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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月满西楼(终)
    “云间月的事,与我无关。”
    落秋转身背对凤凰神君,话语冷漠。方才还热络的气氛一下子骤降,变得宛如冰雪寒天。
    “落秋,你何不先听听凤凰说什么呢?”蝴蝶君劝到,他是有心为落秋解开心结。“凤凰刚才说了,他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也许云间月有什么要对你说的也不一定。”
    “蝴蝶,这次你可猜错啦。不对,应该说是本君方才说的不清楚云间月没有委托我,是云间阁那一帮子长老死缠烂打要我出面。”
    对于这种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做法蝴蝶君完全对凤凰神君无语了。他恶狠狠地丢了一个等会儿找你算账的眼神,然后又接着劝落秋,“有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云间月曾和天帝有过一个赌约这件事凤凰也知道。”
    凤凰神君在蝴蝶君的眼神示意下,不自在地咳嗽两声,道:“对,落秋你好歹也听我说一说事情原委吧。”
    “你不用替云间月来说好话。以前的种种碧落秋早就忘记了”落秋看向两人,她的眼神澄澈如水,看似波澜不惊,实则心乱如麻。“这些年来她从没有来找过我,也是她亲口对众人下了碧落秋已死的论断。云间月,是神眼师,看透了天道轮回红尘俗世,是何等的骄傲那样骄傲的人又怎会开口让凤凰神君来找我。更何况,你们与她也谈不上有交情,为什么要来替她周全?你们说,我的话有错吗。”
    关于这一点,凤凰神君和蝴蝶君相顾无言,他们低下头去细细思索,不得不赞同落秋的话。没错,在所有人心里云间月一直是孤高清冷,傲世如霜。她不与人往来,不与人交好也不与人交恶,永远是以一种旁观者的态度站在那里洞悉人心,但那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眼神却叫人浑身不自在。
    云间月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她的世界没有任何变数,平静地没有未来。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接近于无,所以在不知不觉中,人们排斥了这位神眼师,渐渐地害怕起这个人来。从某种角度来说,云间月会是孤星之命,也有他们的一些原因在里面。现在想一想,云间月之所以能参透天机,是因为她的心被束缚的最少,因此才能拥有一双看破表面的眼睛,看清这世间万物的发展规律。
    假如她可以一直保持这样的心境,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偏偏她却被一个司花一个落秋所累,双眼渐渐看不清前路。兔死狗烹,云间月如果就这么回到天界,那等待她的无疑是万年孤寒的囹圄之灾。
    “落秋,这件事我觉得你一定要知道。”蝴蝶君语重心长,他捧起落秋的脸,凝视着这双叫人心碎的眼睛,“任何才能都是需要代价换取。就像你失去了幻影,最终得到了我,看清一切的神眼师失去的是爱。云间月她不能爱人,也没有人爱,一千年两千年,甚至上万年的时间里她都是一个人孤独的活着,没有亲人,没有朋友,那份心情不是我们可以理解的。”
    凤凰神君强调了一下,“神眼师在天界,就仅仅是一件工具。你没必要跟一件工具计较,你母亲吟荷可是很大方的人。”
    蝴蝶君抚额,为什么总感觉凤凰神君是来帮倒忙的?要不是看在朋友一场的份上,他很有可能立刻把这个人扫地出门,并在大门上贴上一张“谢绝凤凰入内参观”的字条。
    偏偏当事人还没有一点自觉,滔滔不绝地谈论起来:“我被困在摩罗寺区区十几年,就受不了那没人作伴的光景,总觉得度日如年。云间月那样永世孤独的宿命,加在我身上,我一定早就一死了之。我觉得出于同情心,你都应该去看看她。”
    现在蝴蝶君觉得要是一早把人打包丢出去也许事情还会简单得多,谈同情,那东西在落秋身上很少会起作用。
    “那又如何,和我没有半点关系不是吗?”落秋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眼下心头的酸楚慢慢道:“碧落秋自离开云间阁起,便与那人再无瓜葛。我不去追究她利用之嫌,她不必对我虚与委蛇。即已两不相欠,又何必再去相见?”
    凤凰神君显然很失望,“你母亲是多善良温柔的人,而你跟明凰相比也差太多了。”
    落秋不尽然地挑眉,“我就是我,为什么要跟他人相比。凤凰神君,你来就是想劝我去见云间月的吗?”
    “我才没有那样无聊的想法。要不是云间阁的那些人让明凰带信给我,你觉得我会来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吗?”凤凰神君脸很臭,一如既往地不可一世。
    落秋拍拍手,冷笑道:“很好,既然神君带的话我已经听到了,那就恕碧落秋不多留了。月季你干站在门外干什么,还不送贵客离开?”
    月季哆哆嗦嗦地从门外走进来,迫于凤凰神君的威仪不敢靠的太近,也不敢直视这位神君,只是畏畏缩缩地做出请的手势。
    蝴蝶君心想落秋还真是深得他心,在自己之前开口赶人。于是他看着相当郁闷的凤凰神君笑起来,“凤凰啊,不是我不留你,是你还有别的事要做不是?快去吧,别耽误了你的正事。”
    人家都给了台阶,要是不顺着下那一会儿面子就下不来了。凤凰神君清了清嗓子,临走时看了落秋一眼,“还有三天,这三天你好好想一想吧,当然你去不去跟我也没有半点关系。”
    “送客。”蝴蝶君手一挥,不耐烦催促这只烦人的凤凰快走。后者鼻音一重,身形一转便消失在厅堂,须臾之间人已在千里之外。见没有自己的事了,月季草草行了一礼后退下,她需要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刚才可出了一身冷汗。
    只有三天了么
    落秋收敛眼神,双拳不自主地紧握。看到这一幕的蝴蝶君叹息一声,掰开落秋紧握的拳头,指甲嵌入肉中,再深一分就会见血。他搂住落秋绷直的身体,那些劝说的话都停在嘴边,柔声道:“落秋、落秋你放松,我们不勉强你,你想做什么都由自己决定。”
    靠在他xiong前,落秋发出一声闷哼,又似叹息,也像低泣。
    ************
    山河俱静,星罗密布的苍穹,此夜无月。层峦叠嶂的水云间,阻隔了谁思念的视线。破空台上,佳人独立如孤月高悬,衣袂与发丝翻飞纠缠,随着风声凛冽,忆起多少前尘往事红颜梦。
    时光荏苒,有时奔逸绝尘,有时蜗行牛步。而世世代代的永恒孤独,使时间的概念在云间月的世界没有立足之地,她静立于山头,把千里江山尽收眼底,却不得见那往昔陪伴在旁的音容笑貌,自己已经鬓发苍苍,发丝如雪了。
    一声凤鸣,惊起山鸟无数。下一刻,明黄色人影已来到她的身后,语带吞吐,“你,还好吗?”
    云间月并未转身,依然明白来者的意图。“你,去见过她了。”
    凤凰神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点头,忘记了她背对着看不见。他手一招,变出一壶琼浆玉液和两个白玉酒杯。“想喝一杯吗?”
    轻轻摇头,她没有回头,“酒,不是什么好东西。更何况,没有什么事需要喝酒。”
    “那借酒消愁呢?”
    她还是摇头,“云间月没有愁,纵使有,也不是一夕醉意便可化解。”
    “知道知道,一江水春水向东流,载不动许多愁嘛。”凤凰神君低声嘀咕道,“两个人都是一样嘴硬,一般固执亏我还特地取了上好的”凤凰神君一抬头,便看见云间月走向自己,把酒壶拿过去极其自然地满上。
    “不介意陪我喝一杯送行酒吧?”云间月取过其中之一,抿嘴笑道。
    凤凰神君无所谓地耸耸肩,“当然没问题。”说完他便一饮而尽,然后翻转酒杯,一滴未漏。“我已经先干为敬了,你怎么还不喝?说起来我倒是没有见过神眼师沾酒”
    “我从不沾酒,只是饮茶。”
    “那”
    “不过煮茶的人已经不在了,今天也想要尝一尝这仙酿。”
    云间月以袖掩面,粉唇与白玉相碰,微微仰头,一股液体随即咽入喉中,在xiong中化开。而这过程中云间月想起在某个雨天,有个小女孩陪她一起坐在屋檐下煮茶谈天,说的话有时荒诞不羁,有时又发人深省,如今想来却很是怀念。
    “落秋还好吗?”为凤凰神君再次斟酒的时候,云间月这样问道。
    先前还说两人一样固执的凤凰神君这时有些明白了。固执的只是落秋一人,而人家云间月毕竟是活了那么久的仙人,该看透的早已看透。这个女子的心中,没有愁,有的只是怀念。
    “唔,还不错。她和蝴蝶君是真的幸福。”凤凰神君想了一下两人夫唱妇随的样子,也不住轻笑起来。
    看到凤凰神君这样说,云间月心里也有些感动,“如此甚好。有蝴蝶君陪伴,云间月亦能安心离去。”
    “你”凤凰神君看着这样有情有义的神眼师,有些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他的心里突然涌起一种莫名的悲伤,不忍心告诉她落秋的拒绝,那样过于伤人。
    云间月举杯相问,“君可有话说?”
    这次轮到凤凰神君摇头,他闷头喝酒,心中甚是感伤。
    他不说,她自然不会强求。拂袖扫去身周雾气,云间月盘腿坐下,膝上放着一具古琴。她望着满天晶莹,十指动琴,“有酒无乐,岂不难受?凤凰你要是不嫌弃,就请听我弹奏一曲吧。”
    “荣幸之至。”
    云间月眼帘低垂,呼出一口白气,十指拨动,宛转悠长,余音袅袅,殊不知琴音自此传出,水云间上下一夜无眠。
    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
    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躬,胡为乎泥中!
    很多年前,她也这样为另外一个女孩弹过这首《式微》。还记得那天天色昏暗,她就懵懵懂懂地闯入这一片天地,与自己相会。那时的她还小,眼神却很是灵光,那股子机灵劲就让人喜爱。
    依然记得当初立下的誓言——佳人有约兮,君子遵之。
    誓言依旧声声在耳,只是当时的心情,当时的人已经随着时间流逝不再。
    “呵——佳人有约兮,君子遵之。”她喃喃着这两句,脸上渐渐浮现出笑容来。不苦涩,静谧祥和,温润如玉。
    一曲未完,琴弦应声而断,一抹殷红自指尖落下。微微刺痛叫云间月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她怔怔地看着落到琴上的斑驳血迹,竟是一时无言。
    凤凰神君心念一动,随即把云间月的伤口治愈,他问道:“你没事吧?”
    长长地太息,掩饰不了心中的点点失落,云间月道:“独奏毕竟乏味了些,既然没有人合,还是早些收场吧。凤凰神君?”
    “我知道了,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凤凰神君瘪瘪嘴,一天中之内被人赶两回,传出去神君的面子往哪里放?他晃晃手中的酒壶,说,“这个就留给你吧。请。”
    “请。”
    送走凤凰神君,云间月伸手在琴上一抹,断弦重续。琴声再起,已不复先前心境,更多的是一种怅然若失。
    三日转瞬,蝴蝶君惦念着这一桩事,决定还是要找落秋好好说说。然而当他去找落秋的时候,被月季告知落秋一大早就出去,不知所踪了。
    凤凰神君乍然现身,四处张望了一下问道:“蝴蝶,你夫人呢?”
    蝴蝶君白了他一眼,“出去了。”
    “莫非她相通了?”凤凰神君抚额,“最好如此”
    “可以了。我们能做的都做了,现在一起去喝一杯吧。”蝴蝶君摊开手,“难得的机会,不如去醉仙楼?”
    “蝴蝶,你怎么还死性不改”
    “哈哈哈哈哈,说笑而已,难道你还当真了?”
    “”
    风云动,遮蔽日月均无辉。云间月摒退左右,独自一人站在水云间至高点,鸟瞰山川,心中多少有些不舍。突然天上金光大现,一排神兵天将由远而近,为首者扔下一道金旨,喝道:“千年期限已到,神眼师速速归位!”
    “速速归位!”
    “速速归位!”众神将齐声呐喊,令天地动摇,山河震撼。
    云间月把金旨收入袖中,微微颔首,“云间月领法旨,这就随尔等回去复命。”说完,她脚下顿生云雾,如履天阶,徐徐而上。
    此时在水云间之外,还有一人在急急奔驰,正是碧落秋。她虽然口口声声不见云间月,然而这三天思来想去,终究心中有些悔恨,倘若不能与云间月做个了结,这一生只怕都要抱憾因为、因为她毕竟是她的小月儿啊!姐妹之情又岂是一句话就能绝断的。
    落秋心中纠结,身下蚀月也是发挥到极致,十成功力此刻绝没有半点保留。可是眼见天边那处风云变幻,剩下的时间越短,她就越觉得还不够快。越是着急,落秋就越觉得力不从心。
    小月儿,你等着我!千万要等着我啊!
    这一次我要留下你我真笨,我真傻,失去了那么多还是不明白如何去珍惜自己所拥有的。
    你会原谅我吗?你应该从来都没有怪过我吧可是我我却
    等我
    落秋双手结印,竟是以血为祭来助长蚀月速度。
    【你疯了!这样下还没到云间月身边你就会血枯而亡。】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落秋心头一沉,义无反顾把手压在蚀月上。风一下子变得猛烈前起来,不受控制在她身上落下一道又一道的伤口,强风灌入口鼻之中,落秋的呼吸也困难起来。
    【住手吧,在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不”落秋耳边传来天兵天将齐声呐喊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催魂,到后来全部化成了嗡嗡的声音。她听不见了,接着眼前视线也开始模糊,飞速倒退的景物全部陷入黑暗。失去五感的落秋,只觉得气息一滞,气血攻心,哇的一下吐出大口鲜血。
    落秋头一疼,从万尺高空坠落。蚀月低低咒骂一声,旋即去接人。
    失去意识的落秋从来没有觉得肉体是那样重,重的可以把人拖进地狱。她的身体在急速坠落,可她的心还在向着云间月飞奔。痛苦只是一瞬间,灵魂和肉体分离,落秋看也没有看那具皮囊,就向着风云际会的中心飞去。
    她只是想了想,轻飘飘的灵魂就到了破空台,而上面,云间月已在半空。
    小月儿!落秋大喊,可是那个月白人儿却没有回应,只是一步一步往上走。落秋紧随而上,可是无论她在云间月面前怎样晃荡,后者也没有丝毫反应。
    她又成了灵体,可这一次云间月再也看不到她了。
    就在接近天门的那一刻,云间月停下脚步。她转过身,眼神迷离,“落秋,是你吗?你来了吗?”
    眼泪不自主地夺眶而出,落秋捂着嘴无声哭泣。我在,我一直都在,小月儿小月儿
    听不见她的回答,云间月转身没入金光之中,留给落秋的,只是落寞的背影,失望的神情。
    她想要追上去,可是那金光却阻挡在前,灼得她灵魂滚烫,往凡间掉去
    “不要——”
    落秋猛的一下坐起来,发现自己居然在房间里。而床边站了好多人,大家都来了。看到她醒来,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明凰扑到床边,抱住落秋大喊谢天谢地。“你吓死我们了,被蚀月浑身是血的带回来,一昏迷就是十天!幸好你现在醒过来了,不然蝴蝶君就要冲到地府去拿人了。”
    “落秋,你怎么样了?”蝴蝶君一脸紧张,他握着落秋的手心全是汗水。
    “小月儿小月儿走了她走了。”落秋闭上眼睛,泪如泉涌。十天前的画面在脑海里如昨日重现,叹息心里终究是留下了遗憾。
    蝴蝶君把落秋拥入怀中,他说:“你的心意必定能够传达到她在天上也会看着我们,所以你要振作。”
    “我会的”落秋把头埋入蝴蝶君肩头,紧紧相拥。
    小月儿,我会好好的,所以你也要保重。
    要是有来生,我还要和你做姐妹,不离不弃
    落红非无情,只惜春扉顺水流。人不在,往昔多少空回首。
    浓云减清辉,唯见秋月照山头。情既留,何必凭栏倚危楼?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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