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的嘴巴一张一合,吐出来的却是婴儿凄厉的哭嚎,一声连着一声,仿佛极为痛苦的在填埋的泥土中挣扎,在滚水中翻腾……
小杨村的心中有鬼,本就对婴儿十分忌惮视为不祥,这下有几个直接噗通坐地,吓得连连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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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谁喊了一句:“快跑啊,有鬼!!!”
人群呼啦一下散开,没了命似的啊啊啊尖叫着往家跑,住在坡下的李家离小学最近,也就二三十米的距离,李家老太太拄着拐跌跌撞撞跑回家,砰的一下关上了大门,似乎在乒了乓啷的般东西堵门。
“啊啊啊啊啊啊——”
但几秒种后,李家小院内传来老太太杀猪般的尖叫,和隐隐的婴孩啼哭。
正跑到李家门口的几个村民全被吓住了,愣愣地看着李家的院子,在几人的注视下,院门伴随着吱嘎声缓缓打开了,李老太满脸是血的走了出来,双眼无神地重复着:
“水缸里有个死女娃,烂了……都烂了……”
李老太没走几步,噗通一声向前栽倒在地,这时人们才看见她后脑上嵌着的尖锐石块,鲜血正是从那里流出来的。
而从门口的外村民的角度,能看到院中被拖过来堵门的水缸。
水缸里面溅起白色水花,一个湿淋淋的女孩面无表情地从缸里面爬出来,冷冷看了外面的村民一眼,而后伸手关上了院门,咣当一声合上了门栓。
没人敢上去看面朝下趴在地上的李老太,有人哆哆嗦嗦道:“那是李老太的孙女秀娃子。”
另一人声音中害怕更甚:“秀娃子爹妈和大伯,还在屋头睡觉?”
没人敢顺着往下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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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分钟之后,李家院子里传来几声连绵不绝的惨叫,几分钟后才渐渐弱了下去,李家的院子里只剩死一般的寂静。
村长和孙家两口子在窗户口看到这副景象,吓得魂儿都飞了。
竹宁心里也有点瘆得慌,他努力使自己镇定,而后看向青面巨鬼:“先查张家小红的前世。”
青面巨鬼原本还在垫着脚眺望李家院子,喃喃自语着:“这就多出四个厉鬼,勾魂索都不够用啊。”
巨鬼听到竹宁的问话,这才想起来刚刚翻生死簿的初衷,急忙连连点头俯身查找起来:“张家,小红……往上夭折女婴、夭折女婴还是夭折女婴……”
青面巨鬼摇头叹气:“大人,这张家小红,命也太差了,从一百多年前那会儿,就没好好当过人,年年投胎到小杨村,年年夭折,到上一世应该是……”
“是第一百世,”青面巨鬼越看眼睛瞪得越大,最后蒲扇般的大手都哆嗦了起来,生死簿啪的掉在了地上:“百世怨婴,化为鬼童……她是传说中的鬼童!”
竹宁虽然没学过阴阳术法,也没怎么看过特调处的古籍,但鬼童这个世上从未出现的十大妖魔之首,他还是有所耳闻的。
原因无他,熊成最爱在资料室里找些惊悚部分总结成文档,天天在办公室里朗读调节气氛。
古时,有天师推演,阴鬼之物并非只有修炼阴气这一条通天路,极为厉害的鬼魂阴气修为不断进益,可以晋为鬼王甚至鬼帝,就连天界小仙也得忌惮三分。
但它们仍旧是鬼,跳不出三界之法,归地府所辖,这就是鬼帝孙书成有如此高的修为,却从不敢涉足地府的原因。
但古时的那位大天师推演,鬼魂如果怨气极深,甚至可以跳出三界,不死不灭。
但必须是千世冤鬼,或百世怨婴……
当时熊成还嘲笑过那份资料,千世冤鬼根本不可能,人活一辈子几十年加上地狱的年数,那些古时之魂也就投胎过几十次,百次都不太可能。
至于百世怨婴,那就更不可能了,就算成人还有可能被谋杀,但谁会去谋杀婴儿?
但熊成终究没能看透人性。
就是小杨村这个很不起眼的偏远村庄,竟是用了百年时间,就创造出了不可能存在于三界的恐怖之物。
竹宁喃喃自语:“百世怨婴,化为鬼童。将于世,百童化鬼,千童化鬼,万童化鬼,活人尽死。”--
就在这时,正午的烈日骤然暗了下来,整个小杨村上空,像是被一片巨大的黑纱笼罩而下,蓝天白云全都变成了模糊的黑影,就连毒辣的太阳也只剩下暗白色的圆珠,如同白骨般悬挂在天空。
教室里的光线如同傍晚般昏暗,竹宁不得不拉开了电灯。
这时,寂静无比的教室中,突然传来了一声桌椅碰撞的响动,几人猛的回头望去。
只见小红正坐在靠墙的桌椅间,面无表情地看着几人,不知已经来了多久……
第160章 chapter 160 坏孩子11
孙家媳妇开始还觉得青面巨鬼,是竹宁装神弄鬼变出来的吓人东西,这回亲眼见到李家一家全死了,又看到这遮天蔽日的恐怖景象,这才完全相信,村子中真的在上演一场惨绝人寰的屠杀。
孙家媳妇看向竹宁,眼中带着浓浓恨意:“都是你们的错,才把我娃儿害了!那些溺死摔死的丧门星,怎么能投胎到我儿子身上?”
在小杨村人眼里,根本没有三界的概念,听到鬼童之类的词汇也是云里雾里,只知道小红就是一切的罪魁祸首。
而世界上偏偏有这么一种人,在家中以男人儿子为天,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出了门却泼辣的得连天王老子都敢骂。
孙家媳妇就是这种人,他似乎看准了竹宁的为人,不会公报私仇,孙家媳妇脸上竟浮现出一抹得意:
“你赶紧去杀了红红那小贱人,都是她带坏了全村的娃儿,你们地府不是规矩多吗,你要是办不好差事,我死了就到阎王爷那儿去告你!”
村长这段时间,一直对竹宁点头哈腰,如今听到孙家媳妇这么一喊,先是吓得想去捂她的嘴,但转念一想,竟然觉得孙家媳妇的话有些道理。
村长这个官挺小,但千面派的本事可不小,原本唯唯诺诺的神情瞬间就变了:
“竹老师,虽然我就是个凡人,但我刚刚听阴差大人说,你们放任厉鬼游荡人间是要掉脑袋的。”
村长虽然害怕,但语气却是比孙家媳妇还咄咄逼人:“你装成老师来小杨村,怕是就是为了降服那个鬼童吧?你要是不杀了那女娃,放任她为非作歹,阎……阎王爷能饶得了你?”
孙大贵也不跪地求饶了,连忙站到村长身后跟着附和,孙家媳妇更是恨恨地看向小红,“对,这本来就是你们地府的纰漏,杀了她还能将功赎罪!”
这几分钟时间里,教室里的几个村民倒是闹得欢,但青面巨鬼已经快被吓死了,他全程战战兢兢地盯着教室里侧的鬼童,捧着生死簿的手都开始哆嗦起来。
因为,随着几人的话语,小红的目光越来越可怕。
那几个肉体凡胎的村民感受不到这莫测的阴气,但青面巨鬼感觉自己被一种可怖的、纯粹的恶意,静静注视着。
此时此刻,青面巨鬼感觉他就像是火把旁的一根枯草,随时会在那爆裂的炽热下化为灰烬。
青面巨鬼连生死簿都不要了,嗷的一嗓子躲到竹宁身后,试图把庞大的身躯无限缩小。
而竹宁也在巨大的恐惧之中。
因为鬼童那阴冷的目光,从始至终都是看向他的。
小姑娘现在的惨白脸色已经和面粉没有区别了,随着村民的话语,她眼睛中最后一丝眼白也被黑暗吞噬。
远远望去,就像是眼球被整颗挖走了一样,眼眶底下只剩下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而后,鬼童稍稍前推课桌,站起身子一步一步地向竹宁走来。
“愣着干什么,快杀了她!”
“杀了那害了我儿子的小妖精!”
小姑娘走到竹宁身前仰起头,用黑窟窿般的双眼看向竹宁,“竹竹老师,你要杀了我么?”
竹宁全身的汗毛都树立起来,他似乎能感觉到,眼前的小姑娘可以对他造成极大的伤害,甚至能侵蚀灵魂。
但如果他顷刻间变回饕餮本体,咔嚓掉这个致命的威胁……也不是不可能。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质。
但竹宁看着鬼童黑窟窿般的大眼睛,在害怕的同时,竟是觉得有些可怜。
鬼使神差的,竹宁抬起手,拍了拍小姑娘的脑袋,而后将一直拿在手里的拼音试卷塞到了她手上:
“瞎想什么呢,回去做你的作业去吧。”
小姑娘眨了眨黑窟窿般的大眼睛,抱着拼音试卷往回走。
竹宁叹气:“都九岁了,还不会拼音,得加把劲努力学习,要不将来连初中都考不上。”
小姑娘坐回课桌椅,盯着满满的很是复杂拼音卷子沉默着,周身的黑气更浓了些,但几秒钟之后,还是听话的点点头:“嗯。”
说完,小姑娘用惨白的小手握着铅笔,开始一笔一划在试卷上描拼音字母。
教室中的三个村民不敢置信地看着竹宁,孙家媳妇整张脸都扭曲了:“你这个狗娘养的杂种疯了不成,你竟然……”
竹宁淡淡地看了青面巨鬼一眼。
刚刚还躲在竹宁身后,瑟瑟发抖的青面巨鬼,瞬间顶天立地地直起腰杆,恢复成三米高巨型恶鬼,凶神恶煞地大步过去,一把将满身肥油的孙家媳妇捏了起来。
可怜那孙家媳妇,本来肚子上就挨了一刀,现在被青面巨鬼大手狠狠一攥,肥油噗噗从伤口往外冒,顿时疼得杀猪般地嚎叫起来:
“啊啊啊啊啊啊——”
“晓不晓得阴曹地府是啥地方?”青面巨鬼凶神恶煞地瞪着手中胡乱蹬踹的中年女人,手上的劲头又强了一分:“想当年就算是厉鬼,只要落到爷爷我手里,不磕几个响头,孝敬几百元宝,也休想囫囵着进判官殿,非得掉几层皮不可!”
孙家媳妇杀猪般的嚎叫声,已经快穿破屋顶了,村长和孙大贵吓得噗通跪倒在地,砰砰砰不住磕头,嘴里爷爷爹爹胡乱喊着拼命求饶。
青面巨鬼看手里这个快捏死了,随手把尖声嚎叫的胖女人扔到一边,转手把孙大贵抓了起来,横眉竖眼地暴喝道:
“敢骑在爷爷脑袋顶撒野?像你们这种小魂小鬼,爷爷我千年来不知弄死过多少!”
竹宁不得不轻咳了一声。
青面巨鬼吓得一机灵,飞手就把孙大贵甩到了墙上,连忙回头赔笑解释:
“大人,小的就这么一说,可没真杀过魂,顶多让那些个不识抬举的玩意儿……吃点苦头,这孝敬也是在冥王律颁布前收的,哈哈。”
青面巨鬼无比紧张得干笑了两声,胆战心惊地看着竹宁的反应。
竹宁:“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见。”
“大人没听见就好,小的什么也没说!”青面巨鬼连忙如释重负地作揖,几秒钟之后,青面巨鬼才看了看触目惊心的生死簿,而后期期艾艾地看向竹宁,“大人,这小杨村之事,大人真不打算管?”
按人间降妖除魔的大义,竹宁确实应该拼死消灭鬼童,或者以大德化怨,感化婴鬼,不造杀戮。
但成年后被杀害之人,此生尚有无数美好的记忆,被害只占其中一瞬,但他们尚且会怨气从声化为恶鬼。
但被杀之婴甚至眼不能视物,而不能听声,还未感知到世界,短短存活的数分钟到数小时里,全部被难以想象的濒死的痛苦占据,在它们游荡于阳世、徘徊于阴间之时,会一遍遍回忆一遍遍重复……它们没有别的记忆。
这种痛苦,竹宁没有经历过。
竹宁不可能符合天下大义,作为那个“大德之人”,轻飘飘劝一句应忘记痛苦,应以德报怨。
竹宁,根本不是人。
竹宁沉默的时候,青面巨鬼全程悬着一颗心,紧张地看着竹宁,生怕这位大人真的任由鬼童杀戮,几小时之内在小杨村弄出几百怨鬼厉鬼,那他这个阴司可就当到头了。
教室中被青面巨鬼吓破了胆的三个村民,脸上也涌起了希冀的光芒,期盼着竹宁能顾全大局。
竹宁思忖了片刻,终于开口:“管还是要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