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边的孤魂野鬼们也惊呆了,他们之中同样有部分是错过鬼门的,其中不乏想着趁着鬼节这天,争取请求来到这里送鬼的道士们帮忙送他们一程,没想到居然碰见了城隍爷,还亲眼看见对方这大展神威的时候……
当下里,有些没什么执念的鬼魂慌忙下跪,纷纷请求:
“城隍爷,求您开恩,也让我去阴间吧……”
“求城隍爷开恩哪!”
“城隍爷——”
一连串的举动,都是虔诚极了。
城隍爷似乎也真的开恩,他用铜铃大眼在众鬼身上扫视,然后鬼爪挥出,散发道道神光。
说白了,在出巡、赏孤时,超度一些鬼魂也同样是城隍的职责,更何况还被哀求过来,他怎么能不满足子民这点心愿?
敢出现在道士们面前的孤魂野鬼,身上基本都没什么罪孽,所以青面大鬼再施神力,神光笼罩之处,那些虔诚求恳的鬼魂身上都泛起光芒,随后他们就不由自主地向前,很快像是列队似的来到鬼门前,跟之前的那些鬼魂一起,慢吞吞地走上了那条羊肠小道……
出巡的队伍一路走,赏孤也一路没停,众鬼见了城隍爷的神威后求上来,后面的那一段中,想去投胎的孤魂野鬼急匆匆挤过来,很快就在神光的笼罩中在鬼门前排队了。而这些鬼魂手里如果是在先前得到了赏赐的,那么他们抱着的金银铜钱、没吃完的粥饭、还没用上的衣衫等,全都也化为神光消失了。
渐渐地,出巡的队伍从街头走到街尾,看到了那漫漫灯光在河中飘荡,如同一道蜿蜒的火线,美丽极了,此刻因为河灯为水鬼照路,以至于那点点火光由明亮的橙红转为了荧荧幽绿。要是有阴阳眼的人恰好走过,就会发现在每一盏河灯的附近都有沉沉浮浮的水鬼,他们有的是心有执念无法上岸,有些是种种缘故只能在水里长存,都在这灯光指引下,慢慢地漂流。
没多久,浩荡的鬼神队伍,华丽的官轿轻快而来。
城隍爷出巡、赏孤,当然也不会漏了城中河里的水鬼。
于是,在点点神光里,粥饭金银衣衫,凡是刚才那些孤魂野鬼有的,水鬼们一样都有,他们争着伸长手臂去抓,抓到手里后,就迫不及待地享用起来。
水中之鬼,大多是因为自杀或是意外而死,往往心里不甘生成怨恨,总要能找到替身,才能转世投胎,免受地狱之苦。这找替身的事,有的是原本彼此就有因果,在阴间的规条范围之内,也不好管束,千百年来约定俗成,而有的却是钻了阴间条规的空子,难以分辨,当地府的事儿多了,往往就民不举官不究了。
但是,对于如今天地间仅仅剩下的一位城隍而言,他心里自有一杆秤来称量。
自杀之鬼要下地狱,是因为原本能投生做人却不珍惜,自然应当受到惩罚,可现在这位城隍却很明白,有些自杀之鬼并不是自愿的,而是生了些奇怪的病症,病因导致不想活;又或者被逼到极点,悲愤的情绪冲昏了头,没办法控制自己,并不是不懂珍惜。这样的鬼魂,死后困在水里已经受了苦楚,他出巡遇见了,也该解救解救。而意外致死那些水鬼,虽说大多都是不听劝说,是“善泳者溺”,可死在水里已经很惨,那些没做过孽的,也就不必再多惩罚。还有那些本来好好过日子,却被水鬼当成替身,后来水鬼倒是投胎去了,反倒是这替身被迫待在水里,十分凄惨……这一类的,就该先宽恕,再询问,去看一看那投胎的水鬼现在的境况,再来判决,不能一概而论。
总体而言,城隍对待各类鬼魂,总该是一视同仁。
因此,在漫天的神光里,有些水鬼还不能投胎的,在接到赏赐后悄悄靠着船,一边享用赏赐一边静静地随波逐流;那些可以投胎的,倒是接不到赏赐,可本身却会在神光中慢慢从水里拔起,落在河岸上,湿漉漉的身体也变干,并迅速排进鬼门前的长长队伍里去。
城隍爷在超度、赦免水鬼时,出巡的队伍依旧没停。
就这样,在整条街、街外河全都巡视过,又巡视了附近的好几条街道后,这位城隍爷重回这条中元街,长长的队伍虚虚渺渺,走着走着,前方又出现了一扇熟悉的大门,还是由日游神开路,投入这扇大门,接下来,众多的鬼神、鬼魂,还有那位端肃威严的城隍大鬼,都消失在大门之内了。
来得无声无息,现身后威风赫赫,离开的时候却又无声无息……
“哐。”
这扇大门轰然关上、消失。
偌大的出巡队伍,就好像从来也没有出现过一样,然而那鬼门前的队伍,两边依旧欢天喜地的孤魂野鬼们,以及呆若木鸡的道士们……则清晰地显现出,这位城隍爷真正来过。
直到城隍爷离开后足足好几分钟,道士们才反应过来。
而这个时候,他们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仙风道骨、笑容可掬的老道士,他须发皆白,面色红润,有鹤发童颜的感觉。老道士几步迎上来,笑容可掬地说:“各位,各位,老道田宝成,是城隍爷座下代理人,给诸位道友问好了。”
道士们一愣。
茅山派的有人认识田宝成,对他的出现也不奇怪,也客气地回礼。其他道士有的不知道,有的听说过,他们仔细观察,能发现田宝成是身上气息圆融,可见也是跟他们一样的玄门中人,力量还不弱,再者刚见过城隍出巡,就见对方使者过来,也不奇怪……就也纷纷客气起来。
一时间,气氛格外融洽。
田宝成笑眯眯的,很快打入他们之中,没多久已经很亲热了。
跟其他教派打交道的事,都归他管,城隍爷是不耐烦的,这也是他这么一个代理人最大的用处了。
至于宗岁重?
他看完了整个出巡、赏孤的过程,在出巡的队伍消失在鬼门里后,田宝成过去跟道士们交际,他则一踩油门,朝着别墅开去。
已经约定好了,出巡之后,就在别墅相见——城隍爷的脚程,说不定比他开车更快。
阮椒绷着脸从头到尾搞完了全套的出巡仪式,直到最后顺顺当当地从伪鬼门回到自己的神庙里,才松了口气。
鬼神们动作利落地把仪仗收起来,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也都收好,变化出来的那些则都恢复为神力,回到阮椒的身体里。
日游神笑道:“恭贺大人,今晚功德无量。”
其他鬼神也都齐声说道:“恭贺大人,今晚功德无量!”
这恭贺可不是随便恭贺的,城隍出巡本来就是鬼节才有的大事,一年有三次鬼节,这中元节鬼门开最重要,其他两个次之。不管是哪个鬼节,城隍爷都有他的事要做,算是他的职责范围之内,而他如果做得不错,自然就是天降功德了。
这回也不例外,阮椒出巡、赏孤、还送了不少孤魂野鬼去阴间投胎,虽说从每一只鬼身上得到的功德最多也就十点,而且大多数都绝对没有十点,可架不住量大啊,来一两千只鬼功德就上万了,他刚才送走的那些,可不止一两千呢。
所以,这功德一下来,就有三四万,给阮椒的升职之路大涨进度条啊——到这时,再次升级所需要的十万功德已经攒到过半,接下来的鬼节再多送一些走,等帝都的送差不多了还能去其他大城出巡,功德攒起来,也比之前容易得多。至少,府城隍是有很大希望的,还想再提升到都城隍去,功德得达到百万以上,可就有得耗了。
阮椒也没很担心,什么事都是开头难,毕竟当时他穷,技术水平、解锁的技能也不如现在,帮手更是少,经营了这么久,他也算兢兢业业,以后攒起功德来只有更简单的。相对来说,为了将来可能会有的麻烦,倒是信仰的开发还得更积极,不能满足于目前的程度……
收回思绪,阮椒朝鬼神们点点头。
不错,下属们参加这回出巡,身上也得到了一些功德,不过出巡的主体是他,鬼神们的分润不多。但就算这样,他们的身上也有一层金光了,而且这样下去,对他们的好处更是显而易见,所以他们脸上的喜悦,也都是显而易见了。
这样很好,光说信念、感激之类的,并不保证让鬼神们努力做事,而光说利益不谈信念,也不靠谱。现在大家一起做事,他不亏待他们,他们也都从各类事件里有成就感,当然就能坚持得更长久一些。
阮椒没在这多留,很快让下属们各干各的去,而他则是遵守约定,穿上自己的肉身,很快回到了别墅。到了以后,别墅的主人还没回来,他也不着急,就坐在沙发上等着。
没到一刻钟,别墅的门打开了。
阮椒抬起头,跟走进来的青年四目相对。
宗岁重回到别墅,果然发觉里面已经开了灯,自己慢了一步。他有条不紊地把车开进车库,又利落地走到门前,把门打开。
迎面是一张和煦的笑脸,熟悉的少年抬着头,看过来。
他也看进了那双乌黑而温软的眼睛,心脏忽然漏跳一拍,让他微微一滞。
第201章 时光飞逝┃总有什么事措手不及。
这一刻的心动太过明显,就算宗岁重再古板、再顽固,也不会错辨,甚至他也陡然察觉到,这样的感觉并不是现在才有,在之前——不知道具体什么时间开始——也许是一开始就对小学弟的能力欣赏,也许是欣赏着欣赏着有怜惜,怜惜多了相处也多,相处多了看顾就多,从而两人之间的关系越来越亲近,又或许还有后来在相处中发现跟小学弟时格外愉悦,在拎着小学弟来公司实习时又十分合拍,也或者还因为发现两人哪怕是在鬼神的世界里也有很紧密的缘分,严格说来,他们才是同一世界的人……种种缘故中,种种契机下,他陆续对小学弟有过零零碎碎的感觉,只是那时不经意间就略过去,没有刻意地去想起……
宗岁重放缓呼吸。
他生来二十二年,其实从没想过会和任何人形成一段建立在情爱上的关系,更没有想过自己会对什么人心动,进而有相守一生的欲望。哪怕他的很多观念随着另一个世界的出现已经崩碎,这些基于情感的东西,他却并不觉得会发生什么变化。
……直到现在,再也无法隐藏。
只是,宗岁重定定地看着阮椒,将情绪深深地按捺住,只在眼眸的深处微微翻滚,随即平静。
还不是时候,还不是时候。
小学弟他的年纪还太小了,才刚成年没几个月,身上也担负着城隍职位重担,更还要兼顾学业与和他磨合工作,他怎么能在现在用自己的私人情绪给小学弟增添麻烦?再等一等吧,等小学弟再长大一些,两人的关系更近一些,更密不可分时。
至于这时,宗岁重难得踌躇,也绝不肯在这件事上太过轻率。定了定心后,他提脚走过去,跟以往一模一样的举动,跟平常没什么区别,刚才心里的悸动与决定,都只在一个抬眼的工夫都收敛下来,让人看不出一点不对劲的地方。
阮椒也确实没看出来,他在跟宗岁重目光对上的刹那,看着那双深邃的眼恍惚了一瞬,产生了很多细碎的小杂念,而这些小杂念也像以往的每一次那样被他快速地压制下去,没有让他深思。不过,大概是直觉,他内心深处总觉得这回跟以往的每一回都……有点不同,可具体是哪里不同,他也说不上来。只是或许,有一点高兴?
同样没敢多想,阮椒朝宗岁重笑了,说:“学长,今晚我的表现应该还行?”
宗岁重看向他,微微舒展神情,笃定地回答说:“非常好。”
阮椒忍不住心花怒放,更高兴了。
因为巡街赏孤后时间原本就很晚了,现在宗岁重回到别墅,跟阮椒短暂交谈,时间就更晚,已经是接近黎明时分。
宗岁重有些疲乏,阮椒因为神力护体比他好些,可精神上也很疲惫,于是他们俩在短暂告别后,各自回去自己的房间,沐浴洗漱,倒进软绵绵的大床里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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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隍爷的真正显灵,对于众多道观而言是一件大事,在出巡之后田宝成的刻意交际,更是加深了他们对这位新城隍的一些概念,尤其是有些苦于传承人越来越弱小、神灵消亡的玄门长者们,无疑打从心底里松了口气。
先不管为什么突然出现了这个神灵,不过据在场的人亲身体验,的确是正神无疑,不是什么神灵陨落后随便冒出来自己把自己当盘菜的所谓“神灵”,那么只要这位神灵存在,性格尚可,他们玄门就不会消亡,徒子徒孙也不至于没有出路。
想到这,这些道教门派当然是在从田宝成那里大概了解了新城隍的性格后,回去好好地请了一尊神像,专门开辟一处内殿安置,也跟茅山派一样,早晚课时,祭祀神灵增添一个,也更加虔诚、专注。
这样一来,献出的信仰当然更多,让阮椒每天都能得到个几万进账,堪称是一夜暴富了。
投桃报李,阮椒在发觉玄门中人对他的尊崇后,也不吝啬地从各个教派里都挑出一两个最虔诚,而且私底下还会供奉他的道士,允许他们在施展道法时交感沟通,传递神力……而且他更发觉,随着他自己神力的增多,城隍本身的能力也越来越强,让他明白真正的神灵只要神力充足,能做到的事情真的太多了。
当然,阮椒现在已经更加明白自己的职责,也清楚要想长久地生存下去,对自己需要有所约束,而他自己的观念本来就在约束之内,倒是从没有觉得有什么跟自己冲突的地方,这个神职承担起来,也算是有滋有味。
阳世身依旧认真打工,进步很大,学业同样没有落下,一切都更好了起来。
与此同时,在城隍出巡的几天后,新的学年开始了。
阮椒成为了大二的学长,迎来了一批新的学弟学妹,其中宗子乐就是其中一员。已经毕业的宗岁重并没有就此结束学业,而是本校考验,一边工作一边学习,依旧是阮椒的学长。
两人之间的关系,随着时间的推移更显亲近,这样的亲近缓慢而真挚,对于阮椒而言,真是一种非常舒适而愉悦的交往了……
大概,唯一的遗憾只是,直到现在,他依旧没有找到合适的判官人选,虽然鬼神下属们各自也算是能独当一面,毕竟神职不同,很多事他还是不能完全做个甩手掌柜,就始终把自己处于一片急而不乱的忙碌之中。
累是累了点,也算习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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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后,阮椒大四,正是毕业年,他二十一岁。
这天下午,阮椒来到宿舍里。
之所以说“来到”而不是“回到”,是因为自从大二可以走读以后,帝大对阮椒他们这一届的管束没有那么严了,并不会每天晚上都到校查寝,所以阮椒虽然没办走读,但不知怎么的,就渐渐把生活重心从宿舍搬到了宗岁重的别墅里,对那边甚至比自己的宿舍更熟悉。
原本颜睿他们几个还不太习惯,可崔义昌也是有女朋友的人,两年过去如胶似漆,感情一点儿没变,当然也就经常在外陪女朋友,反而在宿舍的时间少很多。颜睿和博洋虽说还都是单身狗,不过博洋在玄黄做完练习生后,已经在玄黄的安排下出道,签约了玄黄的经纪人。那经纪人是个很有手腕的,知道博洋这个性格草不了什么人设,所以压根没往这方面想,而是让他本色出演,结果因为反而因为他接地气与高端并存且偶尔逗比的性子,很快走红,目前已经有不小的名气了——真是很适合走这一道的人。同时,为了保护博洋,他那个基友也干脆地经常用助理身份在他身边出没,把他照顾得相当好,也让他在娱乐圈打滚这些日子,都从来没有被浮华迷眼,性格还跟以前一样。火了以后再回宿舍就不太方便,博洋也常常不回宿舍,回来的时候也往往只是上课,很少有留宿的时候,而且越是往后,他也越是没法留宿了。
所以,真正常驻宿舍的只有颜睿。
颜睿的性格比较内敛,心里虽有丘壑,但本身不是什么特别喜欢张扬的人,于是他挣扎在各种夜不归宿的舍友之间,一天比一天更学霸,性格也从被强塞狗粮的生无可恋到淡然无波,可以说是得到了相当强大的磨炼。
拿钥匙开了门,阮椒看着宿舍里正埋头看书的两人,抬手跟他们打了个招呼。
“嗨,老大,三哥!”他笑着走进来关上门,“三哥在我不奇怪,可老大今儿个没去陪嫂子吗?这可真是稀奇了。”
崔义昌头也不抬地做笔记,嘴里却反击道:“你不也天天去受你宗学长压榨,咱俩就谁也甭笑话谁了吧。”
阮椒脸上一热——女、女朋友能跟学长放一块儿说吗?老大真是越来越口无遮拦了,在他女朋友那受太多宠爱了吧这是。
颜睿还是挺给面子地抬头,跟阮椒打了个招呼道:“老四,你这次回来待多久?”
阮椒赶紧把刚才那点燥热挥去,走近回答:“今晚待在这,明天不是有挺重要的公开课吗?我就回来听那个的。”
崔义昌这时候刚好做完最后一行笔记,也转过身说:“是有那个课,明儿我也去。”
颜睿点点头:“那干脆一起吧。”说到这,他还是问一句,“老大,你跟我们一起吗?”
崔义昌爽快说:“一起吧。”
阮椒忍不住揶揄:“不陪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