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下,夏小冉扶着斑驳的石墙,手指一使劲连青苔都抠进指甲里,在怔忡了许久以后她终于无声地笑了起来,世间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者,唯权力矣。
她清楚地记得那位邵女士临走时对她说过:夏小姐,千万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以免得不偿失。
再经傅希尧这么轻轻一点拨,如同醍醐灌让你大伯去的,你也没遇过这种场面,他去的话有什么事还能马上匀一下,偏偏那人只肯见你,真是……”
夏小冉很快回过神来,拍拍她妈妈的手安抚道:“妈,你别多想啦。那位先生刚巧是高我几级的学长,以前在学校见过几面,人很好的,他见我是相熟的人马上答应帮忙了,也没要咱们的钱。”她倒背如流地搬出早已想好的说辞,好让她妈妈安下心来。
温淑芳愕然地看了她一眼:“真的?怎么会这么巧啊?那回头你可真的好好感谢人家才行,这年头时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么热心的好人可少见了!”
“嗯,我会的。”夏小冉用力地点了点头,强打起精神微微一笑:“妈,你放心吧,一切都会好的。”
然而又过去两天,还是一丁点的消息都没有。夏小冉怔怔地盯着手机看,她把手机号码给了傅希尧,却没有他的号码,所以除了等待她什么都做不了。
房间里还是习惯性的开着dvd播着老影片,可夏小冉心绪不宁,愣是一句对白也没有听进去。今天早上调查组的人又来医院找她爸爸谈话,问来问去还是那些没有建设性的问题,她爸爸自然气得不轻,可他们除了着急还能有什么办法?她知道爸爸的心结,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坏了夏家的名声,那会要了他的命的。
蓦地,夏小冉一直握着的手机忽然响起来,她吓得差点松了手,定睛一看屏幕,竟是闪着“无号码显示”几个字,难道是傅希尧?
想到这里,夏小冉精神一振,连忙接起电话:“喂,您好。”
电话那头响起了傅希尧低低沉沉的声音:“我是傅希尧。”
夏小冉强按着如雷的心跳,试探地问道:“傅先生,您好。是不是……我拜托您的事有眉目了?”
傅希尧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你现在来酒店一趟,我在上次的那个西餐厅等你,对了,记得把你的身份证带上。”
夏小冉虽然觉得奇怪,可还是爽快地回答:“好的,我马上就到。”
西餐厅内——
傅希尧远远地就看到夏小冉迎面走过来,嫩黄色的裙子长到膝盖,步子迈得很细却略显得急促。他微微眯起眼睛朝她挥了挥手,等她走近后又起身替她拉好椅子:“来,请坐,你还没吃晚餐吧,喜欢什么就点。”一派的绅士作风。
莹白的琉璃水晶灯下,夏小冉的双颊泛起浅红,忙不迭说:“谢谢,谢谢。”这回她没有跟他矫情客气,爽快地点了一个套餐。只是她心里装了太多烦心的事,饶是再美味佳肴也只能食不知所味地机械咀嚼着。
而傅希尧吃饭时不怎么爱说话,连带的夏小冉也不敢多说半句,硬是把一肚子的疑问都憋在心里。
饭后,傅希尧把半杯红酒喝完,才开口说:“好了,我们走吧。”
夏小冉愣了一愣,看着他的眼睛问:“傅先生?要去哪里?”
傅希尧笑了笑,用餐巾擦了嘴角起身:“当然是回北京了。”
“啊?”夏小冉惊得立即跟着站了起来,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傅先生,这是什么意思?”嗫喏的尾音带着浓浓的疑问,怎么什么都没做就这么突然的要去北京?
傅希尧薄薄的嘴唇轻微一挑,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夏小姐,我已经托朋友打听了你父亲的事,看样子似乎事情有些棘手……”
夏小冉眼眉突跳,焦急地追问:“怎么棘手了?”
傅希尧语调平静地说:“具体情况一时半会讲不清楚,眼下我有急事要马上回京,你先跟我一起回去,到时候我再告诉你下一步该怎么做。”
夏小冉没想到等了那么久还是得到这种模棱两可的答案,以为傅希尧在敷衍自己,有些心浮气躁地说:“傅先生,我知道王岚是您的表妹,若您是为这点不想帮我也没关系,我能理解的。可我爸爸有严重的心肌梗塞,所以这件事不能再拖了,您真不能帮忙的话我还得找别人。”有那样一层关系,她也明白傅希尧不是势必要帮她,可医生说了她爸爸的身体很糟糕,若再受刺激的话随时有生命危险,她不能冒这个险。
“呵呵,不怕说句托大的话,如果连我都帮不了忙,相信也没人能帮得了你。”傅希尧倨傲地笑了出声,可是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里却怎么也找不到一丝笑意,他俯身贴在她耳边说,“夏小姐,就算你很着急也并不代表这件事能急得来,聪明如你……应该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吧?”
他的一字一句听得夏小冉手脚冰凉,霎时脸色惨白,嘴唇动了几下却怎么也发不了声,因为她很明白他说的意思,显而易见的,在这件事情上,邵家的态度是关键。
傅希尧站直身体,神色平静地理了理衣襟,慢条斯理地说,“听说最近要出台关于整顿学术不端的法规细则,你也知道每每这种时候总习惯提一两个案子当典型,没准你父亲的案子就在备选之列。不过……既然夏小姐对我没有最起码的信任,那我说什么也没用,干脆这件事就此打住,我还赶时间,先走一步了。”
其实只要他一句话,她父亲这件事的始末自有人详详细细地报给他知道。夏之年的学生赵鸿毅在被查后曾经写过一份详细的检讨书上交给学校,内容是什么没多少人知道,反正学校方面一直没有提起这事,而是放慢了调查进度,依他看肯定是有人给了意思的,有些事,只要拖一拖,结果就完全不同,那折磨的过程足以逼疯人。
傅希尧自傲的笑容把夏小冉的力气一点一点的抽尽,让她明白到权大压人,如果邵峰还在她身边的话她还能跟他商量一下,可是现在除了求助于傅希尧,她已别无选择。
而她也真这么做了,她放低声音卑微地请求:“傅先生,对不起,是我一时失言了,从现在起我什么都听你的。我马上去定机票,可以吗?”
“你清楚情况就好。”傅希尧的声音冷冷的,表情还有些不耐,扫了她一眼才说:“事急从权,我已经帮你订了位置,你直接跟我走就是了。”
“好。”夏小冉苦笑着点了点头,一直绷紧的双肩刺刺地生疼。
傅希尧的表情似笑非笑:“相信我,这次回北京你肯定会有收获的。”这明明是安抚的话,却让夏小冉更加地不安起来,至于收获的是什么,没人知道。
夏小冉跟着傅希尧的专车来到机场,等办好手续后就在候机室等待上机。她趁着有时间悄悄到角落打了个电话回家,跟她妈妈说学校有急事让她回去一趟,温淑芳以为她说的是关于留学的事,也不疑有他,只是嘱咐她注意安全,跟家里保持联系。
她回来的时候见到傅希尧坐在沙发上看报纸,他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漫不经心地看了一下,目光掠过她又移开,继续把注意力放在报纸上,凌厉的侧脸看不出任何的情绪,让人想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不知怎的,她脑海里忽然忆起那日他吃甜糕团子时满足的笑容,跟眼前的他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飞机晚上八点准时起航,依傅希尧的身份自然是搭乘头等舱。
夏小冉一直绷着神经,尤其身旁坐的是傅希尧,更是不敢大意,可没想到还是睡着了。中途机身遇到气流略略晃了一下,夏小冉便无意识地把头靠到傅希尧的肩膀上,傅希尧怔了怔,皱着眉想推开她,却在看到她睡眼的那一瞬间收回手。
两排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掩着,那双眼睛说话时水灵灵的,声音也细细柔柔,忽然想起那天听周跃民说:“邵峰在昏迷的时候喊的居然是姓夏的名字,把邵叔一家气得半死,这丫头是有几分姿色,可至于为了她弄得天翻地覆还差点把命给搭上吗?”
是啊,至于吗?
傅希尧忍不住勾一下嘴角,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插手这件事,也许她天生有种吸人的魔力,每一次见面他都有种陷入魔障的感觉,不过他不是邵峰,更不会轻易的就感情用事,只是一个女人而已。
他故意轻咳了两声,夏小立马冉醒了过来,发现自己竟然挨到他的身上,脸“唰”一下红得跟熟透的番茄似的,马上坐直身体,边把碎发挽到耳后边细声说:“傅先生,真不好意思。”
他迅速别开眼:“没关系。”
飞机两个半小时后到京,这次来接傅希尧的座驾是辆纯黑的迈巴赫,侧面地反映出傅希尧成熟稳重的一面,撇开红色贵族的身份,他还是一个成功的商人。
“傅先生。”站在车前的男子恭敬地喊了一声。
夏小冉微扬起脸打量眼前这个人,他比傅希尧要矮一些,长得并不英俊,可眼神凛冽,周身带着一种莫名的冷意,给人的感觉不像是一般的司机。
傅希尧点点头,眼神示意夏小冉跟他一起上车,然后问道:“阿进,人到了吗?”
发动车子后,林进冷着声音回答:“嗯,九点到的,我把约翰先生接到下榻的宾馆了。”
傅希尧满意地笑了笑:“那待会先送夏小姐回c大,然后我们直接去酒店。”
“是的。”林进说。
傅希尧随即打开笔记本电脑,专注地阅读屏幕上的资料,期间还打了好几通电话确定一个合作案的细节,好像根本忘了夏小冉的存在。而夏小冉则正襟危坐,让自己把注意力放在车窗外的暗夜流光中,不该她知道的她识相地装作没听见。
快到c大的门口的时候傅希尧才安排好所有的事情,他扭扭脖子松了松筋骨,好半天才意识到还有个夏小冉坐在自己身边,仔细瞧那模样,坐得板板正正跟上刑似的,他微微皱起眉来有些不高兴,这丫头还真当自己是洪水猛兽不成?
他勾起唇冷笑,一脸戏谑地问她:“夏小姐,是不是只要能解决你父亲这件事,你什么代价都可以付出?”
夏小冉一怔,很快颔首:“是。”
“即使倾你所有?”
“是。”
“即使永远不再跟邵峰见面?见了面也只能当陌生人?”他又恶劣地追问。
她张着唇,一个简单的“是”字怎么也说不出口,脸上血色全无。
他忽然觉得就这么看她挣扎的样子也是一种享受,笑了笑提笔写了号码给她:“夏小姐,你有一晚上的时间思考你想要保存的是亲情还是爱情,想清楚以后打这个电话找阿进,他会带你来见我。”
夏小冉紧紧地捏着那个仿佛烫手的号码,大脑一阵晕眩,等她回过神的时候那辆倨傲的迈巴赫已经没了踪影。
校门前来来往往的学生很多,可是夏小冉却完全融入不了这份热闹里。
亲情还是爱情?这个哈姆雷特式的问题让她彻底茫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