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尹并没有将韩启轻薄她的事情告诉沐云楚,沐云楚也什么都没有问,没有说。但苏尹能隐隐感觉到沐云楚是知道的,苏尹留意到他微微带着薄怒和克制的表情。再三权衡下,苏尹也没有将此事告诉太后,有太多的不确定,节外生枝的结果必然两败俱伤。
时间拖着晚秋的尾巴,迟迟不肯走进冬季。但夜里的气温早已低下来,风卷着薄寒最是刺骨。
入夜,苏尹久久不能入睡,虽对白天的事情仍是心有余悸,但此刻,更让苏尹觉得纷繁复杂和疑虑的却是晚晴:她的进宫,她对沐云楚的态度,她面对韩启时的从容,她对宫廷礼节的熟悉,似乎并不像一个刚进宫一无所知的女子,让苏尹很难同先前的她联系起来。
白天受制于韩启让苏尹心情低落,并没有细细想这些事情,现在回想起来,却隐隐觉得不对,是哪里不对呢?
起身半推开窗,夜里清寒的空气扑面而来,不由让人一阵激灵,脑子也跟着清明起来。
是了,晚晴说是南宫靖安排她进来的,但是她前两天见到南宫靖时他并没有提到这件事情,像南宫靖这样细心的人必定不会将这么重要的事情忘了,更不会不提前知会她一声;如果南宫靖要安排晚晴进来,他来的那天无疑就是最佳的时机,不必等了这许多天才送来;而且……晚晴来淑芳宫时是独自来的,并没有其他人带路,她却能准确的找到自己,即使是沐云楚告诉她的,这皇宫之大结构之复杂,对一个初来的小丫鬟而言又怎会光听了就能明白;还有,在莲城时那样一个贴心又有些安静的女孩子,在韩启跟前时却那样镇定而不惧,是不知者无畏,还是因为其他?
但苏尹确定曾经听苏诚说过,晚晴刚到苏府时是苏云的丫鬟,但并不招人喜欢,所以才被赶去做粗活。苏尹想到白天回来时,去回太后那里话,沐云楚与晚晴间的眼神交流,然后晚晴带着自己去休息。晚膳因太后听说自己有些不舒服,让翠姨给送来了,但是她并没有跟太后说自己身体不适啊?现在看来,反而像晚晴在替她安排,或者说……或者说是沐云楚授意晚晴这么做的。
其实,这也无可厚非,只是这一切井然有序、自然而然,反倒像是晚晴是沐云楚身边的人了,很巧的是沐云楚和晚晴都是今天才进宫的。
苏尹疑窦丛生,辗转难眠,感觉有什么如抽丝般被慢慢拉扯开,却丝丝缕缕连绵不尽终是看不到底。这里面一定有什么是她还不知道的,所以才看不清她最想知道的那部分。
微凉的夜风让苏尹渐渐冷静下来,晚晴的事或许她还可以找个时间问晚晴,或者问沐云楚,但都不是当务之急,即使他们真有什么,这么做到目前看来也都是为了护着她。
想明白了这点,苏尹反倒稍稍有些安心,虽有些东西难以释怀,但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弄明白的。她现在最担心,或者说有些害怕的是韩启在放开她前附在她耳边说的那些话……
“我想要的女人,谁也带不走,沐云楚不行,太后也不行!记住了,我的王妃……”
这些话如同紧箍咒一般,每想起一次印象便加深一次,直到这yin霾暧昧而又隐含威胁的声音犹如梦魇一般,盘旋在她脑子里挥之不去。
韩启的自负和胆大妄为,加上他在朝中的势力,让苏尹不得不掂量他话的分量。现在,她不得不正视自己所处的境遇,当初千算万算,却没想到韩启的存在会有如此大的影响,简直就是硬伤。现在南宫靖又不在盛都,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不知怎的,苏尹一想到那天和南宫靖见面的情况,她总觉得他的神态有些不自然,似乎在回避或是在克制什么,但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难道是女性过于敏感的直觉?但是已经决定托付于他就不应该再东想西想,不是吗,但是为什么还是隐隐有种不安呢,是因为还存在未知吗……
风又飘飘,雨又萧萧,雨打窗台湿绫绡。
窗外又下起了小雨,细细的、绵绵的,迷离了夜色,也迷离了世人的眼睛……
苏尹心绪反复,突然有种想要大哭一场的冲动,她又一次感觉自己是那么的渺小和无助。怀着传奇的际遇,从一开始她便知道要奋斗、努力,好好的再活一次,但是为什么连这个小小的愿望都不能实现呢!苏尹突然感到有些挫败,她第一次对未来产生了不确定和恐惧,不知道以后的路该怎么走,还能不能走到她期望的终点……
闭上眼睛,苏尹深深地吸了一口清寒的空气,极深地,深到几乎有些喘不过气,体味着雨中淡淡的泥土的清新,洗涤心中的烦闷……
突然,她使劲的咬了下嘴唇,疼痛让她猛的睁开眼睛。房间里的黑让窗外的暗影倒是显得清晰了一些,苏尹抬头望向无边的暗夜,双手紧紧的握成拳。
她不能就这么向命运妥协,她还有珍惜和想要保护的人,她还有愿望和期冀。她穿越而来本就非常人能及,怎能如此不自信,只是一点变数就乱了分寸,岂不让自己十几年来的精心打算都付之流水。
柳妍,别忘了,在前世你亦是高材生,比别人多了二十多年非同寻常、独一无二的经历,怎能就这样认输?要知道一输既全盘皆输!
苏尹在心里一遍一遍这样告诉自己,刚才有些激动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她重新仔细地审视自己现在的境遇,脑子飞快的旋转着……
她相信南宫靖,但是此刻冷静的思维告诉她,她还需要另一个保证,因为她担心,担心南宫靖不能及时回来,或者说宫里情况有变,任何一个变数都将改变她以后的生活,改变她的一生,她输不起!
沐云楚,苏尹脑海里徘徊着这个名字,除了他,苏尹没有更信任的人,而这个人还必须和韩启有相当的权势。也许,她应该先找沐云楚打听一下南宫靖现在何处,让沐云楚帮自己给南宫靖递个口信,或者她应该与沐云楚商量一下,他本与南宫靖交好,而且南山寺一事看出他与韩启关系并不怎样。如果沐云楚和南宫靖能站到一起,事情必有所转机,相信韩启也必不会为了一个女人争一时之气,而得罪两个小王爷。
事情已迫在眉睫,苏尹决定明天就让晚晴给沐云楚带个信,让他再来趟宫里,她好当面与他商议。
早上,晚晴进来伺候苏尹洗漱,苏尹坐在铜镜前,想着怎么开口。
“小姐越来越好看了呢!”
看到晚晴认真服侍自己的样子,苏尹叹了口气,蹙起眉头,装作心事重重的样子。
“好看在这里……却并不一定是件好事……”
“小姐你多虑了……其实……”
苏尹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突然出声打断她:“晚晴,你帮我递个信给小王爷,我想见他一面,有事相商。”
“小姐你放心,晚晴这就去给您捎口信……”
晚晴说着便准备往屋外走,似乎觉察出不对,偷偷瞥了苏尹一眼,遂又低下头支吾到:“小姐想晚晴给哪位小王爷捎信?”
“沐王爷。”
“小姐还没有告诉晚晴怎么才能找到沐王爷……”
苏尹心中已然明了,不必再兜弯子,“要是你都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
“小姐……晚晴确实……”
“那你就等着和我一块儿嫁入镇南王府吧。”
苏尹打断晚晴的话,心里有些莫名的失落,不再看她,径直走出屋,去给太后请安。
用了早膳,苏尹又和清婉陪着太后闲聊了一阵,但因为心中有事,所以老是走神,连太后问话也没有听清。
“尹儿这丫头,前两天还好好的,昨个儿回来后就恹恹的。还不回去歇着,看得哀家心疼。”
苏尹别过太后回到屋里,晚晴并不在。虽然早知道自己所料不差,不过如今猜测又被证实了一分,心中烦闷,索性躺回床上补起眠来。起来时已经误了午膳,用了些宫人送来的点心,苏尹便往外走去。
此时虽是晚秋,但偶尔吹过的风刮在身上已带了刺痛的寒意,于是苏尹罩了件原色狐裘短坎肩,想着去清婉那里坐坐。
长平殿中的梅花已疏疏落落的开了,钢jing傲骨上那一小簇、一小扎、一小朵,或粉或白或嫩黄的花苞半开着,在微微的冷风中以一种蠢蠢欲动的姿态,漫开丝丝缕缕的幽香……
苏尹见梅树下,一女子身着一袭浅绿色对襟收腰长裙,裙摆呈散花水雾状,浅粉色流苏腰带在腰际随意挽成一个蝴蝶结。她望着枝头一朵小小的梅花,眉梢眼角全是温柔的笑意,她就那样站着,似乎和这一小片梅树融入了一体,却又增添了无边的春意……
“清婉姐姐……”
赏梅的女子闻言转过头,“妹妹,你来瞧瞧,就快开了呢,到时候一定芬芳四逸。”温婉的笑容中充满了喜悦和满足的神色。
看到这一幕,苏尹脑海里不知怎的突然浮现出楚杨身边那个女子的笑脸来,有瞬间恍惚的重叠。
“恩……一定很香。”
苏尹走过去站在清婉身边,也看向这些可爱的小花儿们,却难以有清婉这样的心境。
“妹妹,听说……皇上即日就会指婚呢……”
清婉说完后却红了脸,羞涩中隐隐含着高兴的神色。
苏尹心思一转,难道……心里一惊,却又不愿让清婉看出自己的慌乱,于是打趣道:“定是姐姐如了意,找到了好婆家了。到时候郎情妾意可别忘了和妹妹的情意。”
“你这丫头,伶牙俐齿的,我看应该让皇上给你指个厉害的,好好治治你。”
清婉涨红了小脸,越发明媚动人。苏尹却在琢磨着清婉刚才的话,刚想试探着问问她怎么回事,却见晚晴匆匆往这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