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心走仕途之人,基本功自然是过关的,朱柳玉笑道:兄弟别无长处,虽然轻功也还凑合,但比之在座诸位,又算不得什么,若能写几个字应付过一场,那便是占了大便宜。
朱柳玉的书法自然不错,不过也有人提议道:在下记得温公子也颇擅此道?
温飞琼支颐微笑:若是诸位放心,自然可令在下出场,区区必定尽力而为。
边上的江湖人士:……
他们不担心温飞琼不尽力,只担心对方过于尽力,让都婆国那边的代表有去无回。
裴向舟果断道:既然如此,就有劳朱少侠辛苦。
朱柳玉笑了笑,朝超众人一拱手,轻轻一纵身,跃上比试的高台。
写一幅字所需的时间比画画要短得多,两边的代表不必另外找个地方开写,便顶着围观人群的视线,提笔就书,落纸如飞。
朱柳玉运力于腕,每一笔都写得神完气足,双方相距极近,对面来自都婆国的选手,忽然提笔重重往砚台内一按,墨汁因之四溅而出,每一滴墨水都像是一个小小的圆形暗器,挟着真气,向外急速旋飞。
若是被墨水溅中,朱柳玉面前的纸张不止会受到污损,甚至会被直接击得粉碎,他当即提笔,笔锋一荡,材质柔软的笔尖划出一道圆弧,将四散的墨水依次点中,并且吸入上面的毫毛之中,接着抬头笑道:我正愁笔头太干,如此倒是多谢阁下了。
那位都婆国之人见状,又是一掌拍在面前的案台之上。
周围人看他这一击掌力分明甚重,但却没发出半点声响。
朱柳玉与对方的桌子连在一块,对方掌击之时,他分明感到一股巨力传来,当下左掌一翻,抵在桌边,将内劲源源送出。
他二人一面以内力相拼,一面如常写字,旁观之人见状,心知两人功力不浅,忍不住开始连声赞美。
朱柳玉本来是年轻一辈的杰出人物,自忖就算不如裴向舟等人,想来也想去不远,结果今次一见,才发现何止不如他们,甚至连掖州王身边跟着的那位据说是师弟的年轻人都比不上,心中不免有些失意,直到此刻,在与都婆国之人的比试中慢慢占得上风,终于感到一股久违的畅意之情。
——那些同辈当中的俊杰之士固然厉害,他也有自己的了不起之处。
大约四分之一柱香后,对面的都婆国选手终于抵不住朱柳玉的内劲,胳膊猛地一震,被迫后退三步,桌上的砚台也因此一阵乱晃。
——砚台晃问题不大,但砚台里的墨汁也因为这下晃动,而特别符合常理地往外头溅了几滴,污损了纸面。
大夏那边的江湖人见状,忍不住大笑出声。
有人高声道:要是让在下说,还是守规矩些的好,否则害人终究害己。
都婆国选手见状,只是微微皱眉,倒没再多做什么,而是低下头继续完成自己的作品,朱柳玉本来对对方多有提防之意,看见这一幕,也不由佩服起对方的心理素质来。
比试书法的两人还没分出高低,比试丹青的两人就已经各自宣布作品完成。
都婆国那边的画手提前陈深一步交卷,抢到了首先在众人面前展示的权力。
对面的人笑了笑——按照都婆国大会的规则,就算两人绘画水准差不多,最后胜出的也是先交卷的那位。
所有人都清楚瞧见,都婆国选手画的,是一副飞花图。
三株桃花立在水畔,落花被风卷飞到空中,四散飘零,东西错落,所画内容虽然不多,但占幅不小,且浓淡相宜,颇具匠心。
王敬方看了后也是一笑,颔首赞了句好。
大夏这边也有识货的江湖人,盯着图画瞧了半天,再不甘心,也只得跟着说了句的确不错。
——颜色的运用不错,笔法不错,构图的运用不错,再一打听,才发现的对面那位选手以前曾救过一位大夏这边的有名画师,进而得传了对方一生所学,单以画技论,莫说江湖中人,就算在专研此道的人里,也能算得上数一数二。
考虑到第一道题是都婆国那边出的,他们有理由怀疑,对手是提前看过了考题,才派出了这位技能点匹配得恰到好处的厉害人物。
石立顷嘴唇微动,犹豫片刻,倒没有落井下石,而是实话实说道:其实第一局不得分也不算什么大事,历代大会中,第一局都相当于让赛。
他们其实已经做好了都婆国立得一分的准备。
在都婆国选手之后没多久,陈深的作品也终于被送上。
两位沉命司之人分立左右,将画卷徐徐展开。
阳光微亮。
众人盯着图画看,过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这幅画上的内容,与之前的那副有些相似
之处,却又有很大的不同。
陈深绘制的是一副画中画。
画里的那副画,是一副跟都婆国那边十分相似的桃花飘零图,但花瓣却似从纸上渐渐飞出,飘入了空中。
如果说都婆国那边的作品是扁平的,那么这幅画就是有厚度的。
旁观者想,画画的时候常说栩栩如生,但他们直到今日,才知什么叫做栩栩如生。
都婆国选手目光凝住,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语:这是怎么做到的?
他看画的第一眼,不止觉得桃花瓣从画中画里飘了出来,甚至觉得桃花瓣还在不断往外飞,似乎要与洲屿上的景致融为一体。
——对方不但想到了自己想到的,还表达出了自己未曾理解的。
陈深微笑不语。
在场中人除了陈深本人之外,唯有孟瑾棠清楚,这幅画在细节处带了些光影效果,所以显得十分立体,跟穿越前那些以打破次元壁为主题的图画有着相同的立意。
若是换做现代社会,这其实也不算多么了得的技法,不过陈深的优势在于武侠世界的人从未见过类似的手法,而且他本人悟性颇高,将素描风与水墨风结合得恰到好处,要是持之以恒地研究下去,孟瑾棠觉得对方不久之后就能把手绘3d给弄出来。
王敬方的目光在图画上,猜测:莫非这就是寒山派的独门画技?
陈深微微一笑,承认道:确是掌门师姐所授。
在座众人闻言,纷纷将或敬仰或惊叹或复杂或意料之中的目光,投向坐席上神色温静宁淡的掖州王。
——作为派内弟子现身于江湖没多久的隐世门派,寒山派果然没有辜负外人对其底蕴的想象。
[系统:成功获得门派名望值100点。]
[系统:成功获得门派名望值20点。]
[系统:……]
孟瑾棠安静片刻,委婉道:也不算由我教授。
她只是曾经在对方面前,用剑尖在石头上刻了一个带阴影效果的正方体,怀念了下小学时代的美术课程而已。
众人纷纷表示明白,赞美道:原来陈公子只是学得了寒山派丹青术的一些皮毛,就已经如此令人震惊。
孟瑾棠:……
这些人肯定都是阅读理解方面的奇才。
都婆国选手目光复杂地看了孟瑾棠一眼,深吸一口气,道:是我败了。将画收起,干脆退场。
陈深谦虚:不过侥幸而已,若非掌门师姐时时指点,怕是比不上阁下。
孟瑾棠默默看了师弟一眼,伸手将人招了回来。
——她在门派相关问题上,一向给师弟师妹们留下了充分的想象空间,但现在看来,还是低估了他们的脑补实力。
作为一个善于甩锅之人,她感觉自己此刻仿佛变成了被天外飞锅聚焦的目标。
不少江湖人看见这一幕,倒觉得掖州王虽然威仪甚重,但却并不如传言中的那般倨傲。
由于寒山派的存在,大夏这边意外地获得了一个打破惯性的开门红,人人精神都是为之一振,心想,朱柳玉已经令对方纸张污损,那如无意外,第二场的分数也可收入囊中,大占都婆国的上风。
第157章
朱柳玉写的是大篆。
负责展示作品的沉命司成员上台时瞥见朱柳玉纸上的内容,确认了对方有胆子上台,在书法方面确实颇有不凡之处。
起码对在座的大部分人而言,别说写大篆,就算光是看,多认出几个字来都不容易。
微生波忽然皱起眉头:这是《石堂帖》……
《石堂帖》藏于禁宫之中,外界基本没有摹本流传,微生波难以理解,对方到底是怎么把字临得这般惟妙惟肖?
对方天赋再高,也无法凭空揣摩。
朱柳玉微微一笑,压低声音道:朱某潦倒落魄,缺少谋生的手段,平日里免不了写些书帖混饭吃,有时以假乱真,却非本愿。
微生波怔了一下,猛然意识到朱柳玉的言下之意——若是她猜得不错,那么对方那句以假乱真的意思是在暗示,禁宫中收藏的《石堂帖》其实是朱柳玉制作的摹本,真正的书帖根本一直就在这位锦带吴钩万里行的手中。
难怪朱柳玉有胆子上台——起码微生波想不到,那位都婆国选手写出什么来,才能跟难得一见的《石堂帖》相提并论。
选手写完后,应该将作品展示给在场所有人观看,微生波刚准备揭起桌案上的书帖,却忽然觉得手指下的触感有些不对。
带着清凉水汽的风吹过,那张看似完好无损的纸,便骤然化作了无数细小的粉尘,飘散在空中。
……
朱柳玉怔了一下。
大夏江湖人那边,裴向舟道:在下听过,有种掌力,叫做‘清风徐来’。
这种掌力就像清风一般,徐徐而至,击在某种物体上时,不会立刻生效,而是过上一段时间才会发作。
能将此掌力施展在薄薄的纸张上,可见都婆国选手的武功造诣,比他表现出得要厉害许多。
在一方教了白卷的情况下,另一方完全可以不紧不慢地继续自己的书写工作,又过了四分之一柱香后,都婆国选手也提交了个人作品。
他写的是狂草。
狂草豪放肆意,不拘一格,跟大篆一样,都在其他人难以辨认的底线上疯狂试探。
也正是由于不拘一格,纸面上原本被墨水污损的地方,被都婆国选手随手一带,化作了草书的一部分。
孟瑾棠扫了一眼,就有点庆幸系统提供的武功秘籍在字体上都相对横平竖直,否则她的高手之路估计彻底得卡死在文化素养不过关上头。
朱柳玉注视良久,也不得不承认道:这幅字,已得草书三分真意。
在境界上,对方显然已经达到了可以靠书法混饭糊口的地步,不但具有观赏性,也同样具有实用性。
王敬方点点头,颔首道:既然如此,第二局便算是都婆国胜了。
作为跟刘尔立多年敌对的镇国公,王敬方的养气功夫一项不错。
截至此刻,双方一比一打了个平手,而且有趣的是,不管是大夏还是都婆国,都是在对方的出题环节中得的分。
都婆国使者托着写有试题的卷轴上台,当众展开,先按流程夸了下两边选手的精彩表现,然后才笑道:第三局么,主题是‘调香’。
孟瑾棠听了,总感觉这一次大会的开头在出题范围上显得尤其风花雪月,对像她这样的玩家格外不友好。
自己倒也不是完全不练生活技能,但在种类的选择上,向来以实用为主——她练厨艺的可能性都比练调香要高。
寒山掌门倚靠在凭几之上,无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