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野道士的生魂再也抵抗不了,硬生生被全部拖了出来!而那条原本只套着他脖颈的锁链,这一瞬将他生魂五花大绑,让他彻底不能行动了。
野道士惊恐无比。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口中的血还没来得及浸透符丸!就只差一点了!
牛头马面在终于勾出生魂后,也并没露出什么喜悦的神情,她们的目光,齐齐地落在野道士软倒的躯壳上。
不对劲,这躯壳上有一股力量在酝酿……
覃愫立即提醒:“都小心,他嘴里有东西。”
道士们本来也觉得野道士好像有点不对劲,这时被牛头鬼差一提醒,就有些反应过来,李庙主立即上前,伸手就去掐那野道士的两颊。
但这个时候已经晚了。
虽然生魂离体后,肉身几乎相当于半个死人,可刚刚咬破的舌尖血,依旧在野道士口中蔓延。
于是,李庙主还没来得及碰上野道士的尸体,这尸体就瞬间被一股力量笼罩,变得非常小,就像是一片树叶一样,落在一只凭空出现的明晃晃的铜制圆盘上。
圆盘里漾起一道道水纹,就好像有什么人在垂钓一样,然后果然一根小钩子出现,把那具尸体的衣服一钩,就直接陷进那水纹里面,消失不见。同一时刻,水纹也消失不见,就剩下这个圆盘还躺在那里。再一瞬间,圆盘上出现无数密密麻麻的裂纹“啪”的一声,炸开成碎屑,漫天散开,就跟隐没在空气里一样,一点痕迹都找不到了。
——整个过程,就只发生在一秒之间。
在场的道士们目瞪口呆,就连正拖着野道士生魂的牛头马面也无比震惊。
还是那葛老道见多时光,满含惊异地说道:“老道曾经听闻,几千年前东汉末年,有著名方士左慈曾经在铜盘里装满水,用竹竿挂着鱼饵垂钓,能从盘子里钓出任意江河里的任何一种鱼来。现在这情景,分明是有哪个有本事的大能把这门道法改了一改,或者从里面得到领悟,把那野道士的肉躯带走了!”
李庙主看着自己空空的手,表情非常凝重,低沉地说:“不知是哪一位同道有这样的本事,但他却跟这满身罪孽的野道同流合污,显然也不是什么正派人。诸位,此事我们回去后也要告知诸多同道,尤其两教的几大派系,都要多多注意才是。”
众多玄门中人都明白了,之前野道士含着的东西,肯定就是激发这个道法的媒介,现在肉躯没了,当然也没办法去看那媒介到底是什么了。
不过……
大家的视线就都落在了野道士的身上。
真是险而又险,幸亏在那媒介被激活前这生魂就已经被勾了出来,否则,整件事就真的一点线索也不会留下。
葛老道朝牛头马面恭敬说道:“眼下这事遇上了难处,不知两位尊神……”
覃愫和李三娘没想到会遇见这种事,但毕竟来之前城隍爷是下了命令的,她们也不能违抗不尊,提前给什么承诺。可是这些道士一直很配合,出岔子后他们的心情也能理解……
思考过后,覃愫说道:“城隍爷有命,审讯此人时,不得有生人围观。”
李三娘也说:“我等不能抗命。”
道士们能理解,只是难免失望。
但要说就这么把野道士的魂扣下来……那显然就是得罪城隍爷,对方就算脾气再好,他们也不能这么下神灵的面子。
覃愫又说:“这事我等回去后禀报城隍爷,若是再有命令下来,自会跟你们细说。”
李三娘也说:“躯壳丢失事关重大,我二人迅速回去上报,以免耽误时间,对此事不利。”
听两位鬼差这么说,道士们也都不再多提,他们微微作揖,就要恭送牛头马面离开。
·
阮椒站在小树林里,看着那五花大绑、一脸惊恐的野道士,脸色一沉:“你们的意思是,这野道士后面还有什么人?”
覃愫、李三娘都说道:“是的。”她们的脸上都有惭愧,“属下两人,办事不利。”
本来阮椒是想着先审讯野道的生魂,等作出惩罚后,再由鬼差去和那些道士交涉,处理好后续——比如给野道士害死的婴鬼超度,再看看还有没有其他被他坑害的人变成厉鬼,也都要尽量解救解救。但她们没能及时反应,就导致野道士的躯壳被人拿走。之后牛头马面心里急切,着急回来禀报,对于婴鬼和其他被还鬼的事她们也不知当时该不该问,只能回来等阮椒吩咐了。
阮椒说道:“其他的暂时先放一放。这个带走躯壳的人不论是谁,既然跟这罪人有交情,必定不是什么好人。我立即追踪,等找到了他,我就跟你们一起走一趟,去找到那人吧。”
这么说着,阮椒当然是施展神力,还是借助在野道士身上做出的标记,去找那具躯壳现在所在的方向。
但是,没有反应。
阮椒的脸色微变。
找不到?找不到的原因就只有一个——那具躯壳在被带走之后,仅仅是牛头马面回来的这点时间里,就已经被彻底摧毁!躯壳摧毁,标记也跟着被摧毁,他当然无法追踪。
覃愫、李三娘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尽管这回是意外,可还是显示出一件事——以后她们的警惕心应该更强,除非是真的斗不过,否则,都不能让现在的事情再发生了。
阮椒并不想多责备她们,只说道:“问这野道士吧。”
第102章 主动招供┃看你积极自首,缓期执行。
野道士很惊恐,但他到底也是混了这么多年的人,即使已经被神灵押来,也绝对不愿意就这么认命。他几乎是挖空心思在思索着能给自己减轻罪名的方法,哪怕是要出卖一切,他也在所不惜!他已经在想了,之前他求助的那个人可不是什么好东西,要是把他的消息交托给城隍爷,是不是能够减轻一些责罚……至于那人被出卖后会不会拿他怎么样,那有什么关系呢?他受过罚后就赶紧离开,山高水长,能走多远走多远,难道还真会被找到不成?
这么想过后,在阮椒说了“问野道士”的话后,这野道士立刻满脸堆笑,恭恭敬敬地跪在了地上,脑袋贴在地面,飞快说道:“禀城隍爷,小道有事招供,有人要举报。还请城隍爷不吝听小道几句自辩陈述,小道万谢。”
阮椒在听见这野道士的话后,不由一愣。
以前他也审讯了不少恶人恶鬼,就没一次是和现在这位一样,还没等他怎么拷问呢,已经这么恭敬地跪下准备自白了。
阮椒眼睛眯起来,心里有些不爽。
神目一开,这人身上的罪孽他看得一清二楚,就这个浓度,他手上至少也有几十条人命,堪称是十恶不赦。更别说那些罪孽形成了一股怨气,其中有许多婴儿的鬼脸浮浮沉沉,又让他知道,这厮的几十条人命里大部分都是刚刚来到世界甚至还没来得及到这世界上来的婴儿,是那些苦苦多年等待投胎,好不容易投胎却遭遇这种痛苦的可怜人!这样的人,这样的人,要不是为了避免受害者需要送入鬼门,他根本就不想听他说一个字!
深深地吸了口鬼气,阮椒平心静气,开口说道:“你说吧,抬起头来说话。”
不管怎样,这野道士愿意多说一些也是好事,就暂且听他说来,只是就凭他这罪孽,哪怕说出朵花儿,也别想脱身就是了。
再者……
阮椒露出个冷笑。
这厮还不知道吧,他的躯壳都没了,还阳都不行,还想什么其他?等他交代完了,先打够板子再说!
野道士还以为城隍爷是真给他机会,赶紧整理了一下语言,就把自己的事和盘托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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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野道士名叫洪昌,是他们家里的小儿子,从小就能看见很多脏东西,让家里人对他从喜欢到嫌恶,后来恨不得没有过这个儿子。洪昌也不在乎,后来有个老道士经过,意外看见了他,觉得他是个不错的苗子,就干脆出钱从他爸妈手里把他买下来,从此带在身边,把他当成关门弟子,教他道法。
老道士是个山庙里的庙主,山庙是祖传的,就他们师徒两个。因为洪昌学道法很快,老道士特别喜欢他,对他几乎是倾囊相授,让他从小就受到正法的熏陶,自己学的当然也是正法。
要是一直这么下去,洪昌也许会是个正派的道士,可惜他八岁那年,老道士寿命到了去世,就剩下洪昌一个小孩子,想要活命就不那么容易了。
洪昌年纪小,一开始用正经的道法没人相信,也不肯怎么救济他,他后来饿得受不了了,又没什么别的生计,就铤而走险用道法做了些损人不利己的事,渐渐周围的人对他产生惧怕,反而更加愿意供养他了。而洪昌后来也明白不能光用震慑的,所以偶尔也替人做点邪门的事,他的名声在那块地方逐渐变大,后来被给了个诨号叫“通灵神童”,就这么平安长大。再后来他不喜欢就留在一个地方,于是到处走走,见识更多,法力也更强了。
期间,洪昌还遇见过很多其他的玄门中人,有正道的有邪派的,最让他羡慕的莫过于那些术士手里的法器,于是他琢磨了几年,还是觉得婴鬼最纯洁最凶也最好控制,就暗地里跟一些妇人做交易,帮她们办事,她们给他婴孩、胎儿。
洪昌自己觉得自己跟那些妇人是做了交易的,抛弃婴孩和胎儿的是他们自己的老娘,跟他有什么关系?所以他也觉得,自己这罪名儿不大。
为了更进一步地脱罪,他还把那些做过交易的对象一一说出——毕竟每一个他都是耗费了工夫的,道士的记忆力又很好,是一个也没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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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些的时候,阮椒神情很冷漠。
讲什么小时候很艰难,为了生计不得已走上邪道,难道还想借助这个博取他的同情心吗?八岁是小了点儿,是活得艰难,可他也不是完全没本事的,难道还非得靠害人才能活?有那么大的本事不能去警局求助把自己给送去福利院?就算有些福利院不是什么好地方,他一身的道法,难道还能被欺负到在福利院里活不下来吗?他那时要是个真正毫无本事的孩子,这话说出来还能同情一二,可他是吗?都能那么害人了,还谈什么孩子!
更别说,这人一身的罪孽主要集中在后来制作法器时了。而且当他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害人还可以说是不懂事,难道后来做那个百鬼幡也是不懂事?巨婴吗?
不过,这野道士供出来那些拿自己孩子作交换的女人,也同样有罪。
看他表情,说出的都不是谎话。
阮椒对覃愫说道:“记下来,方才这人提起的那些女子,凡是用儿女做交易者,每交易一人,夺阳寿三年,且她们阳寿终了后,当打入石压地狱!”
覃愫立刻说道:“是,城隍爷。”
洪昌趴在地上听见,顿时露出了喜色。
罚得好,罚得好,这些女人罚得越重,他的罪名就越轻!
阮椒看出他的想法,心里冷笑。
他做惩罚,从来不会用一个人的去抵消另一个人的,因为罚了这些不配做人母亲的女人,就减轻这野道士的惩罚?做梦去吧!
接下来,洪昌精神振作,继续陈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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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昌做好了百鬼幡以后,更是得意洋洋,再给人办事的时候也显得更有本事,得到了很多富豪人家的欢迎。私底下,他为不少人都做了阴私的事,同时被奉为上宾,只是偶尔在遇见玄门大派的弟子后,他还是要遮遮掩掩,不能被认出他身怀邪法的。后来他到底还是有一回眼拙,大了小的来了老的,追得他是东逃西窜,好不容易事情平息以后,又隐匿了不少时间,才敢继续冒头,重刷名气。
不过,洪昌受的是老道士的正经教育,对于邪法其实不怎么了解,他之所以能在小时候就懂一些,是因为一次意外,在某个山洞里找到了本邪法的册子。他挺感兴趣的,就瞒着老道士私底下看过些,而因为邪法很精妙,对这本册子的主人也很钦佩。
后来他长大后名声大,某次为一个富商解决问题时,差点折在里面,是有人出手拉了他一把。而他后来问对方为什么要拉他一把,那人就说,是因为从他的法术里看出了自己的影子,也是这回,他才知道原来他学的册子是那人写的,而那人特意留一本册子在山洞里,就是心血来潮,觉得或许以后有人有缘见到。那人说,没想到洪昌就是他的有缘人。
只是洪昌这人很凉薄,在外面混得久了,区区拉一把的所谓恩情又算什么?他一边言笑晏晏地跟对方相处表示感激,一边心里又非常防备这人。
人嘛,都是叶公好龙的。
那人没出现的时候,洪昌很仰慕尊敬对方,而那人一出现,洪昌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人什么来头,邪法这么厉害,本人也不怀好意吧?这样。
那人看出洪昌的心思,也不计较,就给了他一颗符丸,告诉对方如果遇见了大难处就用血浸泡符丸,之后就能被那人救走。到那时,他们说不定就可以共商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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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椒不由问道:“共商大事?什么大事?”
洪昌知道城隍爷对这事感兴趣,也精神一振,只是他仔细想想,又只能说道:“具体是什么大事,那人没对我说过。但我从他口里得知,说是趁着神灵疲弱的时候,他可以想办法让很多人一起飞升。只是里面需要做的也很多,所以他在找人手帮忙。至于怎么飞升,究竟需要什么东西,他就没有多说了。”他干笑着,“您老人家也知道,我都没跟随他呢,他怎么可能把详细的事告诉我?我想着,这飞升不飞升的,也就是他拿出来专门诱惑人的。像他这种人,怎么可能把飞升的路子分给别人?要是我有这办法,我也舍不得啊……”
而阮椒,在听到洪昌提起“飞升”两个字的时候,心情就变得非常差。
他从前只听人提起古代的帝王供奉一些炼丹的道士就是听信了他们所谓的“飞升”传言,还心里好笑过那些帝王怕死怕得变煞笔了呢。可现在做了城隍以后,遇见这事儿,他就觉得,或许还真不是帝王傻——想想看,能把人的躯壳先缩小再从盘子里带走,这么高明的道法在帝王面前一显摆,帝王能不信吗?要是江湖骗子这么说,糊弄不到多少人,可是背后那人很厉害,恐怕还真会有很多人受骗。
尤其是,人的贪欲无穷,谁知道那人散出去多少邪法,捞了多少跟洪昌这样的玄门中人?哪怕只有部分人信了他跟着他,也绝对很麻烦了。
洪昌说完后,察觉到阮椒身上的情绪波动,也闭嘴不多说话了。
他觉得,还是让城隍爷冷静冷静吧……那人狗胆包天的,还飞升?要真这么容易,这么多年怎么就不见那些玄门大派的人飞升呢?他们门派里的底蕴可强多了吧?所以啊,人贪归贪,不能太傻。
阮椒冷静了一会儿,又问:“那人叫什么名字,是什么长相?”
洪昌心里一紧,果然问到这了!
只是,这事儿他还真没办法回答。
犹豫了一下后,洪昌说:“那人自称是‘山道人’,明显的一个代号,长相很普通,身材很普通,基本没什么特点。”
简而言之那就是从里到外从上到下平平无奇。
既然平平无奇普普通通,也当然是没办法轻易找到的。
阮椒有些失望,但他转念一想又觉得是这么回事,不然那自称要飞升的人不是太容易对付了吗?现在才像是个在背后搞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