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彦抽身躲懒,陈十六却开始忙碌。
他手底下有何川,可惜这次是回来过年,没带神断局培养好的人,只能将身边的随从小厮挑两个机灵的出来,让何川带着去盯梢。等待的时间里,他又把罗坚狠狠查了一遍,真找到一条有价值的线索。
自从罗坚发达,其舅舅一家就不甘心待在家乡刨土,想跟着外甥享福。
罗坚对此只是苦笑,给银钱可以,就是不接人。所有人包括其舅舅都认为是他畏惧于田秀芳,自家也的确敬畏侯府,一开始也安分的做个富家翁。然而穷人乍富,心态陡变,往往要生出很多事。尤其是仗着外甥是侯府女婿,当地官员都要礼遇三分,其舅舅一家难免膨胀。
兼之侯府中有看不惯田秀芳母女的,从中作梗,竟鼓动了其舅舅一家招呼不打一声投奔到京城。
如今那一家子还在,没住在罗宅,而是在罗宅的后街上弄了个小院儿。
其舅舅姓万,有一双儿女,女儿早已出嫁,儿子万又辉也娶亲,有一子两女,但他们上京时人不少,除了丫鬟婆子,还有万又辉的两个妾。万舅舅尚且有个舅母辖制,万又辉又有谁管?父母还巴不得给儿子多塞两个,摆足了排场。
只不过,万家到了京城,日子却没他们想象的好过。甚至可以说,还不如在家乡自在快活,但京城的繁华他处比不得,来了就舍不得走。
陈十六觉得,可以从万又辉口中打听一些罗坚的事。
这事儿交给了何川。
何川对此轻车就熟。
打听了万又辉的喜好,制造个偶遇,再脾性相投一番谈论,出手又大方,万又辉就拿他当兄弟。一晚,何川邀请万又辉去花楼喝酒,万又辉自然欣然而往。何川要了好酒,变着法儿的灌,万又辉毫无戒心,不多时就脑子糊涂,醉了。
何川不动声色的朝陪酒姑娘使个眼色。
姑娘早得了话,便笑着说:“酒没了,两位公子稍等,只怕楼里客人多,我去催一催。”
万又辉粗鲁的朝那姑娘屁股抹了一把,猥琐笑道:“快点儿回来啊。”
姑娘拨开他的手,笑着出门去了。
万又辉咂咂嘴,感慨道:“京城的姑娘就是不一样,今日多亏了何兄,改日等我手头宽松了,必然回请。”
何川摆手,不以为意道:“万兄何必说这话,你我兄弟不许见外。再者说,你表哥可是侯府女婿,能缺了你的钱?当初他是你们家养大的,还供着读书,如今他有了好前程,总不能忘恩负义吧?”
万又辉当即冷哼,似乎憋的狠了,又醉的迷糊,也不顾忌就说:“他?他家有个母老虎,他自己手里头都没钱!就算有钱,也未必肯给我们花。每月就给十两银子,够干什么?还不够一家子的吃用呢!”
然而实际上,单单凭着罗坚自己的俸禄,一个月也拿不出十两银子。无疑,这是田秀芳给的。所谓救急不救穷,如万家这样的,田秀芳肯每月十两银子养着,已然是很不错了,谁也不嫌银子烧手,更何况一直缠着惹人烦。
大概也是因罗坚没了父母,是舅舅家养大了,田秀芳为免是非,权当拿去替罗坚奉养老人了。
何川这会儿自然附和着万又辉,只是又说:“十两银子确实太少了,不过,你表哥也不容易,毕竟家里不是他做主。”
万又辉把桌子一拍,咧着嘴笑:“那倒是。不过啊,我倒是佩服我表哥,生的好,又会读书,特别招女人喜欢。以前有个林若兰,现在更了不得,哄得侯府小姐嫁给他。”
“林若兰?”何川精神一震,面上却故作疑惑,一面给他灌酒,一面追问。
第163章 弹劾
醉醺醺的万又辉似想起了什么,砸么着嘴,笑的猥琐。
“林若兰可是个大美人!侯府的小姐,就是我那位出生高贵的表嫂,人人都夸她好容貌,但是我告诉你,跟林若兰比起来,还差好些呢。当然啦,她是侯府小姐,是贵女,林若兰比不了。”
“听你这么说,林若兰竟是个绝色女子了?她是什么出生?”
“她呀,她家没败落了之前,她是富家户的小姐,他们林家是当地的大地主,田亩众多,县城里开着米粮铺,银钱几辈子吃用不完。后来他们家败落了,不仅没了家财,她爹娘、哥哥都死了,仅剩的宅子被族里占了,又见她生的好,高价卖给花楼,成了楼里的花魁娘子。啧,我跟你说,她正式接客那天,府城里好些富贵公子哥儿都来了,晚了连门都进不了,初夜一晚五百两银子。五百两啊!我听说,就算是京城里的花楼,也不是个个都有这个价儿。”
“那你表哥和她……”
“他们俩是老相好!”万又辉暧昧的低笑,又灌了一杯酒,又是羡慕又是嫉妒的说:“我那表哥会读书,他爹娘没的早,十二三岁起就在我家吃住。我们家就是农户,土里刨食,那时候家里想吃顿肉都要算计很久,但我爹娘还愿意供他读书。你以为是为什么?不正是指望着将来他考出功名能得益吗!
我娘是爱计较,但不缺表哥一口吃的,可读书花钱啊,我这亲儿子都没供呢。我姑妈死的时候把表哥托付给我们家,那时就说好了,让我表哥娶了我妹子,亲上做亲。可我表哥眼光高,瞧不上我妹,反倒跟林家小姐勾搭上了。要不是林若兰给他银子花,他哪有骨气从我家搬走?我娘肯放行,那是因为得了五十两银子。我表哥哪儿来的银子,自然是林若兰给他的。
我表哥考上秀才那一年,有传言说林家同意把女儿嫁给他,谁知转眼功夫,林家出了事。那么大一个家,败起来真快,林若兰那么个娇滴滴的大美人儿也成了楼里的姐儿。
那时候我们家跟表哥不大来往,倒是听说他们两个依旧有往来,我估摸着,表哥还是靠林若兰养着。想跟林若兰过一夜,据说得十两银子,是天水县身价最高的花魁娘子。我表哥就会读书,若是没人养,别说赴京赶考,早饿死了。”
万又辉说着声音渐小,尽管还在嘟嘟囔囔,脑袋却已经搁在桌子上,眼睛都闭上了。
何川忙挪到他身边,将人推了推:“万兄弟,那林若兰呢?还在天水县?”
万又辉不耐烦的皱眉:“死了!烧死的。”
不等何川再问,对方已经打起呼噜。
今晚探听到的消息已经很有价值,见状,何川不再强求,唤来方才的姑娘好生招待,又嘱咐几句,把银子留下离开了。
陈十六听了何川探来的消息,对罗坚十分腻歪,觉得这样无情的男人死了也不冤。恰好魏阳羽请他小聚,正好去散散闷,便应了。
魏阳羽宴客的地方在一处私园,席间还有其他几人,彼此都熟。
如今这季节没什么景色,便备了歌舞,几人推杯换盏,又让陈十六讲一讲广林府的蓝裙娟女案。这几人对这个案子感兴趣,一是涉及到当地知府,还引发了朝中争斗,二是神捕司涉入,又有江湖邪菩萨出没,死的人很多,又十分诡谲,有足够的故事性。
陈十六没能参与这个案子,但对于其中细节他打听的十分清楚。
这边正说着呢,外面来了人,附耳对魏阳羽说了一番。
魏阳羽摆摆手挥退来人,笑着对屋内几人说道:“刚刚传出的消息,寿山侯府在早朝上被弹劾了。”
“寿山侯府?”章翰林家的公子啜口酒,不以为意道:“那寿山侯府空有爵位没实权,谁弹劾他们家?是说田元绍置外宅?还是说后宅不宁?”
御史隶属都察院,负责监察、弹劾百官,肃正朝纲。御史品级不高,权利却大,各方势力都想渗透,将御史作为手中的刀剑。一般而言,御史每日弹劾的都是小事,比如谁家子弟纵马闹市、谁治家不严了、谁谁衣冠不整失仪了等等诸事。
本朝御史还是很受看重,每日御史都要奏报,也不可能天天有大事。这等小事,皇帝或是当朝申斥几句,严重的罚俸或下旨申斥,损伤的乃是官员的颜面,小惩一番的意思。
若仅仅如此,也犯不着魏阳羽特意提及。
魏阳羽哈哈大笑:“哪有那样简单,这回可是大事!我跟你们说了吧,有人匿名给都察院的文御史送了告发信,说寿山侯府强占百姓良田,因对方不肯转让,设计陷害那家儿子杀人,又授意当地官府朝那家勒索良田。谁知那家儿子体弱,骨头又硬,跟狱卒起了争执,挨了顿打,最后病死在牢里。那家父母不肯罢休,拿着全部家财要去上告,结果派出一个,就被人打的遍体鳞伤扔在家门口。他们家不肯认命,亲自去上告,也是同样遭遇,可这对夫妻年纪大了,没几日就抱恨离世。”
“这可是三条人命!逼占良田,这可是皇帝最痛恨的事。”几人一听就明白了,这事儿要是证据确凿,寿山侯府绝对要倒霉。
有人质疑:“寿山侯府不会蠢的直接将良田纳在名下吧?”
类似的事情在权贵家并不少见,天下好良田,多半都落在权贵之手。但权贵之家豢养奴仆,这等来源的良田或是直接放在奴仆名下,由奴仆打理,若出了事直接拿奴仆交差,自己顶多是治家不严、失察之罪。
不过,奴仆身契尽在主人手中,奴仆拥有的一切都归主家。
自然,在购入良田时,权贵绝不亲自出面,甚至家仆也不会露面,寻常会有中间人。这也是增加安全性,为日后出事多个说辞。
魏阳羽道:“比那更糟,当初出面的是田元绍!”
“什么?就是买个田,值得小侯爷亲自去?”几个人又惊又诧,又觉得可笑。
“估计他是趁机会出京游玩,顺便揽个差事,本以为侯府名头无往不利,谁知踢到硬骨头。”魏阳羽耸耸肩:“那好像是十五年前的事,很久远了。”
陈十六一算:“十五年前,田元绍今年三十,那时他也就十五岁。”
主要是,刚才听魏阳羽讲那番话,似曾相识。
何川站在他身后,见他皱眉沉思,低声道:“少爷,跟林家的遭遇很像。”
万又辉只说林家败落了,败的很快,又说林家爹娘哥哥都死了,具体什么事没讲。但这件事是他们刚打听来的,正印象深刻,今日听得事又牵扯了田元绍,因此就格外在意。
陈十六立刻问魏阳羽:“小三儿,那户人家是哪里人?”
“这我哪儿知道,谁打听的那样细。”魏阳羽摇头,不过转瞬就笑了:“我刚才的话还没说完,还有更有意思的。那封匿名信虽未署名,但写的一手好行书,当朝呈给皇帝阅览,又给百官传阅,有人说那字迹眼熟。”
“哦?快说是谁!”好比故事到了高潮,令人激动。
“罗坚!”
“寿山侯府的女婿?”
“翰林院里那个没脾气的罗典籍?”
陈十六咧咧嘴,可以确定这事儿不正常,那个负心薄幸的罗坚会去检举自己的岳家?那封信虽字迹疑似罗坚之手,但字迹可以造假。只是没料到,林家的灾难竟是源自寿山侯府,林若兰不仅真心错付,负心人还娶了侯府女儿。
当天,陈十六跑去找穆清彦,把这事儿说了。
“竟然有这样的内情?”穆清彦也很意外,略一沉思,说道:“瑶琴也是天水县人,查查她。我开始怀疑,瑶琴有可能是谭婆婆的合作者。”
“不会吧?!”
“我来办吧,写信给严朗,当初买下瑶琴的群芳楼兴许知道底细。”
陈十六突然笑起来:“现在寿山侯府肯定热闹的很。”
哪怕明眼人都知道是有人假借罗坚去投匿名信,但罗坚身份尴尬,又是天水县人,侯府里看田秀芳母女不顺眼的人,肯定从中拨火。老侯爷是宠爱那位侧夫人,但跟侯府如何能比?更何况牵扯到他最看重的长子,若真让罪名儿落实,不止田元绍的册封会出问题,整个侯府都可能遭祸。
正幸灾乐祸呢,何川匆匆进来。
“少爷,刚刚盯梢的人来说,谭婆婆不见了。”
陈十六猛然起身:“不见了?不见了是什么意思?我不是让人盯着吗?”
“是盯着的,可我们都是盯白天,戌时一完就结束。那是田元绍养外宅的地方,平时紧守门户,天黑就关门,没人出来,我们也没发现。这还是今天跟那宅子的下人搭话,无意间提及,才得知两日前谭婆婆就不见了。据说前一晚还见了的,第二天就没见到人,瑶琴对下人称谭婆婆投亲去了。”
“所以,瑶琴对此事是知情的,甚至可能打了掩护。”
陈十六纳闷:“谭婆婆会去哪儿?她为什么要悄悄离开?难道发现我们了?”
穆清彦摇头,笑着提醒他:“你来找我,不是告诉我寿山侯府被弹劾的事么?如果这事跟她有关呢?那么她提前离开,就好理解了。她是关键人证,手里肯定还掌握着什么证据,所以她不能轻易现身,要保全自己,关键时刻给予仇人致命一击。”
末了,不由得笑道:“她很聪敏,之前真是小瞧她了。”
第164章 匿名信
按理来说,十五年前的旧事,查起来会很麻烦,然而针对寿山侯府逼占良田害死人命一事,查的出乎意料的迅速。寿山侯府自己还没弄明白,刑部、都察院联合审查,已经得到一项一项人证物证。
谁也不傻,这是有人逮着机会,要断恪郡王一条臂膀。
别看寿山侯府没实权,但作为恪郡王岳家,彼此是撕扯不开的关系。自从成为姻亲,自然利益交织,侯府暗中没少给恪郡王贡献银钱,也是恪郡王笼络勋贵的门径。
寿山侯府本是想推个家奴顶罪,奈何御史和刑部紧咬侯府不松口。非但如此,除了天水县强买良田,又查出其他几处,时间都较为久远,偏生人证物证都有,只不过那几桩顶多伤人,没闹出人命。此外,又有侯府内眷放利钱、包揽讼词,侯府子弟抢占民女为妾、纵恶奴伤人等等。
桩桩件件都是各世家常见,只别人捂的紧,偏他家墙倒众人推,一下子都爆发出来。
短短时间,寿山侯苍老了好几岁,更是一时心火上来,病倒在床。
田元绍也是焦头烂额,只能求助恪郡王,然而恪郡王不敢有大动作,那么多眼睛盯着,稍有不慎就被扯进去了。为此,田元绍也没了风月之心,瑶琴那边也不去了。
这次皇帝的态度很坚决,要彻查、严惩。
寿山侯病倒了,外头都靠田元绍撑着,府内由侯夫人掌管,自然而然,曾经备受老侯爷宠爱的侧夫人日子就不好过。田秀芳是出嫁女儿,得知府里的事,便坐车回来,担忧的也是老侯爷身体。若老侯爷真有个万一,她们母女的将来可想而知。
才到老侯爷院中,迎面遇上田秀玉。
田秀玉是侯府三姑娘,她妹妹,是另一位侧夫人生的。按理两人身份出生一样,年龄也只相差两三个月,但在侯府的处境却格外不同。田秀芳母亲得宠,她自然跟着受宠,嘴甜会说话,把老侯爷哄得高兴,名分上是庶女,吃穿用度却跟嫡女一个样儿,甚至尤有过之。这个田秀玉见了岂能不嫉妒?两人自小就互看不顺眼,后来更是接了侯夫人抛出的橄榄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