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蒋弗榕任山长外,扶柳书院还有七位老师, 说起来, 也是大家耳熟能详的人物。
一位是蕖灵郡主, 她是已过世的临江王的独女,临江王子嗣稀少,一生只得蕖灵郡主一个女儿,二十四年前,临江王死在了战场上,当时蕖灵君主年仅九岁。
之后皇室从宗亲中过继了一个孩子为临江王的嗣子,而蕖灵郡主作为临江王真正的后裔,则备受先帝的恩宠,现在新帝继位,也十分厚待这位姑姑。或许是因为隆宠在身,这位郡主过得十分恣意, 不爱寻常闺秀的女红针黹,反而喜欢骑射打猎,算是京城闺秀圈的一朵奇葩。
蕖灵郡主的郡马是建威将军的长子,夫妻俩兴趣相投,颇为恩爱,现在蕖灵郡主已诞有一双儿女,并且稍稍收敛了一番闺阁时的脾气。
谁也没想到这扶柳书院居然能够说动蕖灵郡主担任书院射、御课程的老师,且这个骄傲的郡主居然还答应了下来,并且将自己的小女儿送到了书院学习。
还有一位是前左相的孙女,因为未婚夫,也是同她青梅竹马一块长大的表哥的亡故,甘愿自梳,守起了望门寡。
这些年她一直都在城外的慈心庵休养,因为她的贞烈,在京城颇有美誉,文人墨客更是因为她的深情忠贞,为她写了无数诗作。
可这样一个堪为女子典范的女人居然也和蕖灵郡主一般荒唐,去什么所谓的女子书院教书,气的不少文人撕毁了曾经为她写下的诗词。
除了这两位,最让人诟病的就是蒋参道了。
作为翰林院院正,万千读书人敬仰膜拜的大儒,也不知道被他那对女儿女婿灌了什么**汤,居然出任了客座夫子。
一个大儒,居然纡尊降贵给女人上课,简直就是读书人里的败类耻辱。
不过不管怎么样,扶柳书院还是正常开办了,只是因为观望的人多,第一次的招生并不算理想。
除了蕖灵郡主的女儿外,官宦家的女子报名的寥寥无几,倒是商户家的闺秀,来的出奇的多。
自古士农工商,入商籍也就比下九流以及贱籍之人好上一些,商户家的规矩并不算森严,他们送女儿来念书,倒也不是思想开放,疼爱女儿,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扶柳书院放出来的噱头。
作为商户家的女儿,却能够侥幸被郡主以及那些大官出身的夫子教授,对这些女孩而言,跟镀金也没什么区别了,将来在说亲上,选择的范围也能够更广一些。
除此之外,寻常百姓家的女儿也有不少前来报名的。
他们看中的倒不是郡主之流能够给女儿们带来的名声上的助力,而是单纯的看中了书院不收学费,还包吃住的优点。
不是所有人家都能够送孩子去念书的,现在江流开办的这家女子书院能够让通过考核的女子念书,等她们学到了知识,就能回家教授兄弟,这样一来就省下了一大笔束脩花销。
不管诚不诚心,这些被送到书塾来的女子,人生已然改变了,之后六年她们在书塾里学到的一切,都将使她们以后的人生,受用无穷。
*****
“郡主怎么会答应江家小儿的荒唐请求呢。”
蕖灵郡主的郡马十分不解,这些日子他出门做客,旁人问的最多的就是这个话题,一想到自己的妻子要去当什么夫子,自己的幼女还要跟着一群商籍或是出生平民的女孩一块念书,郡马就觉得十分难为情。
“我心意已决,郡马不必再劝了。”
是啊,蕖灵郡主为什么会答应江流,还屈尊做一个普通的夫子呢,纯粹只是因为当初江流的一席话说到了蕖灵郡主心中的隐痛。
当初她父王阵亡后,宗室立马就给她的父王过继了一个嗣子,继承了临江王的王位以及临江王府的一切。
当时的蕖灵郡主在痛苦之余,还十分不解。
为什么,明明她才是父王唯一的孩子,结果她父王留下来的一切,却要被一个外人继承,就因为她是女儿,不是儿子吗?
可偏偏,除了她以外的所有人都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包括她的母妃,除了在独处时会难过地问她为什么不是男孩外,欣然接受了那个过继来的弟弟。
只因为她是女儿,所以她的优秀不重要,她更为正统的血脉不重要。
只因为她是一个女儿!
这天下除了男人,就是女人,凭什么女人就要低男人一等呢。
江流的那番话打动了蕖灵郡主,她也知道,江流的这番话在绝大多数人听来,是荒谬的,是离经叛道的,可作为一个女人,还是一个不甘心的女人,蕖灵郡主却觉得江流的这番话太过动听。
一直以来,社会主流都推崇女子无才便是德,蕖灵郡主想着,这或许就是男人的阴谋,因为无才,就意味着愚笨,绝大多数女人都愚笨的时候,这天下掌权的自然就是男人了。
可要是女人开始学习和男人一样的东西,她们的眼界不再只单纯的执着于后院的一亩三分地时,是不是也就意味着女人的地位能够提升呢?
蕖灵郡主不知道这一点小小的改变能不能和天下大统做抗衡,可她期待这一点小小的改变,能够抗衡这所谓的男尊女卑。
或许她活着的时候还看不到,可在她死后,当女子书院越来越多,女人读书也不显得那么不能接受的时候,或许她的子孙,就能看到了。
这些话蕖灵郡主并没有告诉自己的丈夫,虽然他们相敬如宾,可蕖灵郡主知道自己的郡马也和绝大多数男人一般,并不愿意看到女人明智后和男人抗衡。
恐怕全天下,也就江流那个不知道谁培养出来的奇葩,才会站在女子的角度上,为她们着想了。
蕖灵郡主有点羡慕蒋弗榕,拥有这样一个丈夫,她会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
这天是翰林院编修欧阳荣的寿辰,他邀请了不少同僚,其中就包括江流。
说起这欧阳荣算是翰林院的老人了,可因为性格刚正偏执,不容变通的缘故得罪了不少人,一直坐在这个位置上,不曾晋升。
虽然这样,他依旧好为人师,最喜欢教导翰林院新来的官员们。
今天是他的寿辰,他早就想好了,要好好教训江流这个离经叛道的同僚。
当然,他也不敢做的太过,毕竟江流还是翰林院院正蒋参道的女婿,欧阳荣知道江流不会作诗,就想着在宴会上以诗助兴,然后让江流出丑。
“江编修是蒋大人的爱徒,想来诗才一定远胜于我等,不如就请江编修以这藕塘为题,赋诗一首。”
欧阳荣不怀好意地对着江流说道。
边上的人也察觉到了他的恶意,可也没有帮江流说话的意思。
“呵呵,论诗才,我可不敢和在坐的各位大人比拟,不过盛情难却,我这儿有一首词,正好也算应题。”
几年过去了,江流早已褪去了曾经的青涩,更因为已经成家的缘故,沉稳了不少。
今天他穿着一袭烟青色的儒袍,头戴玉冠,肌肤细致如同白瓷一般,一双继承了生母的桃花眼流露着潋滟风情,好在斜挑的剑眉压制住了这股颇为女气的眼睛,这会儿虽然他眉眼含笑,可周身的气质却隐隐有些迫人。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江流没有作诗,而是吟了一首词。
这虽然和欧阳荣给他挖的坑不符,却还是引得旁人陷入沉思。
“好词,好词!”
细细品着这首词,即便是有心为难他的欧阳荣,都不敢说这词写得不好。
“江编修大才。”
一旁的几位同僚也忍不住夸赞。
“你们夸错人了,我哪有什么诗才,实不相瞒,刚刚这首诗,乃是内人的随笔之作。”
江流笑呵呵的,然后示意身后的侍从将他准备好的那些诗集拿来:“这些都是内人的诗词,刚刚我所吟的那首诗,算不得当中精品,内人要是知道诸位大人如此欣赏她的诗作,必然是开心的。”
这些日子,江流将妻子的所有诗作印刷成册,并且当做礼物分送给了所有同僚。
好东西,就是要大家一块分享才开心啊。
欧阳荣板着一张脸,恨不得把刚刚夸赞的那句话收回来,一个女人,生儿育女,孝敬公婆才是她们的天职,写文章,这是男人的事。
可诗确实是好诗,欧阳荣都不敢说自己写的诗能比江流刚刚念的那一首词来的好。
在场的这些同僚大多也是这么想的,刚刚江流也说了,那首词只是这册诗集里最寻常的作品,那那些堪称精品的诗作,又会是怎样的惊艳呢。
一时间,手上的这本诗集显得有些烫手。
作为男人,并不想看一个女人写的诗,可作为文人,他们却分外好奇这本诗集里的内容。
江流喝尽杯中的清酒,看着这些纠结的同僚,笑而不语。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作者写不出能够让人拍案叫绝的诗词,所以这章阿弗的诗词借用了大词人李清照的如梦令
第53章 寡妇娘的状元儿21
这是江流第二次被请进皇宫, 不过这一次不是在上朝的时候, 而是几个大臣私底下找到了皇帝, 想让皇帝要求江流关掉那间所谓的女子学院。
其实如果只单单是江流一人, 这些迂腐的老臣早就找上门去了,可谁让他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居然说动了蕖灵郡主坐镇, 谁不知道这位郡主年轻时的脾气, 仗着先帝的恩宠, 泼辣刁钻,无法无天,要是惹到了她, 被打一顿都是轻松的。
即便现在新帝继位, 对这个皇姑依然十分敬重, 坊间有传言,说是临江王临终时让心腹将一些人脉关系交到了年幼的蕖灵郡主手里,现在继承临江王位的那位小王爷,根本就名不副实。
所以碍于蕖灵郡主在宗室的特殊地位,谁也不敢贸贸然地威逼江流,只能找皇帝做主。
说实话,开办女子学堂这件事,晋文帝本人也是不能接受的,只是他心中分外好奇,这一次江流会用什么方式,说服他。
说来他也冷了这位状元郎四年了, 是时候将他从翰林院调出来了。
带着这样的心思,晋文帝顺着那些老臣的意,找来的江流,允许他们互相争辩。
“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子学堂,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陆广上前一步,他的余光看了眼江流,在看到他脸上毫不慌乱,相反还似笑非笑的神情时不由打了一个激灵,感受到了四年前被江流那一通嘴炮控制的恐慌。
“身为女子,理应遵守三从四德,所谓三从,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即女子未出嫁的时候,听从父亲的教导,出嫁之后,照顾丈夫,为夫家开枝散叶,孝顺公婆长辈,丈夫去世后,抚养教育儿女,而四德,指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女子最要紧的就是品德,拥有美好品德的女子,才能立身持正;其次是妇言,不需要男子一样高深的学问,只需要言辞得体即可;之后是妇容,即相貌端庄,不可轻浮随便;最后是工,即治家之道,细则为相夫教子,勤俭持家等。”
陆广郑重地说道,站在他身侧的人听着陆广的话,时不时点头,深以为然。
“如果江大人以及内人开办的扶柳书院教的是女子的三从四德,我非但不会阻止,相反还会大力赞成,可江大人教的都是些什么?礼、乐、棋、书、画、射、御以及算学、女红,这教的哪里还是谨守本分的好女子。”
这些课程里,除了礼、乐、算术、女红还算是一个女子该学习的课程外,其他都超出了现今社会对于女人的要求,尤其是射、御这两门课程,女子要是学习了骑马射箭,那还是女人吗?
陆广振振有词地说道,他倒想看看,江流这次还能怎样反驳他。
“听说陆大人有一爱孙,今年八岁,敢问陆大人,这位爱孙是否由您长媳亲自教养?”
江流丝毫不惧,笑眯眯地冲着陆广问道。
陆府的嫡长孙可是京城赫赫有名的神童啊,传闻中八月开口,两岁就能熟背三字经,六岁能作诗,七岁能写文章,都说晋朝要是还能出一个连中六元的奇迹,或许就是这位陆小公子了。
听到江流提起自己的爱孙,陆广的表情放松了许多。
他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丝毫没想过这是江流给他挖下的大坑,随意地回答:“自然不是,我那孙子,由我亲自教养。”
不仅如此,他还给这个孙子聘请了名师,指望着他能肩负起陆家未来的重担呢。
“陆大人为何不让长媳教导您这爱孙?”
江流接着问。
“哼,好男儿岂可长于妇人之手。”
陆广没有多想就回答道,女人眼界狭窄,就算念过点书,也担不起教导他陆氏嫡孙的重担,被女人养大的孩子,娇生惯养,吃不得苦头,他是傻了,才会让自己的长媳教导孙子。
“啧啧。”
江流摇了摇头:“陆大人刚刚说,女子夫死从子,要在丈夫去世后教育儿女,又说女子四德,要相夫教子,勤俭持家,这两条细则里都说了好女子要承担起教育儿女的重担,陆大人这般看不起你那长媳,可将你那长媳德才全无,是坏女子的表率。”
那陆广的长子媳妇可是他千挑万选的,是金陵萧家的嫡出女儿,江流今天这番话要是传了出去,恐怕陆广就把他那亲家得罪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