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辰有些后悔让云欺风独自一人去见雅夫人——虽然聪慧如他,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一向以大局为上的云家二公子,绝不会因为一个女人说出对自己不利的话,更何况,还是面对劲敌的时候。
只是,心中难免会不放心。
毕竟韩亦幻,不是一般的女人。
白发男子幽幽叹了口气,目光又一次停留在她的身上:睡穴早已自行解开,只是他却由着性子想让她多睡上一会儿。他知道她累,小心地武装自己,一刻也不能松懈,行走在这个妖族举步维艰的世界里。
或许,云欺风亦是一个令她疲惫的存在。
“要怎么样,才能让你了解我的心情?”轻轻握了韩亦幻的手,勤辰轻声仿佛自语,“你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子,为何将自己藏得那样深,那样沉……遇见你,我便是浸没于那无边的苦海中,始终寻不得岸。”
回答他的,只有两个人轻微的呼吸。他无奈一笑,笑自己的痴,笑自己的愚,笑自己的莫名其妙——将自己藏得既深且沉的,又何止她韩亦幻一人?云欺风,云胜雷,弱骨……还有那个差点被自己遗忘的雾里青。
手中的柔夷略略一颤,似乎是听见了他的动静,韩亦幻转醒,却不经意间将他的手握得更紧,口中无意识地唤道,“欺风……”
勤辰愣神,急忙抽回了手,这才面带赧色对上了那双依旧朦胧的眸子。
睁开眼睛的白狐女微怔,依稀记得自己被雅夫人困在云胜雷的房中,两人说了很多奇怪的话,被他点了睡穴后……为何现在陪在自己身边的是勤辰?
“多谢勤辰长老搭救……”她开口。
“救姑娘的并非在下。”勤辰一迟疑,想了想还是说出了自己与云欺风遭遇“谜样大叔”的经历,“应该是那位前辈,不,或许是亦幻姑娘的家人也说不定……”
韩亦幻波澜不惊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容,“莫去追究,一个……怪人而已。”
勤辰将云欺风将计就计以她失踪的理由去见雅夫人的事又与她一说,两人皆是一阵沉默。
“罢了,欺风那孩子定不会叫你我失望,再过些时辰,也该回来了。”他宽袖轻扬,常伴自己的凤鸣古琴便凭空出现在在他的眼前,被团团雾霭托起,稳稳架于眼前。男子微笑,白发素袍,温润如玉,“……亦幻姑娘可愿听一曲?”
“求之不得。”韩亦幻点头,“只可惜亦幻不懂音律,不敢妄加评论。不过,长老的琴曲总能让我安心,是很好很好的……”
温润的,温柔的,温和的,温情的。
都是很好很好的。
“声亦如味,一气,二体,三类,四物,五声,六律,七音,八风,九歌,以相成也。姑娘性格沉稳,若是有心修习乐律,勤辰倒是很乐意在闲暇时……”白发男子儒雅笑道,声音中似乎带着些许歉意,渐渐低了下去,“只怕欺风他……”
犹记初见,她一双透着冷光的美眸中,遮不去的是对那架古琴的向往,似乎是凝视一件珍宝一般,情不自禁便想去接近,去碰触。
或许她只是一时兴起,可是那本不该出现在那张倾城狐颜上的表情,却深深烙印在了自己的脑海中,再也抹不去——只是他从一开始,便知道她是云家的人,是凝冰谷与沉渊派联姻的牺牲品。即便他主动去争取,只要韩亦幻心中放不下自己的族人与责任,永远无法改变什么。
“这是什么曲?”
一曲完毕,韩亦幻才小心问了话,模样依旧是难得见到的乖巧,眉眼间没有一丝一毫的戾气——不知究竟是碍于与眼前男子之间的辈分,还是因为他与她一样,都是不同于人与修真之人的“异类”。
“无名,亦幻姑娘可有好的提议?”
女子略略低头思索了片刻,“……执梦,叫执梦可好?”
“执梦……执手遥看云雾里,梦梅坐等草色青。”他轻声一笑,“能得姑娘起名,便是勤辰之幸,何况是这般美好的名字。”
云雾里,草色青。
雾里青。
韩亦幻暗暗将他即兴而作的两句诗词念了一遍,不得不更加叹服勤辰的才华。虽说方才称赞他的琴曲足以静心,只是隐隐涌动的心绪,却一直在牵挂着另一个人。按照勤辰所说,距离云欺风去雅夫人那里已然有两个时辰,他究竟在做些什么?
正欲开口询问间,门外吱呀一声轻响惹得两人张望。
勤辰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匆忙起身,袖中凝起一股灵气,轻轻一扫,那架凤鸣古琴便随雾霭消失不见。
他瞥头望了门外,明显心不在焉,向韩亦幻道,“天色不早,亦幻姑娘也早些歇息吧……”
语毕,他微微欠了身子,快步走出了房间。
合门的一瞬,他又望向自己,紧闭的唇,含着太多太多想说的话。
韩亦幻定定看着勤辰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从未有过的匆忙,心中已了然:云欺风那里出事了。
“怎样?”远远见着半倚在立柱边的银紫色身影依旧玩世不恭,勤辰轻蹙了眉头,不觉加快了步子。
“没什么,一群惊弓之鸟而已。”
云欺风悠悠睁开眼眸,确定两人说话的位置不会被韩亦幻发现之后,才缓缓摊开掌心,掌心中正是玉白色的逐云琚,“多亏了那乌鸦的传书,雅夫人根本没有料到我动作会这么快,进门时刚巧撞见了她手里的这东西,连藏都没来得及藏好……”
勤辰心一惊,不发一言望着他手中的玉石,想起方才韩亦幻的镇定,根本不像是丢失了重要之物的模样……难道说……
云欺风眸光轻转,将玉石在手里把玩了一番,又冷笑道,“臭婆娘果然不是等闲之辈,居然气定神闲将玉还了我,还说什么亦幻有心呈玉与云胜雷,此刻人还在云胜雷房里。问我要不要带她一起走,想以此来挑拨我与她之间的关系。”
“雅夫人果真是老谋深算。”勤辰微微叹气,“若不是那位前辈事先救下了亦幻,今日之事只怕难以收场。好在亦幻和逐云琚都平安无事。”
又叮嘱了云欺风一番,这才惆怅离去,临走之时,不忘轻语一句,“好好待她,睡时还唤了你的名字……”
“自然,我云欺风几时不疼女人?”狐颜男子痞痞,语气尽是轻挑。
一提到韩亦幻,这家伙便像浴火重生一般恢复了本性,丝毫不见刚刚从明枪暗箭的战场上回归的疲惫与后怕——俗话说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也莫过于此了吧?勤辰勾了嘴角,静静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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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亦幻亦不是一个迟钝的人,自从发现自己在云胜雷的房中时,她便猜到雅夫人想要逼迫自己离开云欺风——如果没有办法至他于死地,那么必须在一切变得不可挽回之前将他的力量消耗干净。
而自己,便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所以当云欺风推开房门,面无表情地将逐云琚摊在自己眼前的那一刻,她已能很淡然地应付自如,借着逐云琚来挑拨离间,这点在她已考虑的范围之内。
“怎么办,雅夫人诬告你有意离我而去,投向我大哥的怀抱哦!”折扇轻挑勾起女子略显削瘦的下巴,云欺风歪了头看好戏一般等着她的回答。
韩亦幻便由着他的动作,扬起了脸,“你也说了是诬告,不是么?”
她将手探入枕头之下,摸出了另一块玉石,搁在掌心与云欺风手中的那块比较了一番:大小,形状,质地,光泽,几乎如出一辙,一时难辨真假。
“你觉得我会带着真的逐云琚去赴鸿门宴么?能分辨出真伪逐云琚的人,这世上,绝不会超过五人。”
雅夫人拿到的居然是块假玉?!
他摇了摇头,暗忖着韩亦幻果然不是盏省油的灯。
将假的玉石随意丢在了桌上,云欺风兀自在床边坐下,抱了她入怀,“我真是受宠若惊,你居然敢把真的逐云琚放在我的床头?不怕叫我夺了去吗?”
韩亦幻贴在他xiong口,能听得到他的心跳得很急,很快,不禁喃喃道,“你不是说过,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么?若是放在我房里,才是不明智的吧?”
她压低了声音,“魏紫已经不能信赖了,她出卖了我……”
“赶她回凝冰谷便是。”
“不,我不仅要留她,还要将计就计,利用她探一探雅夫人的虚实……既然知道了,便不能放过这个机会。”她半眯了眸子,“欺风,雅夫人不得不除!你若想与云胜雷为敌一争高低,此人实在太过于碍眼!若夺流川侯,太难……”
“自然。”
云欺风忽然间欺身而下,目光灼灼直视向她,“给我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