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隔天早晨醒来觉得头痛。
房间里关着窗,但是窗帘被拉开了,可以看到外边的天空放了晴,阳光照在屋她不安分也好,说她错信了爱情也好,但的确是那个人给了她一片梦想的天空,带她走进广阔的世界,让她见识到原来世界上真的有像电视里那样美丽旖旎的海滩,她给自己的母亲写信:妈妈,你再熬一熬,我一定会赚很多钱,带你来城里享福。是,谭珠美总有一天会回去,但绝不是以这个样子!
她狠狠抹去颊边泪水:“我走了。”
林婉见她头也不回地走进肮脏的楼道,觉得那种黑暗似乎要把那小小身影吞噬,她心中着急却又无能为力,不由得怔怔掉下泪来。
董翼掏出烟盒点了根烟,扭头看了泪流满面的她一眼,淡淡说道:“坐前面来,我不是你的司机。”
林婉啜泣着下了车,默默将副驾驶座的门打开坐了进去,董翼递给她一张纸巾,她擦了擦泪水:“你是要方便拿纸巾给我对不对?
董翼微微眯了下眼睛:“总算还没笨到家——系好安全带,走了。”
雪后的阳光干净透彻,林婉看着窗外景物飞驰,有些悲伤地说:“可是我觉得自己真是笨,你们早看到的东西我就是看不到——珠美她果然不是为了爱情,一个女人如果被深爱的男人伤害,她不会愿意在这个城市再多停留一秒钟。”
董翼唔了一声:“以后你会知道得更多,慢慢反应就快了。”
“如果人就是因为经历这些东西而变得聪明,我宁愿永远都很笨。”林婉轻轻说道:“我看着她有些灰心……但是又觉得滑稽,他们两个当年不惜反抗家人,立誓要在一起,可见当时都觉得对方无比重要,但是到了今天你看,珠美看到他的背影都吓得落荒而逃,最大的心愿只是为了摆脱他,真是可怕又荒谬。”
董翼没说话,他一向话不多而且明显对八卦不感兴趣,一路上对两个女人的谈话不评判亦不发表意见,只要谭珠美给了他一个过得去的交代,他什么都不会追问。
林婉静静停下泪水,心里舒服了很多,她不是个能藏住话的人,有时候明明知道说出来可能被身边那些所谓成熟人取笑,也继续孤勇的义无反顾着,可她有种奇怪的感觉,自己不管说什么董翼都不会笑她,他——是个真正的男人。
只有这样的人才会在昨天那个寒冷的夜晚里挺身而出;只有他会惦记着在医院走廊的她又冷又怕,而递给她一杯热可可;也只有他,不会把酒后女人的狼狈拿到嘴里嘲笑宣扬。虽然他大多时候面无表情,虽然他几乎不太回应她,又或许即便回答也只是只言片语。
这个男人复杂而深沉,世界上的喜怒哀乐都沉浸在他漆黑的眼里,他似乎一眼便能望到别人的内心,别人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公司里没人敢在他面前说谎,但林婉却觉得自己已经越来越不怕他,反而靠近他,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能让她感到一种陌生的温暖安心。她当时说不清自己的心绪,一直等到结了婚以后才慢慢明白,自己和唐进那种轰轰烈烈刻骨铭心的感觉是爱,这种让人从心底里想依靠又觉得温暖的感觉也是爱。
沉默了一会,董翼问:“要不要听歌?”
林婉说:“好啊。”
董翼摁了下按键,车厢里马上有极甜美的女声传来,林婉喃喃说道:“邓丽君……”
“不好听么?”
“好听……可是,有其他人的么?”
董翼怔了一下:“你要听谁的?”
“比如……超女。”
“超女?”他努力想了想,恍然大悟:“哦,那群在台上蹦蹦跳跳不男不女的丫头。”
林婉被车里的暖气吹得鼻子发痒,她拿纸巾擤了擤鼻涕,哀伤地说:“她们不是不男不女,那是中性美。”
第二天就是这年的年三十,林婉在床上赖到差不多中午,林妈妈几乎要翻脸她才懒洋洋地爬起来。她这辈子已经过了二十二次除夕,年年状况雷同,无非就是吃吃喝喝、向长辈说好听话拿压岁钱、然后伴着家人一起看春晚,一想到今年因为已经参加工作的关系连红包都拿不到,她就失去了从床上爬起来的动力。
林婉在起床的瞬间万万也不会想到这个看似无趣的第二十三个除夕,将是这生里最值得纪念的一个除夕。
下午五点左右,林家的年夜饭已经基本准备就绪,他们一家三口围坐在火炉边闲聊,林婉把头天发生的事情详细讲给父母听,两位长辈嗟叹不已。
林妈妈说:“你们公司人怎么这样啊?女同事受欺负,就都那么看着啊?所以我说了,私营企业就是不行!林婉,回头你还是得好好看书,今年的公务员考试一定不能再落榜了。”
林婉说:“也不是个个都那样,我们老板不是出面了么?如果没他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爸爸说:“你们老板出面解决是正常的,下面员工在他眼前受欺负,他不站出来还怎么做企业怎么树威信?你妈说得有道理,你还是过了年把工作辞了,认真在家里复习考公务员比较好。”
林婉分辨说:“老板平常不多话,但其实豁达又爽快,他不是那种为了在别人面前显威信才帮忙的人!”她对于要离开凌翼心里觉得不舍得:“其实我挺喜欢现在的工作和我们公司的人的,干吗非要辞职啊?”
妈妈说:“得了吧你,一个小文秘的工作,朝不保夕;还有你们公司的人,不是说很多都是名校毕业的么?名校毕业就这种素质?真是人心难测,通过这回难道还没看清楚啊?”
林婉不甘心地犹自挣扎:“我们老板——他人真的很好!”
林妈妈说:“再好又怎么样?难道给人家打一辈子工?又过不了一世!不许闹了,还是好好准备去考公务员。”
林婉垂头丧气地把头低了下去,这种事情一下做不通关系,她决定慢慢说服家里。
林妈妈看着女儿娇嫩得像花瓣一般的嘴唇忍不住叹了口气:“那个挨打的女孩应该比你也大不了多少吧?小姑娘在外面受了这么大委屈,估计也不敢跟家里提,真是怪让人心疼的。林婉,你也真是,这大过年的,人家脸上受了伤肯定不好意思出去吃饭,你怎么不叫她来我们家?”
林婉说:“我叫了啊,她不肯来。”
妈妈想了想:“也是,稍有点的自尊心的人都受不了这个。这样吧,你去厨房把做好的饭菜匀一份装出来,趁还早给人家送过去。”
林婉也觉得这主意好,顿时眉开眼笑:“好啊,谢谢妈妈。”
林妈妈走去厨房帮她乘菜,把已经做好的菜每份都乘了一些,装了好几个食盒:“陪人家讲讲话,完了早点回来,我们等你开饭。”
临到出门,林妈妈不忘叮嘱她:“诶,你把菜乘出来给人家就行了,盒子可要记得拿回来,那套特百惠我新买的,比菜还贵。”
林婉想自己妈妈真是越来越家庭妇女,据说年轻时也是单位一枝花,可一结婚生孩子再好的花也凋零了,她有些惊怕,如果结婚就是为了当家庭妇女,那还是一辈子做单身贵族好了。
年三十路上车不多,林婉打了个车二十分钟不到就到了珠美家楼下,她一路上给珠美打电话都没人听,敲了许久的门也没人回应,不禁有些奇怪,珠美脸上的伤那么吓人按理不会瞎跑才对。
她有些不安,发了个短信:珠美你在哪?我在你楼下给你送吃的来了。
隔了一会珠美回她:林婉,非常谢谢,不过你还是回去吧,我现在想一个人呆着,祝你新年快乐。
林婉拎着食盒在珠美门口转了两圈,又敲了一次门,还是没有人开,看来珠美的确心情糟糕透了,不想有人打扰。她吹了一肚子冷风,连人家面都没瞧到,只好灰溜溜地准备打道回府,手机却在这时滴一声响,她以为珠美改变主意连忙打开来看,结果是苏可发的一个新年祝福的短信。
林婉看了看,觉得短信挺有意思,一边走一边就把它群发了出去,过了两分钟,手机又滴的响起来,竟然是董翼的回信:谢谢,也祝你新年快乐。
林婉笑了,过年的时候这种短信满天飞,董翼应该不知道接到了多少,却还有精神回复给她,真是个有教养的人。她把手机揣到兜里,没打算再回过去,但是短信又响了起来,竟然还是董翼:在家?
她回复:在珠美楼下,现在打算回家了。
这次董翼干脆打了电话过来:“新年好啊,林婉。怎么跑到别人家过年去了?去陪谭珠美?”
林婉悻悻说道:“人家不给我进去。”
董翼笑了:“好意被拒绝了?别放心上,人倒霉的时候通常觉得被人看笑话比孤独更加可怕。”
“可我不是去看笑话的啊。”
董翼说:“我知道……行了,你快点回去吧,雁城一个人过年的多着呢,你cāo不完这份心。”
林婉猛然想起董翼昨天似乎跟她提过他也是一个人过,连忙说:“那你晚上怎么过?”
“也就是三百六十五天中的一天,平常怎么过今天还怎么过。”
林婉想了想:“反正那份饭菜珠美也不要,你要不要啊?”
电话那边沉默一下,董翼显得有几分疑惑:“你的意思是说要把别人不要的菜给我吃?”
林婉急了:“不是,不是,我不是那意思……”
董翼轰然笑了:“逗你玩呢,行啊,她不要我要,你在哪?我来接你。”
林婉说:“不用了,我马上上车了,你在哪?我送过来给你。”
“那也好。”
林婉照他说的地址去了雁城江边的一栋公寓大厦,下车的时候看到董翼站在那里等她,看她来了,冲她笑了笑。大概刚从家里出来,他只穿了件米色的毛衣黑灯芯绒裤子,把手插进裤兜里,一幅很休闲的样子。
林婉在大厦门口把袋子交给他:“都是我们自己家做的,也许比不了外面的大饭店,不过味道还不错。”
董翼打开袋子看了看:“呵,这么多。你跟我一起上去吧,我把菜弄出来,盒子腾给你。”
林婉一拍脑袋,怎么差点把这套特百惠的盒子忘了,回头又要挨骂。
她跟着董翼一起上了公寓:“我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