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总是充满意外。燕青思怎么都没想到那个高高大大的小伙子会把自己看作是婉初的姐姐!不过话虽这样说,燕氏一门的当家主母还是很自豪。那个长了双色眼的小朋友还长了个腻甜的嘴巴,尽管燕青思不吃巧言令色那一套,但她还是对周英奇半真半假的恭维很是欣赏。
梳妆镜里的女人正在用醒肤水洗面,水性电解质很快就瓦解了她的浓妆。燕青思在面对自己的面孔时很难想到45岁这个概念,尽管卸妆之后的眼角会堆起三条细碎的皱纹,但微细的皱纹只是炫耀她的妩媚和成熟,不但无损于她本人的魅力,反倒为其增色不少。
这间卧室是燕家老宅的禁地,连大公子和大小姐都不能随便进入,它是一个45岁的老女人的世界,这个世界充斥着法国国宝级的护肤品和化妆品,把梳妆台上的那些外型精致美观的瓶瓶罐罐搜罗到一起,实际价值会超过百万之巨,特别是被女人拿在手里的龙涎香。
北海抹香鲸拥有一条特殊的腺体,暴露在皮脂外,这条腺体可以分泌一种油脂,也叫北海鲸油。这种油脂在十八十九世纪的欧洲被皇家调香师定名为龙涎香,当时的定价是1克龙涎香等同1克黄金,而到了公元2007年就变成了1克拉钻石。
使用经过萃取提纯的北海鲸油,燕青思每次只用1克的量,换句话说就是把1克拉钻石敷在眼部肌肉上!世人都以为龙涎香是一种稀有的香料,很少有人知道它的真正用途却是世界上最华丽的眼部护理品,燕青思在45岁时却不见眼袋松懈、皱纹嚣张,这全都是北海鲸油的功劳。
忙完了卸妆、护理再画裸妆的全过程,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中间婉初来过一次,想跟母亲聊一聊那个高大的男孩子,做母亲的只是敷衍了两句,然后就把女儿哄走。在燕青思看来,女儿认识的男孩儿都是坏孩子,只不过周英奇有些特殊而已,他竟然是大笨象的老班长,这就说明这个男人同样来自共和国最后的抵抗力量。既然是共和国最后抵抗力量的一份子,那么他就是一个经得住考验、经得住风霜的战士……像婉初爸爸一样!
“可惜……你死得早……”青思瞥了一眼挂在卧室墙壁上的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丈夫的遗像。
做母亲的都能猜到女儿的心思,婉初对那个男孩子有好感,但这种好感多半是出于好奇,就像自己对那位小朋友的观感一样……之前她已经托人问过那几位主管军队工作的大首长,可一向对燕氏一门爱护有加的伯伯们竟然不愿告诉她周英奇的事迹和过往!只用一份文件就把她给打发了!就像刚刚她打发自家闺女一样。
开启与卧室连通的衣帽间,燕青思像往常那样熟练地按动密码锁,她把自己反锁在三十多平的衣帽间里,之后再拉开左手边第二个衣柜门,内里便是清一色的女式西服套装。
龙城燕门的当家主母开始动手宽衣,在做这件事的时候她喜欢对着镜子。
羊绒衫下是一款中规中矩的白色运动文胸,这件胸衣若是穿在十七八的小姑娘身上自是亮丽不过,可燕青思的皮肤依然细致棉软,尤其她有一对小姑娘没有的乳房。运动内衣被成熟的乳房撑得饱涨,女人的每一下动作都能带得乳房轻摇曼荡,这说明她的身体弹性良好,一切都没有衰老的迹象。
九分裤里是一件同款的运动下裳,紧紧包裹着燕青思的臀部和阴埠,她的大腿修长笔直、她的腰线细小紧致、她的臀围浑圆结实、她的阴埠饱满充实。即便她生养了两个孩子,可她依然保持着少女的身材、熟女的品质和人妻的形象。
没有过分留恋那个穿衣镜里的美人,也没有急于换上正式的套装,燕青思似乎碰到了一个十分隐蔽的机关,整个衣柜豁然开始旋转,露出内里的一间密室,女人穿着清凉走进密室,隐秘的暗门立刻关上。
每隔一分钟输入一次16进制密码,三分钟之后,保险箱豁然敞开!这个保险箱一点也不大,只放着三样东西,燕氏主母便盘腿坐在密室里的松软的毛毡地毯上,她把保险箱里的三样东西分别取出,然后依次摆在面前……该从哪里入手呢?
对于一个成功的商人来说,工作自然是排在第一位的。燕青思选择了那部联想出品的掌上电脑,五寸液晶屏幕上显示着一条最新留言,国内最大的军火分销商打开存在记忆中的密码本,这段信息乱码代表一个时间、一个地点,以及一个秘密洞库的番号。
关闭电脑,工作便告结束,集团化规模化运作的生意只有一个好处,准确高效!就像自动生产线一样,只要确认指令,一切就按步就班地运动起来,由始到终,除非运动中的某个环节出现错漏。燕青思既然是一位活生生的军火商,那就说明她曾未遇到过纰漏,如果事情出了岔子,她的下场就会和丈夫一样。
第二样东西是一份病历,不过燕青思以为,称它是军令的话会更为贴切。病历的牛皮纸扉页上写着周英奇的名字,这位小朋友的名字上还盖着“极机密”的红头戳子。燕氏主母发出一阵叹息,她见过共和国的“机密”文件,也见过更高级的“极密”文件,可这个“极机密”的戳子还是头一回遭遇!
翻开病历第一页,体检报告上写得清楚:“周英奇——右胸上列三根肋骨骨折、眉骨骨折、鼻骨断裂、上肢右前臂大面积挫伤、右眼充血性囊肿、左侧小腿刀伤长19cm、肩背刀伤长37cm、左心室右下缘2毫米处中有一发7.62mm步枪弹……出血性休克……生命反应微弱……海军14局(即海军情报局)报送空军司令部……空军司令员办公室报送共和国最高军事委员会……”
燕青思抬头望向天花板,看完病历上出现的那些伤势报告,她的思绪情不自禁地飞到如火如荼的战场!两年前线医护兵的经历把她从一个少女变成一个合格的共和国卫士,她救过很多人,也见证了太多的死亡……无比艰难地抛开回忆,青思不得不去猜想,在那时那刻、病历上描述的那个周英奇会是怎样一副衰相?
这就是那几位大首长打发给她的文件,仅仅是一份病历而已,可接下来的一段话却引起燕门主母的关注,一行手写体的钢笔字进入她的视线:
“着各级部队单位、特别是医疗单位,尽一切努力,拯救空降兵上士周英奇……”
钢笔字的落款最为清晰有力:“共和国主席令……xx年x月x日!”
燕青思合上扉页,她呼出一口浊气,这算什么?共和国武装部队最高统帅为一个上士士官签发极机密手令?丫个死周英奇到底干了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情?
“咦?”燕氏主母突然有些疑惑,为什么要在那位小朋友的名字前面加一个“死”字?
不作多想,燕青思放下那个大男孩儿的病历,把保险箱里的第三样东西捧在手里,这是一本古旧的线装书,扉页上印着“碧落赋”三个晋体篆字。
小心翼翼地翻开这本疑似歌赋词谱的线装书,聪慧绝伦的燕氏主母却生出一股灰心丧气的情绪,燕赵两门守护此书安然度过一个又一个乱世,这段漫长的岁月已经久到后人们彻底忘记了守护《碧落赋》的目的,他们只是盲目地遵照祖宗的规矩,把书守下去,把书传下去,把书上记述的玄功妙法练下去!
燕青思不知道,她也无从知晓,数百年前的华夏大地,在一个叫做武林的地方,一对旷世情侣游遍江湖,遍访名宿大家,终于晚年著成《碧落赋》一书,此书所载技击之法号称拳掌腿三绝!为我中华体术技击一派的大成之作!那对夫妇一姓赵、一姓燕……
“家里姓赵的就我一个……”
“你说什么?”
“我妹妹跟我妈的姓,承燕家的香火……”
“你说什么?”
赵燕北翻了个白眼,他瞪了一眼领导着群魔乱舞的dj,这位爷只能探手住周英奇的衣领,对着司机的耳朵开始暴吼:
“上一辈赵家只剩我爸哥儿一个,燕家是剩我妈姐儿一个,剩下的适龄男女血缘都太近啦!两家子人勾搭了几个世纪,随便挑出个后人就是亲戚!”
英奇推开赵燕北,他又不想知道这个:“你妈怎么那么年轻?一点也不像四十多岁的人!”
司机还嫌说得不清楚,他便指了指舞场中那些疯狂摇摆的女郎:“你妈要是穿得清凉一点,再一化妆,混在那群疯丫头里面谁能看得出来?”
“我妈可不会来38°!”赵燕北摇了摇头,38°是这间迪厅的名字,迪厅是龙城最大的夜店,38°是时尚男女中间最响亮的招牌。
“那我问你!咱们来这干什么?”英奇很不得意,夜店里的男人和女人都是疯的吗?在震耳欲聋的没谱电子声里胡乱蹦达,在三十元的可乐和三万元一瓶的洋酒之间周旋?这有乐趣吗?这就是时尚?周家大少在年仅26岁的时候就与时代脱节了!
“为了庆祝!”赵家大少指了指司机,又指了指像面墙一样堵在包厢门口的大笨象:“一是为你们战友重逢,二是为你虎口脱险,成功逃出我妈的魔掌!”
“革命尚未成功!”周家少爷连连摇头:“你老妈精明着呢!我朝你的车开了六枪,她就让我给你们家无偿开六天车!”
赵燕北哈哈笑了起来,只要想到下午那一幕他就忍不住,老妈听到那声姐姐的神情真是精彩,应该拿数码相机拍下来留作家庭滑稽录像,逢年过节的时候看一看、初一十五的时候烧柱香!
“你太有才啦!”赵大公子朝周大才子竖起一颗大拇哥:“跟我妈打交道的都是些国际知名的亡命徒,要么就是举世闻名的军火贩子,你可倒好!一上来没用两句半话就把我妈逗得直喷!有才!太有才啦!”
英奇没说话,他的视线被一个场景和一个女人吸引过去了!
那个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布片、打扮得像头母狐狸的妖艳女郎是他的大表妹吗?印象中的韩贝怡从不施浓妆,也从不出入这种乱七八糟乌烟瘴气的场合,即使38°在龙城夜店里的名声还算正当,可她韩贝怡做得是正当的事吗?她都快挂在那个男人身上了!
“那小子是谁?认得吗?”
赵燕北顺着哥们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结果看过一眼之后就把一口浓痰吐进八百多块一杯的红酒:
“你瞅丫那杂种操行!今儿你也算见识龙城四大家族里的头面人物了!那就是魏寒东,他爹就是中美联合商会的会长、国内的第一大期货交易商……”
赵家少爷唤过侍者把酒杯撤掉,然后他才指住长就一副腰子脸的魏寒东:“就丫个狗操的,看见他身边的那小妖精没有?我保证那小美人明儿一早去妇科门诊的时候肯定能查出三种以上的性病,你说挺好一姑娘干嘛……”
“那是我表妹!”英奇打断赵燕北,他在桌子底下攥紧拳头。
越来越不像话了!越来越不像话了!韩贝怡的大腿上搭着一只手……周英奇忍住没动;韩贝怡被硬灌一杯酒……周英奇还是没动,那可能是他大表妹的朋友,这群朋友只是玩得有点疯;韩贝怡被那个魏家小子亲住脸蛋……周英奇这才从座位上站起来,他还抱着大表妹挑错男朋友的念头。
“班长你看……”大笨象突然让过半边身子,周英奇就看到了那间包厢的全景,五六个大姑娘小伙子围住中间的魏寒东和韩贝怡,针形注射器已从一只手臂上拔了出来,马上就要传到大表妹手里头。
韩贝怡面带甜笑,她瞅着那支摆在面前的针头不知如何是好!局里的资料上只是说明魏寒东在暗地里做着贩卖古董的营生,可没说他还吸毒。
“你!跟我回家!”
周家少爷探现身当场,他用手指住韩家表妹,若不是公众场合还有点顾忌,他早就掀起贝怡的裙子猛揍一顿屁股!小破丫头长大了是吧?会交朋友了是吧?看看是朋友的针重还是她哥哥的手重!
“你丫谁呀?”魏少的兄弟甲第一个跳了起来。
“你丫腻了是吧?”第二个出面指摘周英奇的自然是兄弟乙。
魏寒东似乎也想发表意见,可周家少爷的手指已经指住他的鼻子。
“你!闭嘴!”大少将手指转向表妹:“你!跟我回家!”
韩贝怡紧抿着嘴,她是想回家,可工作不允许呀!如果国安部的资料没错的话,全中国只有魏寒东这种级数的黑市霸主才有能力收购那张被劫的古琴,也只有他有能力把古琴转移到海外市场,赚取更高的利润。
“我跟朋友出来玩……不用你操心吧?”
大少的手指始终没有离开大表妹的面孔:“你!跟我回家!”
“你烦不烦?”腰脸魏寒东终于站了起来,韩贝怡想扯住他的手臂可还是慢了一步,这位魏少爷照着司机的额头就把一个酒瓶砸开花:
“我说哥们!您哪人呀?会说点别的吗?”魏小子换了个酒瓶擎在手里,眼睛盯着对方的脑门,似乎在找下手的地方。
“你!跟我……”
英奇话没说完,第二个酒瓶便已重重落在头上!他眨了眨眼,连晃都没晃,手指韩贝怡的鼻子:
“回家!听哥哥的话!”
第三个酒瓶在司机说完话之后如期而至,英奇还是屹然不动,他不敢眨眼,因为额头满是浓稠的一层鲜血,血浆顺着眼角淌在脸上,他若是倾耳细听的话还能辨认出头上的伤口在喷涌血水的微响。
“走啦走啦!扫兴……”韩贝怡摆出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可天知道她有多心疼、多心痛!她的傻哥哥怎么还是这么傻?她的傻哥哥难道看不出她在执行任务?
“你给我坐下!今天晚上你哪都别去!”魏寒东一把就将女人扯回沙发,他捡起了第四个酒瓶,可那个小骚娘们突然扯住他的手哥呀妹呀的发起骚来!魏少不吃这一套,他反手甩了女人一个嘴巴,紧接着就把酒瓶扬了起来……可手里的酒瓶呢?
周英奇在失去理智后的第0.03秒夺过了对方手里的酒瓶,在0.32秒将酒瓶敲碎,在1.13秒将断去半截瓶壁的酒瓶颈口插进魏寒东的咽喉!尽管失去理智,可大少在下手的一瞬间还是保持着精准的势头,插入对方咽喉的颈刚好避过动脉断去气管,魏家少爷可以借着直接与瓶口连通的气管喘到急救中心,不过到那时就得看他的造化了。
“你!跟我回家!”
韩贝怡被大表哥突来的一下溅了一身血,她不懂得反应,倒是魏少的兄弟们纷纷亮出明晃晃的水果刀。就在周英奇即将被大卸八块的时候,一座肉身突然出现在大少近前,他的手臂只是一轮便打聋了一只耳朵,然后便用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所有敢向老班长下刀子的人:
“听话……别动!”
孩子们在面对五四手枪的时候都很听话,所以都不敢动。
大少扯住表妹的胳膊,也没理会静如暗夜的38°舞场,更没理会呼噜呼噜喷着血水的魏寒东,他把踉踉跄跄的韩贝怡带出大门,奔着停车场的方向快步急行,他要打表妹的屁股,他要打到她主动认识错误,他要打到她半个月下不来炕!
“站住!”
司机身后传来一声吼,英奇就站住,他抹了把一头一脸的血水,后面追来四个年轻人,各个都带着连线耳机,一副高级法务人员的派头。
“放开我们组长!”
英奇转向大表妹,他虽然气得抓狂,可还是明白这点事情了。
韩贝怡猛地甩开表哥的手,她想以蓄意伤害罪逮捕面前这个男人,可她就是说不出口!
“我在工作!你影响了我的工作!又刺伤了一个重要的嫌疑人,你是自己跟我回去协助调查,还是等我把事情通报该区的警署?”
英奇凝视着妹妹,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地方了?人不是没死吗?他下手精着呢!表妹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她老用打量陌生人的眼光看着他?为什么她老用对付仇人的言语刺伤他?
“你忙!我回去了……”英奇转过身,头上的伤口涌血太快,他有点迷糊。
“站住!你被逮捕了!这是我们的工作!”一名自命清高的调查员代替组长站了出来,面前这个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触犯刑律,事发现场有几百双眼睛都看到了。
“你们的工作?”英奇有些诧异地回过身:“你们的工作就是看着同事被人作践?我可从没听说过一条战线上的同志这样对待战友!”
“那是……那是……”调查员看了看组长那身不同往日的装扮,那是什么东西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别跟着我……”英奇冲国安部的小干事们摆了摆手,他步履有些晃,大笨象一把扶住他,顺便还向那些跃跃欲试的娃娃兵们掏出了自己的证件,红皮封面上豁然印着国务院保密局的字样。
大少扶住战友的肩膀,又把从始至终一言未发的赵家少爷召到身边:“走!咱哥儿几个转移阵地,继续庆祝!这回得换个有人情味儿的地方……”
英奇突然停下脚步,他还是不太放心地回望韩贝怡:“回家吧!给你爸你妈报个平安,他们老两口岁数都大啦……”
大少说完话便继续往前挪,韩贝怡呆望着他的背影,忍了四年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周英奇!你那么有人情味!当初为什么那样对我?”
英奇没听见大表妹在歇斯底里地吼什么,他一头靠入战友的胸怀,只用几秒钟便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