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稳之时,夕阳已向晚,整个天空被沾染成琉璃般的色彩来,仿佛野火烧红了半壁苍穹,醉人醉心,如梦如幻。
橙红与碧色的河水交相辉映,氤氲出一幅不真实的画面来,既磅礴又精致,既相克又相生。海市蜃楼般虚幻了四人的视线,置身在两种截然不同的光华之中,好比是寒冬之中围着火炉赏雪,心头的一点微妙,化作唇边的一丝轻笑。
“碧水河怎么也来了七八次了,果真还是傍晚时分最美!”南宫子瓜幽幽一笑,向着另三人一点头,一副你们来对时候的模样。
“七八次?南瓜你这么厉害?”韩亦真张了口,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嘿嘿,哪里哪里……”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在接任司命之位前,流川大陆东南西北我也大概跑了个七七八八,怎么说也还有点见识的!”
“那怎地还不知道沉渊云家和凝冰谷联姻之事?”云欺风斜了眼睛看他,话语间的讽刺之意顿生,却不想南宫子瓜依旧不松口,“那,那没去的正好就是东面和西面,自然不知道云韩两家的私事!再说了,亦幻姑娘美貌动人,没出嫁之前人人都有机会,我们楚荒妖族势力可不比你们那什么流川侯差,也没那么多规矩,你这家伙要是急也去拿个筹码排队啊!”说罢,双手竟是紧紧攥住了韩亦幻的柔夷,他斜了眼睛瞪了云欺风,顺便抖了抖一身的雀翎装饰。
云欺风原本沉着的脸,在对上了韩亦幻的眼眸之后,竟又浮出了一丝笑意,“随你高兴。”
转过身后竟是听得一声骨头断裂的脆响,随后是南宫子瓜的惨叫,韩亦幻声音冰凉,向着坐在地上捂着手的男子道,“离我远点……”
韩亦真急忙上前查看他的伤势,小脸急得通红,“南瓜,你振作一点……姐姐,你下手太狠了,南瓜他,他好像要死掉了……”
“死了才好!”难得的异口同声,云欺风与韩亦幻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继而一左一右撇开了目光。谁料心寒意冷的南宫此刻表现出了强大的生命力,勉强睁开桃花眼,依旧冒着涓涓水流,“……亦幻姑娘,生气的样子……也好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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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你们在……捕鱼?”有着古铜色肌肤的男子微微皱了眉,长发随着风肆意,碧色的眸子静静望着眼前面含笑意的韩亦幻,那原本清冷美艳的容颜,却在此刻绽放出不曾见过的柔美光泽,宛若盈盈满月,皎洁无比,“大小姐……”
从未,见过你这般的笑容。
顺着韩亦幻的目光望去,碧水河岸,云欺风,韩亦真与南宫子瓜三人正卷了裤脚,就着浅水摸鱼做晚餐——韩亦真嘴上虽喊累得慌,可一见那两人忙活甚是有趣,手也痒了起来,便屁颠屁颠凑上前去,装模作样胡乱捣鼓一番,溅湿了衣服不说,还跌了好几跤;云欺风与南宫子瓜似乎又因为什么事吵了起来,两人双手相抵,随后竟是拳脚相加,而那有着漂亮桃花眼的男子,最终还是喝了一肚子水,被挂着胜利笑容的云欺风牲口一般拖回了岸上。
流云般的衣袖轻轻遮了口,韩亦幻低低笑了几声,小心不让胡闹着的三人看见。又抬头望了弗惑,抚着手臂上暗黑色的纹身,“私下动用了传音法阵将你召唤来,不会生气吧?”
“不……正好也有事禀报。”弗惑顿了顿,见韩亦幻脸色严肃起来,才道,“沉渊的局势已经查明,就目前而言,云胜雷的胜算的确是更大一些。”
一句说完,韩亦幻脸色更沉,美眸中流光不定,猜测不出在想些什么。弗惑刀唇抿了抿,又道,“沉渊派下分七门,分别是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由四大长老掌管日常事务。云胜雷与云欺风皆是有五百年以上修为的门人,在沉渊派也算是师叔级别的人物……”
“我要的是流川侯那里的情报,你与我说沉渊派门中之事有何用?”语气愈冷。
“大小姐听我说完。”弗惑苦笑,“若得流川侯,必掌沉渊派。也就是说,沉渊掌门人一位,才是云家兄弟争夺的关键。天辰,道辰,酬辰三位长老自是赞成云胜雷接任,唯有勤辰长老一人与云欺风走得近,他年纪并不大,因此只掌管派中摇光一门。也就是说,云胜雷身后有六门弟子撑腰,而云欺风只有一门。无关两人的修为与声誉,仅此一项,便注定有差距……”瞥了眼正在烤鱼的男子,弗惑说得淡漠,“此人,只怕不能托付。”
“是么……”韩亦幻垂了眉眼,语气中竟有了一丝失落,“果然还是要去会会云胜雷。”
弗惑将这一丝迟疑看在眼中,想了想又道,“还有一个人不得不在意——云胜雷的娘亲雅夫人,此人原本是修真大派落虹峰现任掌门人的师姐,处事神秘。我暗中打听到云胜雷宅心仁厚,绝非争强好胜之流,背后打点全靠雅夫人一手cāo纵,只怕想要云胜雷点头应了这门婚事,这女人一关,不得不过……”
“我明白了。”白狐女低了头,“待文修皇帝交代的事一结束,我便回沉渊,你转达姚黄魏紫,计划照旧,让她们看紧云胜雷的行动,顺便,再探探云欺风的底细……”
宛若萤火的碧色眸子依旧望着他,弗惑忽而喃喃开口,“这些日子,你……过得好么?那家伙……”目光瞥向被浓烟呛到直揉眼睛的云欺风,男子继而转了口,“似乎……相安无事……”
微微愣神,韩亦幻扯了嘴角,“就算我说我被他欺负了,你会帮我杀了他么?”
“大小姐对姚黄说过,此人杀不得,不是么?”迟疑着探出了手,小心翼翼替眼前的女子将遮眼的青丝挽到而后,弗惑呼吸沉重,心中一点火星明灭不定,“不过与我来说,只要你一句话,哪怕刀山火海……”
那声音,那动作皆是沉静得可怕,仿佛来自地狱的魔鬼一般,时间一到,便要散发出戾气来。她心中明白,只要自己的一句话,便会山崩地裂,便会风云变色。自己的一句话,他要的,却绝不是一句要他杀人的话。
这句话,他等得太久了,并且会一直等下去,不带怨恨。
这句话,她忍了太久了,并且会一直忍下去,无关留恋。
因为不可以,因为不信任,因为不坦诚。
“弗惑兄可以让开么?”懒懒散散的戏谑声音幽幽响起,串着烤鱼的冷不防将韩亦幻与弗惑的距离拉开,云欺风将手中的树枝抛给冷眼望着自己的男子,“喏,给!”语毕便毫无预兆地拉起了韩亦幻的手,向着刚刚升起的火堆大步走去。
空留身后高大的男子目光紧随,却不发一言。
“喂,你这家伙!”韩亦幻面带怒气,却发现自己怎么也没有力气去扳开云欺风的手。为什么没有力气,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只是目光一望向两只紧握的手,心底便荡漾出一丝苦涩,“你放开我……”
此时自己的声音是苍白无力的,所以云欺风的声音才显得不容置喙,“你又不是他的东西,别告诉我也碰不得!就算是他的东西,我早晚也要收了你这妖孽……”
妖孽。
二字如利刃扎入心口,生疼。
“亦真妹子,搞得定么?搞定了就捧回岸上用火烤了!”云欺风笑的肆意,指了身边的位置让韩亦幻坐下,模样霸道又无理。原先插于颈后的折扇又握在了手中,频频扇了火。火随风长,艳红的火舌舔着掏干净肚肠的肥嫩生鱼,香味渐渐蔓延。弗惑走来缓缓坐定,身边横躺着的男子鼻青脸肿,见来了生人,忽而扬了手笑道,“嗨,这位大哥,想知道本人……”
“不想。”弗惑冷冷一句话,惹得南宫子瓜如万箭穿心,痛不欲生。
递给韩亦幻一只烤鸟,云欺风错开了墨瞳,若无其事地解释,“方才捕鱼时猎到的,你说过不爱吃鱼……”
一句话竟是惹得两人同时想到了林中暧昧不清又争锋相对的一晚,仿佛是故事的开端,又像是游戏的开局,真实又虚幻,温柔又残忍。
抬眼间,隔着火光,他的神色又变得模糊起来,曾经萦绕在心头的问题又一次困扰——这比狐狸更狡猾,比野狼更yin郁,比雄鹰更犀利的家伙,究竟还有多少自己难以探查到的秘密?
迟疑着接过他手中东西,她却将目光投向了水中玩耍的韩亦真,唤她上岸。话语未落,却是听得韩亦真一声惨叫,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小狐狸狠命一甩手,一样七八尺长的东西便飞了出去,“噗通”一声落于水中,很快遁去了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