口不择言伤害她的理由,叶铭磊,长这么大没受过啥挫折吧?没经受过这么彻底的拒绝吧?另外,”说着冷不防一巴掌挥了过去,“也没挨过耳光吧?”
叶铭磊躲避不及,挨了个结结实实。
“现在好了,都经历了,这都是长大的必要条件,我对你也算有帮助了,咱们两不相欠了。”说完甩甩发红的手掌,转身走向熟睡的毕星辉,用手背啪啪拍他的脸:“舅舅,快醒醒,咱们上去叫出租车,我弄不动你!”
世事无常,朱乐没想到最后竟然是叶铭磊帮她把舅舅搬上车并送回家。
毕星辉的公寓很宽敞,并且还算整洁,以朱乐对他的了解知道这必定是小时工的功劳。
看着朱乐把毕星辉安置妥当,两人为他关上卧室的门来到客厅,叶铭磊忽然笑了:“这是我第二次看见你照顾醉酒男人了。”没说出口的是,最初一刹那的心动,起因正是她照顾人的细心和体贴,以及由此散发出的善良和温柔。
“只是你对我从来都说不上温柔,或许我也应该在你面前烂醉如泥一次。”叶铭磊仍然是笑盈盈的。朱乐本想说些什么,看到他脸上明显的巴掌印忽然又无法开口了,那一掌,她愤怒之下是用了全力的。
“叶铭磊,谢谢你,还有,对不起。”这次的道歉明显诚恳很多。
叶铭磊又笑了,不过这次倒没说什么。见他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朱乐只得招呼道:“你喝点什么吗?”毕星辉这里是典型单身男人的住所,比宾馆强不了多少,冰箱里只有啤酒和果汁。
叶铭磊谢绝了啤酒,两人各倒了杯果汁来到客厅坐下。
“其实,我今晚见到你的时候,并不想说那些的,我也不认为你会被人……”
朱乐眉头一皱,截住了他:“好了,我们别没完没了地互相道歉了,都忘了吧。”
叶铭磊叹口气:“刚才回想了一下,发现我们认识这么长时间,好像一直是我在纠缠你,单方面自说自话,从来没为你做过什么,反倒是你帮了我不少忙。”态度竟然十分诚恳。
朱乐扑哧一笑:“叶铭磊,我也是今天才发现,你还是挺可爱的。我打了你,原本也没想到你会原谅我的。”她当时是三分冲动,七分故意,既然无法回应,她只盼这一巴掌将叶铭磊彻底打醒,免得彼此浪费时间。
看到叶铭磊眼底光芒一闪,朱乐赶紧收敛笑容,“不过既然你原谅了,我们就还是朋友,对吧?”
叶铭磊苦笑一声:“你还真是一点余地都不给我留,好狠的心。”
朱乐正色道:“有人说这样才是仁慈。”
“好吧,我仁慈的小姐,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对待你的前夫?”叶铭磊终于恢复了正常状态,呈现一种理智的关怀,至少表面上是。
这下轮到朱乐不淡定了,“前夫”这个词让她有些适应不良,不过她还是回答:“走一步说一步吧。”在叶铭磊的追问之下把董家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些,尽量轻描淡写,避免私密性的部分。
叶铭磊听完低头沉思了许久,才慢慢开口:“我原来感觉他像个孩子,充其量是个天资不错的孩子,不过现在看来,他还挺爷们儿的。”只是这夸奖似乎有些不情不愿,所以随后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比起我来还是差了点。我要是他,肯定不会把钱全投资民用住宅,如果当时的投资配置再合理一些,收益至少能多一倍,现在事情就好办多了。”
还真是商人,朱乐对他的总结哭笑不得。
叶铭磊显然不这么认为,继续道:“他可能是个机械天才,却显然不是商业天才,约他有空出来坐坐,我们或许有合作的可能性。”
朱乐张口结舌:“为什么?”
叶铭磊笑笑:“这年头天才虽然不多,也不少,可有血性肯担责任的天才就不常见了,而且,”他顿了顿,“既然能让你这么痴心不悔,他想必真有特殊的地方,我想找找看。”
做了二十八年的女人,朱乐还真是无法完全理解男人的思维方式,在眼见叶铭磊和大董几次会面之后,就完成了从相谈甚欢到称兄道弟到抵足而眠的交情转变之后,更是彻底肯定了这一点。
至于她自己,则是完全罔顾了毕星辉的警告,自然而然地充当了留在病房照顾的角色。
不过大董为母亲请了护工,倒也不用她具体做什么,只是按照医生的要求多跟她说话,尽量多的给她灌输外界信息。慢慢地,董母的身体恢复了不少,虽然行动还是不便,语言中枢似乎也受了影响,但神智显然是清醒的,眼神也从一开始的麻木呆滞,变得有了波动,尽管大部分时间都还沉浸在她自己的思绪里,却会在大董和朱乐陪她聊天时偶尔柔柔地看过来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还有那么多蹲坑的人,很感动,也很愧疚,我会尽量找时间写的。很纳闷那些有工作有孩子的大人们,你们是怎么挤出时间写文的啊啊啊!我基本不干啥家务,可下班后就被孩子缠的根本没时间干自己的事情,有时间了,也没心情啊,否则又要被俺老公攻击说俺神游天外,没把心思放在孩子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