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冰谷中依旧萧瑟,只是处处挂上了红绸,宛若半个月前的沉渊山。
关于沉渊山,关于那个人,只要想打听,消息就是有的,而且是源源不断的。
相传,被妖女韩亦幻甩掉后,失意至极的沉渊派云掌门在门派中大摆擂台重整旗鼓,以震威风。流川侯云胜雷坐镇观看,看那个不争气的弟弟如何把云家的颜面撑到最后——那个不争气的掌门人还放出话,任何不服他的沉渊弟子,都可以上来和他比划一下。
输了,从擂台上滚下去;赢了,他从掌门的位置上滚下去。
“脑子坏掉了吧?好不容易沾了老子的光当了个掌门,居然敢这么玩!失恋难道真的可以把一个男人给逼疯么?”
“不是,那吊儿郎当的家伙本来就是个疯子,你想谁会喜欢狐狸精啊……”
“废话!就是狐狸精才媚人好吧?你见过哪个美女妖精是屎壳郎变的么?”
以上是沉渊弟子的评论。
八十六场。
也就说不服云欺风做掌门并且觉得自己能取而代之的沉渊人就足足有八十六个,而且还只是敢于站出来的典型性代表。相传擂台打到最后,立在台上的男人浑身是血,已然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对手的。结果是,他被云胜雷强行拖了下来。
最后的最后,流川侯宣布,沉渊山七门原先的划分全部作废,往后由掌门人一人统领。
低下的人都是倒吸冷气,唯有云欺风一人抹了脸上的血,握紧扇子,笑得很开心。
终究是证明了些什么,至少那些背后嚼舌根的人绝不敢再小瞧这个插科打诨,几乎快要令人忘记他存在的男人;更有不少女弟子,从师姐到师妹,从师母到个别师尊,直接抹着眼泪就往云府里挤去,说什么也要用自己的温柔去安慰那颗受伤的心。
云欺风到底是个不同寻常的家伙。
“是个不肯低头的家伙吧?”这是司命大人在沉渊山说得最后一句话,然后带着他的丫头,奔回了流川皇都金芒的司命府——因为云欺风提醒他,还有个需要齐心合力稳住的人,迷叔。
介于韩融空的破坏力和机动力以及对韩亦幻几近扭曲的疼爱宠溺,听闻侄女发生这般大的事,怎会不哭天喊地,把流川上下闹腾一番?波及修真之人不说,说不定还会波及到文斌皇帝。于是南宫子瓜出于职业伦理,痛定思痛,还是决定告别云府,风驰电掣回了金芒。
议论自然也是有的,特别是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冰谷之中——前任谷主之女韩亦幻弑父悔婚,拐带了沉渊派长老勤辰,说不定还私定了终身。
于是狗血剧情升级:云二少爷抢了自己嫂子之后,美娇娘爱上的却是他温文尔雅的师父,并且不惜与云家决裂,抢了男人回来做继续做谷主。
数以百计的眼睛巴巴望着这里,期盼再能出点什么猛料。
“说是沉渊的长老,不知又是不是找上了什么靠山。那大小姐也不是笨人,怎会无缘无故得罪云家?早就说那些修真之人流川侯不可靠,不可靠,老谷主死了,宝贝没了,哪里还要妖女做老婆,长的再漂亮又有什么用……女娃娃就是没有用,若是弗惑大将他是……”略显破败的洞窟之前,一个佝偻的老妖抽着旱烟,缓缓抬眼望了夕阳,向着身边玩闹的几个子孙抱怨,“凝冰谷,凝冰谷……还能叫多久这个名字啊……”
韩亦幻是无心路过,有心听闻。
垂了目光,再也无力去多想。身边的男子小心捕捉着她的气息,慢慢握了她的手,轻道,“莫要多想。”
莫要多想。可是说出了口便能不想了么?
“雾前辈,你说,若是我将凝冰谷交给弗惑,是不是……会更好些?”
“更好……是多好?”
韩亦幻愣神,紧了紧他的手,“……是,是比现在好。”
由着她去捏,男子抬了眼去看散发着不可思议光泽的落日,“现在么?现在已经很好很好了,什么都不需要改变。因为现在的我,身边有你。尘世变迁,日月轮回,你的身边又会有谁,我便不能左右……”
第一次发现自己会害怕时间,害怕来不及,害怕又要回到原点。
“亦幻。”他低头,一头白发被风有一下没一下地撩起,“你可怕我?”
明明不想再多说一句,可是一张口,韩亦幻觉得,有些字句是自己控制不住的,“怕不过他。”
她是想说,流川之上,唯有云欺风才最可怕。
雾里青便笑,等过些时候天气好,我带你去放纸鸢:知道么,有个孩子从小便爱捉弄人,说话刻薄毒牙,又是有头有脸人家的儿子,于是每次沉渊派的弟子去踏青,放纸鸢,总是不愿意带他。于是他便缠着他的师尊,要给他扎纸鸢,飞不高的还不行,惹得那个倒霉的师尊每次还得动用风灵把纸鸢送上天去……后来师尊终于学会反抗了,要他自己学着做,于是那个孩子第一次做出来得纸鸢是一只王八模样。
韩亦幻掩口笑,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她只能笑,她不知道除了笑,还能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然而在一瞬间,她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为什么,那个人总是笑着。
或许,他是想哭吧?南宫子瓜说过,云欺风这个人,最厉害的,就是隐藏情绪。
“亦幻,不要恨他。”雾里青眼中漾出一丝柔光,喃喃道,“真的,不要恨他。”
“为什么……”不经意触到自己的腰封,韩亦幻忽然想,是不是过些时候就不能再穿窄腰的衣服了?
“因为……因为他比任何人都要在意你。”说这话的时候,雾里青挽了她的发,动作轻柔到生怕将她碰坏。
“好理由。”韩亦幻勾了勾唇,“但我不能应允……”
————————
沉渊山,了无生气的无极阁。
派出去探听虚实的弟子来报之时,浑身包着纱布的云欺风正在佯装镇定地喝茶,听完那些话,随即一口茶喷在了那人的脸上。可怜那新入门的孩子一脸无辜,嗅嗅脸上的“茶”,这才发现了本派绝不外传的秘密——掌门茶杯里装的,根本就是酒。
“你再说一遍!她,她和谁?”一跃而起,银紫色大氅扫地,纱布七七八八拖了一地,像是哪个墓室里跳出来的干尸。
“那些小妖说是位姓雾的公子……”显然是被云欺风的模样给吓住了,那沉渊弟子略略退后了几步,没想到曾几何时桀骜不羁的云家二少爷也会有这般可怕的眼神。
“勤辰!勤辰!你给我出来!”空旷的屋中再无一人应答。
空有一阵暗香。
云欺风有些茫然,吸吸鼻子,打了个喷嚏。是了,这屋子,早空出来罢——沉渊四长老之一的勤辰去了她那里,那个曾经说着不会留他独自一人的白毛魔族,终究是留下了他一人。如今他是雾里青,是雾公子,是他女人要嫁的人。
指间骨骼作响。云欺风觉得自己有些缓不过神。
本以为勤辰擅自离开沉渊山是为了劝韩亦幻回到自己身边,于是他不声不响,瑶光门的弟子也不声不响;现在倒是明了事情的脉络了,他是去劝那个倔强的女人了,劝到他自己的身边去了!
“你不是说,再强势一些,失去的,就能回来了么?”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他苦笑。
云胜雷微怔,停住了脚步,“你失去了什么?”
“你问我?”
“什么都已经递到你手边,是你自己太固执,不肯伸手去拿而已。”他说这话极其隐晦,说罢便垂了目光,不去看他,心中盘算着似乎是得让天辰长老来逼着他换药才行。
“哥。”云欺风唤他的声音很轻,慢慢踱步到他的面前,“让我去找她吧……”
“本就无人拦你。”许久未见他这般安静的神色,云胜雷忽然间有一丝慌张,他几乎能料到云欺风的心中,又有着新的打算:找她?怎么找?韩亦幻一直在凝冰谷。听南宫子瓜说,是她拿刀刺着自己,才逼走了云欺风。
两人真是……倔强得不分高下。
“下令诛妖。”语气陡然间转冷,略显瘦削的脸就这么yin郁起来。云欺风翻脸速度向来快,即便知道会这般,做大哥的还是被他此番话给吓到了。
诛妖?他可知诛妖二字意味着什么!
流川侯下令诛妖,便是打破了流川大陆上的神鬼妖仙间的气息平衡,虽得修真之人的拥护,又有九成把握能赢,文家朝廷亦不会过多干预,可是这般一来,修真第一大派沉渊派必然首当其冲,云韩两家的关系,算是彻底陷入了僵局。
云欺风和韩亦幻,便是彻底决裂。
“休要胡闹。”云胜雷亦是冷语,想想又点他一句,“你现在是沉渊派掌门,若当真诛妖,有什么后果,自己想清楚。”
“那妖孽与我说,此生若再相见,必为死敌。”他笑,乌云散尽后的艳阳,却带着一丝邪气,“既然都是死敌了,杀与不杀,不过是一瞬间的决定。我想见见她,哥,我只想……见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