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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不速之客【上】
    “温度还好么?”魏紫缓缓将一桶热水倒入韩亦幻入浴的木桶之中,轻声问道。低低的水声鸣溅,袅袅升腾的热气水雾之中,女子白若凝脂的肌肤曝露,一头乌发挽在耳侧,氤氲出柔柔的光泽来,在水面漂浮碎花瓣映衬之下,嫣红玉白青云鬓,眉眼流连之间,旖旎无限。
    随意应了一声。韩亦幻此刻的心思显然不在水温之上,沉默了片刻,她忽然抬首问道,“魏紫,有件事,我不知当问不当问……”定了定神,女子还是开了口,“人说,以色事君,色衰而爱弛。只是,若妖以色相引诱男子,可是极坏之事?”
    魏紫秀口一张,竟“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想不到素来冷若冰霜不理身外琐事的妖狐韩亦幻,居然也会有模有样问起男女之事来,还是——这般露骨的问题。
    “人道酒色乱心,是讽刺那些贪恋安逸之人,若是正人君子,位高权重之人,定不能,也不会被美艳的皮囊所惑。”魏紫重重叹了口气,终于又说破,“所以……小姐心中所想之事,必定难于上青天。”
    韩亦幻脸红了一红,掬起带着幽香清水擦洗着肩头,幽幽道,“我所说的那个男人,不是一般人,只怕……他必被我所乱,却又不能被我乱……”
    “是说云胜雷云公子么,那个相传会继承流川侯之位的男人。”亮如秋水的眸子闪过精光,最终暗淡,“大小姐果然在担心和沉渊派联姻一事?谷主此举斟酌而定,是喜是悲,是福是祸,皆不可知。”
    韩亦幻沉默。
    自己随韩怀空动身来沉渊山已有三日,虽是入住云府,却一直未见这修真之人中口口称道的有为男子,云胜雷。借故要打点沉渊派中各项事宜,避而不见。听闻云无涯膝下除去长子云胜雷外,还有一次子,生性顽劣,在沉渊派中口碑极差,几日来亦是没有踪迹,给韩家父女三人吃着闭门羹。
    而问起云家下人来,皆是目露惧色,连连摇头。
    韩亦幻甚至在想,此二人若不是不近女色,便是不屑与妖族联姻,迎娶一狐妖做妻子。纵使有仙家之息又怎样,她的灵魂,始终被束缚在妖物的皮囊之下,永不超生。
    那些自命清高的修真之人自然不屑与妖物多打交道,若不是宝玉逐云琚尚归凝冰谷所有,文修皇帝又力保妖族,自己又怎能这般无所畏忌行走在沉渊山中?只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之后,能留给妖族的生存之地,流川之上,还剩几许?
    “云胜雷公子英俊神武,颇有声望,最有希望是接下流川侯之位的人选。云无涯掌门若有心,沉渊之中联姻人选确实非他莫属。不过听闻他不近女色,小姐会担心,也在情理之中……”魏紫轻道,眼中一丝迷乱,“男人,都是好色之人,为妖为精,又怎能对自己没有信心?”
    “是么?”韩亦幻微微瞪大了眼睛,有些惊愕于魏紫的话,说起来,这牡丹花妖魏紫的年纪比她大上一些,本是流川大陆之外的楚荒之妖,修为不俗。却万万没有想到,魏紫对于猜心之事也能言之必中,只言片语间便道出了她心中的不安与无奈——甚至,连云胜雷都能被她猜到,实在出乎自己的意料。
    我会忘记自己是谁……
    若为妖族杀不出一条足以生存的血路,便堕落为鬼魅,便狐言惑众,便用这副皮囊,祈求这流川妖仙之王,换得一片天下。
    “我到底……该怎么做……”
    “一个媚字,倾倒众生相。女子无色,存亡皆不可得。”魏紫压了声音,眼中的雾气更重,不知是泪光还是水雾,她的表情,似乎是在回忆悠远的故事。
    顷刻,她眼尾描绘的蝶纹氤氲出妖气来,一笑倾城,振翅欲飞。女子伸舌,濡湿轻启的红唇,暧昧的气息顿时间在深闺之中弥漫,气息所致之处仿佛要开出一朵朵缠绵蜿蜒的藤蔓花来。突如其来又宛若行云流水般的妖娆动作令花妖魏紫的妩媚一览无余,竟是连韩亦幻都不知不觉间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有些痴痴望着她,不可思议道,“魏紫……”
    本知妖物魅惑,却不想,骄傲和戾气让她忘记了妖族本该有的生存方式。
    她看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人,究竟,这花妖有着怎样的过去,为何,今日她会说这些话?
    魏紫并不理会韩亦幻的惊愕,只是轻轻勾了嘴角,“你来。”
    不容商议,是略带命令的口吻。
    有些犹豫,“这……”
    “狐女的媚术,那些下三滥的伎俩……从小被谷主保护得很好的小姐自是不该会,不能会。”魏紫冷冷一笑,面容上露出一丝凄楚,“只是,这些连寻常女子都敢做的撩拨动作都做不来呢?谷主与沉渊派联姻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希望借此改善与修真之人的关系,为我妖族洗清坏名么?只有与最有势力的沉渊云家攀上亲,才能为凝冰谷的妖族之众在流川大陆之中谋得一席之地,小姐不也认可了这想法,所以在甘愿委身于此的吗?”
    韩亦幻合眼颔首:即便有上古的宝玉逐云琚作为嫁妆,凝冰谷妖族也断然得不到预想的礼待——绝不能让一族的利益和爹苦心经营了千百年的妖族基业毁在自己一人手上,就算心里有再多的不情愿。
    有些厌倦一沉不变生活的她,还是有些向往另一个故事的开始:和一个男人的相遇,相知,最后在一起。而这个男人手中,又有着天下。
    纵然无关爱情。
    “大小姐,谷主的心愿你可是了然的,为与不为,做与不做,成与不成,全在小姐的一颦一笑之间。”
    为与不为,做与不做,成与不成。都在一颦一笑之间。
    那个陌生的男人,那个将站在流川大陆最顶端的男人——他爱,他宠,便有族人的百年安宁;他不爱,他不宠,千万族人便要在爹的勉力支撑下,在世俗的嘲讽中,继续苟延残喘。
    自己何时成了凝冰谷数千妖类命悬一线的砝码?
    血液中肆意流动的优越感令她觉得有些屈辱,却又不得不低头面对现实——妖族弱小势单,妄图得到与其他各族同等的地位,便要跪着祈求,便要用一种几近卑微的语气,便要以一个女人为代价,困住手中掌有天下的男人之心……可是这般,自己的存在究竟是什么?如果有了天下便有了尊严,为何,掌中握着天下的不是自己?为何,给妖族尊严的不是一只妖?
    流川之上,我欲为王。
    我为什么不能做这流川侯,掌天下之喜悲?
    这疯狂的念头在韩亦幻的脑中闪现,仿佛是一只扑腾的蝶,黏附在了鬼魅一般的蛛网之上,越是挣扎,就越是挥之不去……直到耳畔响起一声男子的低笑,随即一抹突兀的明亮便在她和魏紫诧异的目光中,飘飘摇摇落在了木桶里那些极尽绚烂的花瓣之上,随着水波曳动。
    韩亦幻这才看清,那是一小块柿子皮。
    被热水这么一浸腾,竟有些翻卷起来——谁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悠闲地吃着柿子?
    “谁?”魏紫警觉抬头循声望去,眼角杀气蔓延,提花宽袖轻挥,数道藤蔓竟是瞬间自袖中飞出,宛若道道利刃,直刺横梁上盘膝而坐的男子!
    “轰——咔嚓——”
    待扬起的沙尘徐徐落定之后,始作俑者的轮廓也渐渐清晰起来。屋子横梁残骸中,仍旧一脸笑意的男子,惋惜地看着手中吃了一半的柿子被灰尘沾染,戏谑的语气幽幽响起,全然没有顾忌到两道透着寒气的目光,“好好的柿子就这么浪费了,美人入浴也欣赏不到了,可惜……”
    “你是何人?居然敢来此处偷窥我家小姐沐浴!”魏紫袖中藏匿的短刃冷不防搁在了云欺风的脖子上,却在男子抬首的瞬间停下了呵斥——好一个气定神闲的男人!依旧坐在一堆废墟中的男子,银紫色的修身长袍衬得他肌肤略显苍白,流转着笑意的脸俊逸神飞,狭长黑眸深邃不可方物,似乎是要剥开她的皮囊看进她的心里,丝毫没有因为刀刃上的寒光有一丝恐惧,仿佛是料定了她不会杀他一般。这笃定的淡然,竟令她有些手软,一柄短刃也开始有些颤抖。只这一眼,自谓阅人无数的花妖魏紫便知道,这个人,应该没有那么简单。
    刚来到沉渊山不久的韩亦幻,又怎会被这等不耻之徒垂涎?
    “姑娘说笑了,云某不过找了个略微隐秘的地方吃个柿子而已……要说有幸看到……”那双墨瞳幽幽飘向了半身浸没于水中的韩亦幻,这个角度不似方才的居高临下,倒是看不见什么。想到这里,云欺风笑意更浓,“这算不上‘偷窥’啊,是光明正大的欣赏而已……你家小姐似乎也喜欢将在下挂在高处呢……”
    吃味笑了一笑,又想起白日里被她抽了嘴巴,而后高高挂在树枝上,摇摇欲坠。
    “油腔滑调,非奸即盗!”魏紫狠狠一瞪,扬手便要将短刃刺下去,却不想被韩亦幻喝止住,“魏紫,你退下。我认得他。”
    “大小姐?!”她有些诧异,目光在云欺风的身上又流连一番,“他……”
    “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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