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幻回过神,想也没想就跪在石阶上,她没有工具,也没有非明那么大力能将冰快速铲起,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的手将盐来回搓开,加速它的融化。
她顾不上自己的手被冻得生疼,只想在云嬷嬷和阿华赶来之前将这揪心的痕迹全部处理干净。
云嬷嬷和阿华的脚步声仿佛从长廊那头传来,她额角布满了细细密密的冷汗,心里默默祈求,慢点,慢点,再给他们一点时间吧。
终于,盐巴融化了薄冰,残渣被非明用铲子撇进旁边的泥巴里。
想衣用灯笼照了照,心急道:“不行啊,烛光下还是能看见水渍。”
她话刚说完,阿华的一声咳嗽真切地跌进了三个人的耳里。
非明眉头紧蹙,心中百转千回,他道:“暮幻,你去想办法拖住他们,这里交给我。”
暮幻被推了出去,她不知道非明哥哥有何打算,可事到如今,唯有信他。
暮幻沿小路绕到云嬷嬷和阿华看不见的拐角,适时跌倒在地,惊呼:“哎呀!好痛啊!”
云嬷嬷回头瞧见她,连忙上来询问,“姑娘怎么在这里?摔得怎么样了?”
暮幻泪眼汪汪,连连呼痛,“太晚了,我在厅里等困了就想回去睡觉。可是天太黑了,我就摔了。嬷嬷你快看看,我的脚动不了了。”
云嬷嬷掀开暮幻的裤脚,仔细替她查看“伤处”,不管嬷嬷按揉哪里,她都喊疼。
阿华在一旁冷眼瞧着,等得有些不耐烦,“我说嬷嬷,要不你在这照顾大小姐,我先过去瞧瞧,不然误了正事可就不好了。”
云嬷嬷冷道:“不行!姑娘受伤了,你是打算丢下她不管吗?再说那边,光你一个人瞧见的东西可做不得数。”
阿华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挫着手在一旁抱怨,“这大小姐院里的小蹄子都跑哪里去了?这么晚了,竟然留姑娘一个人在这!”
没一会儿,碧落在园中寻了一圈,终于找了过来。
她顶着阿华的冷眼将暮幻扶起来,搀扶着她准备回院中。云嬷嬷叮嘱了碧落几句,便和阿华离开了。
暮幻跟着碧落走了几步,还是放心不下那边,求着碧落让她折回去看一眼。
碧落拿不定她在想什么,只好答应了她。
暮幻躲在矮树后面,瞧见石阶旁早已没了非明和想衣的身影,云嬷嬷指着干干净净地几级石阶道:“你仔细瞧瞧,再仔细瞧瞧!这么干净地石阶,哪来什么冰啊!不要什么事都往我们夫人身上推!”
暮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
*
薛怜见到云嬷嬷和阿华都沉着一张脸回到厅里,心中料想事情八成是成了。
她轻扯暮恒之的衣角,楚楚可怜道:“老爷,真的是我自己不小心,一切都与夫人无关啊。”
暮恒之拍了拍她的手背,严肃道:“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给你、还有我们可怜的孩子一个公道。”
林眠音将这一幕敛入眼底,心中只有冷意。
暮恒之问阿华,“怎么样?可有瞧见什么?”
阿华支支吾吾,半晌才摇头。
云嬷嬷挺直了腰杆,掷地有声道:“奴婢和阿华一同瞧见的,我们院门口的石阶上干干净净,连半滴水渍也无。”
薛怜陡然变了脸色,瞪大双眼,“没……没有?”
云嬷嬷看向她,一字一顿地又回答了一遍,“是啊姨娘,什么,都没有。”
薛怜嘴角抽搐几下,脊背冷汗涔涔,握紧拳头不再说话。
林眠音冷眼看着那口口声声告发她的丫鬟,“这下,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那丫鬟脸上亦是不可置信,她摇着头,“不可能,我明明亲手……亲眼瞧见的!从上往下数第二级,一定是有冰的,不会有错的!”
云嬷嬷道:“你是怀疑我们看错了?纵然我会看错,可阿华是老爷身边的人,他总不会搬弄是非吧。”
暮恒之又问了一遍阿华,“当真没有?”
阿华点头答道:“老爷,奴才瞧得仔细,的确什么都没有。这丫鬟怕是记错了。”
那丫鬟声嘶力竭,“不可能!或许……或许那冰是化了也说不定,老爷,奴婢真的没有记错!姨娘,你也瞧见了,对吧?”
薛怜默然地闭上双眼,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林眠音冷笑,“你方才是怎么说的?夜里寒凉风大,那冰如何说化就化了?你这奴才说话当真矛盾。”
丫鬟低头思索,忽而辩解,“一定是夫人早就想好了退路,趁着我们姨娘院里乱成一团,让人去将那冰除去了!这才让我们无迹可寻!”
“混账,还不快住嘴!”
云嬷嬷上前,一个耳光扇在丫鬟的脸上,“你个小蹄子,说话可得将证据。今夜是除夕,我们夫人心善,念在下人们一年劳累,早早地就放了他们回去与家人团圆,哪还有什么人去做手脚?你不要信口胡诌,诬陷好人!”
薛怜见事情脱离了自己的预想,适时地选择抽身。
她道:“嬷嬷说的对,我这丫鬟平日都被我纵坏了,青红皂白都分不清了。我早说这事与夫人无关她就是不信,等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训她。”
“何必等到之后呢?不如现在就教训了吧!”
门外传来苍老沙哑的呵斥,暮老夫人在杨茹的搀扶下走来。
她坐在高座上,拢了拢身上厚实的棉衣,咳嗽几声。
暮恒之面上闪过愧疚之色,“儿子没想到此事还是惊动了母亲,将好好的年三十过成了这样,是儿子没用,连自己的孩子都没能护住。”
暮老夫人脸上亦有痛色。
这一夜她本早早睡下了,但这薛怜院里的动静实在太大,还是惊扰了她。
薛怜的孩子没了,她也是难过的,毕竟暮家好不容易才能又有一个孩子,若当真是一个男孩也算给了地下早早去了的暮老太爷一个交代。
她身子不好,杨茹本劝她不要过来的,她也以为让薛怜闹上一闹,这件事就过去了。没想有人竟然在此乱做文章。
林眠音是怎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纵是她恨极了薛怜也不可能想要害她腹中的孩子。
暮老夫人道:“你是没用。你不该让一个低贱的下人爬到主子的头上,更不该应该一时的意气剧对人胡乱猜疑,让人寒了心啊!”
暮恒之面色难堪,“可是这孩子没得实在蹊跷……”
“有什么蹊跷!”暮老夫人打断他。
“薛姨娘不是自己也说了,是她自己不小心摔的,她都说没有了,你难道还有听信一个婢女的胡编乱造?就算退一万步,是有人存了坏心思,可凡事都得讲证据,你没有真凭实据就不能胡乱猜测别人。不能觉得眠音是这府中最容不下薛姨娘的人,就将罪名扣在她的身上,她是怎样一个人,你是真不知,还是被猪油蒙了心啊!”
暮老夫人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薛怜自知无法翻局,连声道:“老夫人说的是。一切都是奴婢自己的错,与任何人的都没关系的。老爷,您早该相信我说的。”
暮老夫人晲了她一眼,语重心长道:“我知道,孩子没了,你心中不好受,我也不好受。但你不该这般纵容你的下人诬陷主子,将这府里搅得乌烟瘴气!”
薛怜连连点头,“老夫人教训的是,我一会儿回去就将她发卖出去。”
“用不着你处置了。”暮老夫人道:“她既然这样逾矩,完全不将眠音这个当家主母放在眼里,那就由眠音自己处置她吧。你别管了。”
林眠音低身行礼,“是,儿媳一定好好处置这丫鬟。”她对门外的小厮喊道:“来人,先将这奴才拉到我院中去,先打她个三十大板!”
丫鬟惊慌求饶,痛声哭喊要林眠音饶恕她,“夫人,奴婢错了!是奴婢眼拙,你饶了我吧!”
林眠音撇过头去,心无半点动容。
那有爬过薛怜身边,“姨娘,姨娘救我。三十大板会要人命的啊姨娘!我可是都听你……”
“住口!”薛怜失声呵斥,“你自己犯的错,我如何救得了你!快将她的嘴堵住,免得她又像疯狗一样咬人!”
那丫鬟在厅里挣扎了好一会儿,终是被人连拖带拉给绑了出去。
暮老夫人冷眼瞧着,末了才又道:“恒之,当年我与你父亲也是在失了两个孩子后才有的你,你如今还是壮年,失了一个孩子不打紧,以后不论是眠音还是薛怜都可以再有孩子。重要的是,你切莫自乱了阵脚,败坏了府上的风气。”
暮恒之不甘心地拱起手,“儿子知道了。”
第24章
碧落从前厅打探消息回来,刚一进门,暮幻就站起身,迫不及待地上前询问。
“碧落姐姐,怎么样了?我娘有没有被这件事牵连?”
碧落将门阖上,摇头道:“没有,云嬷嬷和阿华已经证明夫人的清白。老夫人也赶了过去,做主将那诬陷夫人的丫鬟交给夫人自己处置。听说她被打了三十个板子,已经晕死过去了。”
“那就好……”
暮幻抚着胸口长吁一声,低着头若有所思。
身后的非明开口叫她,“暮幻,过来。”
暮幻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非明挑眉,抓过暮幻冻得通红的双手,放在掌心揉搓,“冷吗?”
暮幻摇头,随即又委屈巴巴地点头。方才事情紧急,她顾不上许多,直接用手在地上磨搓寒冰,双手早就冷得没有知觉,只是一直记挂着前厅里的事,这才没感觉到冷。
“手没有事,暖一暖就好了,只是可惜了方姨为我做的这身好衣裳,全都破了。”
非明不语,从想衣手里接过暖炉,裹着她的手一起暖着。
暮幻低眉浅笑,眼珠一转,忽而想起什么,她问:“非明哥哥,你先前不是早就离开了吗?又是如何知道我娘这边出事了的?”
非明松开暖炉,撩起自己的袍角,指着上头一块暗红色的斑迹,“我翻墙回去的时候,发现了这个。”
暮幻凑近,仔细瞧了瞧,惊道:“呀,这是血迹啊。非明哥哥你受伤了吗?”
非明摇头,“这不是我的血。”
暮幻不解,困惑地看他,“那是?”
“你记不记得我同你说,我在翻墙进来的时候撞倒了一位背着药箱的大夫?”
暮幻拧眉回忆,“你好像是说过……难道这血迹是他的?”
非明摇头,将自己的推论和想法细细说给暮幻听。
原来,非明拿着烟花翻墙来找暮幻之时,在墙边撞见了一位鬼鬼祟祟的大夫。
那大夫低着头在墙边不停徘徊,他瞧上去神色紧张,连有人从他身边经过都没有察觉,这才和非明面对面地撞上。
非明躲闪及时,只撞上了大夫身上背的药箱,而这大夫却因没站稳重重地撞在墙上,见非明轻车熟路地爬上暮家的围墙更是露出了讶异的神情。
非明当时没在意,只当那大夫是惊讶于他胆大包天,敢翻知州大人家的院子。
他准备离开暮府的时候,忽在墙头瞧见了自己身上的血迹,仔细回想一番,只觉得可能是与大夫相撞时留下的。
可他能确定,他们二人当时都并未受伤。这便奇怪了,血迹从何而来?
他来到与那大夫相撞之地,在墙面上也找到一块红色印记,那印记不高不低,正巧是大夫药箱触到的位置。
再联想暮府之内,薛怜突发小产,察觉这事并不简单,于是决定折回暮府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