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晚听白垣祯说他早已不是九曜宫之人,惊得连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刚问完,他又觉得自己这般关心白垣祯有些过了,便低头拨弄着火堆。
白垣祯似乎没察觉程晚情绪的细微变化,想了想才道:“你知道我身中寒骨钉,使用灵气便会引发寒毒。后来……整个九曜宫都知道这件事了。便有人说我不配再做千竹峰峰主。说的人多了,我便辞去了峰主之位。”
白垣祯说起这件事,声音里都是落寞。
程晚知道白垣祯骨子里是个极其骄傲的人,如果他身中寒毒的事情被整个九曜宫知道,他的确会做出辞去峰主这种事。
“那现在千竹峰主是谁?”
“玉粟。”白垣祯道。
程晚沉默了一会儿问道:“胡不归呢?”
“他离开了千竹峰回胡府了,偶尔来接济一下他师尊我。”白垣祯笑了一下,笑容里却太多的心酸。
程晚没想到自己离开八年,如今再次回到人世间,却早已物是人非。
白垣祯转头对着程晚勉强地笑道:“你看,我都不是九曜宫的人了,也没处可去,而且你的煞气也不伤我。我们是最适合同路的人,是不是?”
程晚没吭声。
“明日,我把小栗子送走。她大了,跟在我身边多有不便。”白垣祯继续说道。
小栗子与他相伴多年,一说要送走她,白垣祯心里万般不舍。
可是日后要和程晚同行,他的煞气对小栗子是致命的,为了小栗子的身体着想,白垣祯不得不送走她。
程晚往火堆里丢了一根木柴,打趣道:“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年,白仙师依旧这么会照顾孩子。”
白垣祯知道程晚在讽刺他。
程晚刚上山时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都说是白垣祯带他,其实反倒是程晚在照顾他。
“那时候……委屈你了。”白垣祯不好意思地道。
“我习惯了。”程晚低头道。
这话倒是不假,白垣祯懒散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当年自己跟着他,硬是慢慢从一个娇生惯养的贵公子学会了端茶倒水,洗衣做饭伺候人的活。
白垣祯见程晚这么说,更不好意思了。他想了想,从怀中摸出了一个香囊。
那香囊做工精美,用料考究,尤其是表面那些精巧繁复的梵文驱魔咒绣纹,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我想,这个东西对你应该很重要,我离开千竹峰时把它带出来了。”白垣祯将香囊递给程晚,“还给你。”
程晚看着香囊,眼里的哀戚之色一闪而过。他的手有些颤抖地从白垣祯手心接过香囊,然后放在手里轻轻摩挲着香囊的花纹。
“谢谢白仙师。”程晚努力压制着声音里的颤抖。
这是他娘亲亲手为他绣的,让他从小带着不离身,希望香囊上的驱魔咒能保他远离邪祟,健康顺遂。
二十多年过去了,香囊青色的布料已经有些褪色了。
程晚轻轻打开香囊,里面是空的,但有一个很隐蔽的夹层。
他修长的手指伸到夹层里一摸,还好,那张字帖还在。
想必这些年白垣祯也从未发现小小的香囊里还藏着这么一张字帖。
程晚深吸一口气,并没有当着白垣祯的面将字帖拿出来。他从怀里掏出那五枚已经不再成串的古钱,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然后把香囊贴身而藏。
白垣祯见程晚这样子,有些心酸,他笑了下宽慰他道:“物归原主,是喜事。”
程晚看着白垣祯,笑得有些勉强:“白仙师给我安枕的古钱,却被我用来当做杀人的武器,仙师不会怪我吧?”
“怎么会!”白垣祯伸了个懒腰,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道:“我觉得你用古钱很顺手,挺好的!”
“可惜,白仙师赠与我的玉碎古琴在诛魔阵同我一起受刑……毁了。”陡然看到旧物,程晚心里一下子泛起往事,“我最喜欢的还是它。”
“程晚……”白垣祯想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手伸到半空,却没有落下去。
程晚难过,白垣祯又何尝不是?
他对程晚满心都是愧疚悔恨。如果他当初没有意气用事把程晚带回千竹峰,他的命运会不会不那么凄惨?
二十七年前,庆州城中的大善人程员外老来得子,五十岁高龄喜得麟儿,高兴得大摆三天宴席,邀请全庆州城的人免费来吃,一时间成了轰动全城的大事。
可是这被程员外视若珍宝的独子却并不好养,白天哭夜里哭,总也哄不好。
程员外把整个庆州城的大夫都请教了个遍,都看不出孩子有什么毛病。
有人给程员外出主意,说孩子太小,可能招了邪祟,可以请高人做做法,或许就好了。
程员外正苦于请什么样的高人才能镇得住邪祟时,一个年轻的白衣道人来到了程府。
他说想看看程府小少爷,或许能治好他的病。
下人见他太年轻,并不相信他的话,但报给程夫人后,程夫人却说可以请他试试。
这孩子哭了整整一个月了,程夫人已经被他折腾得筋疲力尽、精神恍惚了,只要是个机会都不愿放过。
下人将程小少爷抱给道人。
一直哭闹不已的小少爷一到道人的怀中,竟然不哭了,而且冲着他甜甜地笑着。
正当程家人满心欢喜时,道人伸手摸了摸小少爷的头骨,开口道:“此子是天煞童子命。”
程夫人问道:“仙师,天煞童子命是什么?”
道人道:“天煞童子命者,聪颖无比,相貌才情卓绝。但一生命运坎坷,体弱多病,易招惹邪祟,乃早夭之命。若能得到精心照料,或许能活过二十岁。”
程夫人一听,当场晕了过去。
程员外慌了,一把拉住道人的袖子跪求道:“仙师,我年近半百才得到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请仙师救救他!我做什么都可以!”
道人将程员外扶起,道:“程员外一直在行善积德,也为小少爷积了不少福报。但命运天定,无法更改。天煞童子命者,千年难出一人,程少爷的命格实属罕见。我为他取名‘晚’,愿他的厄运来得晚一些。”
道人将程晚递给下人,从怀中取出一张符纸递给程员外道:“程少爷十七岁会有一场劫难。危难时,你们将这张符粘上他的血贴在他身上,我自会来救他。”
道人说完便转身离去,走到门口又对程员外道:“员外,日后不可让生人接触程少爷,更不可让除了你与夫人外的任何人摸他的头。请切记。”
道人从此再未出现过,但他的话全都应验了。
程晚从小聪颖无比,也生得一副惹人怜爱的好摸样。
他三岁识千字,五岁会作诗,八岁熟读四书五经,十岁时,乡试得了第一名,成了远近闻名的神童,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很快庆州城便没有先生能教他了。
十五岁时,他原本要去参加殿试,可惜他爹想着那道人的话,死活不放他远去。
程晚不甘心,事后将殿试的试卷拿来一做,当时最权威的老学究看到,盛赞他文章做得比当朝状元做得更好。
他的文章一经传出,很快传遍了九州,文人雅士们推崇程晚为“无冕状元”,都以得到他的一副丹青或者墨宝为傲。
可这样一位“无冕状元”却没有多少人见过他的真容,而且从小体弱多病,常年噩梦缠身。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庆州城就传程员外的公子不仅文采出众,且貌比潘安,品行恭良,是位如金似玉的翩翩公子。
程晚十六岁时,到程家提亲的媒人便络绎不绝,却都被程员外婉拒了。
程家人都瞒着程晚命格一事,小心翼翼地将他养在家中,精心照料,不让他与外人接触。
但道人的预言还是应验了。程晚十七岁时,程家迎来了一场劫难。
六月的一天夜里,程家除了仆人之外,一家六口全部被人用诡异的手法杀死,吊在大厅内。
只有少爷程晚不见踪影,生死不明。
庆州六月的清晨似乎与往常没什么区别,日头刚刚冒出,程府外卖早点的小贩便早早支起了摊。
“店家,来一碗馄饨。”一个行脚商放下担子,一边看着眼前高门大屋的程府挂着白布,一边坐在摊贩的桌边,问道:“这家看着挺气派,有人过世了吗?”
摊贩叹了口气道:“这是我们庆州程大善人的府邸,听说昨夜一夜之间,主人家全死了……尸首都被吊在大厅,可吓人了!”
一旁吃早点的路人立即搭话:“别看这高门大户的,有钱人呐,就是活该!”
摊贩听到这话,一下摔了手中的勺子,怒道:“你这人怎么这样?程大善人平日可为街坊四邻做了不少好事,修桥铺路、修庙捐款,哪一样少了他?你竟然这般说他!”
那路人冷笑道:“你这小哥可糊涂了,这些大善人的钱从哪里来的?还不是从咱们穷苦百姓身上搜刮来的,怎的?给你施舍了两个铜板,你就感恩戴德了?”
“我看你就是眼红人家有钱!”摊贩也不甘示弱,对着那吃早点的路人怒道。
那行脚商见两人快打起来了,连忙劝道:“两位息怒,这程家到底怎么回事?”
那路人冷哼了一声,丢下两个铜板的早餐钱只顾低头喝粥。
那摊贩白了他一眼,收了铜板,对行脚商道:“客官你不知道,自从程员外得了程公子后,为了给公子积福,几乎将万贯家财都散出去了。那程少爷也争气,听说是才貌双全,人称什么状元……嗨,我们这些粗人也不懂……”
“可是昨晚程家遭了大难,程少爷还失踪了!也不知他一个病秧子能跑到哪里去……”摊贩一指远处正在和街坊问话的官差道,“喏,你看,官府也来人了,街坊四邻也在帮着寻程少爷,都没寻到。”
那路人站起来拍拍屁股冷笑道:“你这么崇敬程员外,怎的不去帮着寻程少爷啊?哼,说不定寻到了岑婆婆会赏你一锭金元宝呢!”
那摊贩彻底怒了,一把丢了勺子提着烧火棍就往那路人打去:“老子今天生意不做了,也要把你这个遭瘟的碎嘴子打一顿出出气!”
说罢两人打作一团,那行脚商连忙上去拉架。
一片混乱中,两个修士装扮的年轻人来到程府门前。
这两人一个身着紫衣,一个身着白衣。
紫衣者看着年轻些,挺拔如松,生得眉清目秀,甚是俊美,让人一眼难忘。但他浑身上下隐隐透着一股化不开的忧伤和厌世之情,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他腰间悬着一柄银色长剑,正是闻名修真界的道剑无名。
白衣者年长一些,身量欣长,皮肤比紫衣者稍白,剑眉凤目,唇角微微含笑,加上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整个人如艳阳下的初雪,冰清玉洁而不寒冷。最难得的是他明明生得如谪仙一般,但身上偏偏有一股温柔可亲的气质,让人忍不住心生亲近。
这两人一冷一暖站在程府门口,实在太醒目,瞬间便引起了大家的注意,连程府门口打架的摊贩和路人都停了下来,痴痴地往这边看来。
“那不是九曜宫千竹峰的白仙师和胡真人吗?”程府门口一个曾经上过九曜宫的人突然惊叫起来。
九曜宫是当今世上最大的修真门派,而九曜宫千竹峰峰主白垣祯则是九曜宫实力最强的仙师,传说十五年前就已经入了寂灭境,离大道得成的大乘境界也就一步之遥。
白垣祯的亲传二弟子胡不归是入了金丹境界的大修真者,一柄无名道剑不知斩了多少邪祟厉鬼。
这两个神仙一般的人物突然出现在这小小的庆州城,一定是为着程府的事情而来。
“白仙师来了!程员外一家的血案能破了!”
“他们会帮着把程少爷找到的吧?”
“那可不,九曜宫都出手了,哪有找不到的人!”
街坊们不敢上前,只是远远对着他们二人交头接耳地低声议论。
那两个官差见状,立即上前对着白垣祯与胡不归行礼,恭敬地问道:“两位仙师可是为程府血案的事情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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