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王恭敬颔首后,慢慢站起身,却没有退到一侧,而仍是用恭敬的态度与赵泠开口道:“皇嫂,皇兄去了,还请您节哀,之后事宜,还需您出面主持大局。”
“……”
赵泠愣了一下,却是不知肃王此言是否是场面之语,但看着肃王那张俊毅面容上端肃的神色,不管他是真情或是别有目的,此刻赵泠都发自内心感激肃王至少给足了她面子。
她这会儿倒是记起了对于肃王的记忆,其实她与肃王的确是老相识。
当年她作为赵太后最宠爱的侄女,赵太后也有意撮合她与先帝,所以常被召入宫中陪伴。
当年的肃王尚未成年、作为受宠的幼子仍养在赵太后宫中,但赵泠与他其实并不太熟识,只记得当年的肃王是个并不太好相处的孩子,不成想,如今却长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
赵泠感叹光阴流逝,可这会儿不是她悲伤秋月的时候。她打起精神,冲着肃王点了点头,正待开口。
突然,一个并不和谐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几分讥笑。
“肃王殿下,您这话真是好笑!一直以来,宫务皆是本宫处理,皇上病重两月之余,也皆是本宫在皇上身边伺候照料,甚至……皇上临走之时,陪伴在皇上身边的,仍是本宫。如今,她有什么资格越在本宫前头替皇上安排后事!”
赵婕双眼通红,仍是那副楚楚可怜的羸弱之态,但说出的话,却是掷地有声,神态坚韧,也震慑了在场所有人。
至少,在她说出这番话后,众人哑口无言、寂静无声。
连赵泠一时之间都有些恍然,但她回过神来,对视上赵婕讥笑的目光时,面上却也不由浮现了冷笑。
从前她不说话、不发声,是因为她知道自己那好夫君的心早就偏的没地儿了,她说再多的话、占了再大的理,也抵不过赵婕一句温软细语,所以她也就不说了。
可如今,她那短命的夫君早就死僵了,她凭什么就不能再说了。
“身为妃妾,主母身体不适,让你代理宫务,是你的荣幸,让你照顾皇兄,那是你的本份!如今本王听着皇贵妃的话可真是有趣,怎么这些反倒变成了你越俎代庖的理由了?”
肃王面容依然端肃,但说出来的话怎么听都带着一股嘲讽的味道,也代替赵泠说出了她想要说的那些话。
赵泠又忍不住看向了肃王,心中只觉得一片火热,感激的都不知该如何表达才好。她看向了赵婕,对方面上有些发青,神色难看的不能再难看。可赵泠心中却是一阵痛快。
这些年来受的气,在此刻终于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而……肃王接下来的举动却让赵泠更加痛快,他依然是那副冷肃的神色,语气不留情面冲着一侧宫人开口道:“本王瞧着皇贵妃是因为皇兄逝世打击过大,神智有些不清,以至于对皇后娘娘都敢不敬。还不将皇贵妃带下去,请个太医好好瞧瞧!”
“谁敢!”
赵婕完全没有想到原本自己该是胸有成竹的局面,会因为肃王“横插一杠”变成这般,她瞧着身侧真敢上前来扶她的宫人,不敢置信却也愤怒的吼着。
宫人脚步踯躅了一下,肃王语气淡淡只轻飘飘道了一句:“还愣着做什么!”
说罢,又是冲着一副打算鱼死网破模样的赵婕开口道:“皇贵妃娘娘可要掂量清楚,您对皇后娘娘不敬,论礼该是受罚,可皇后娘娘仁厚,念在你是因为悲伤过度,所以才没施罚!若……”
赵婕被宫人抓住的手停下了挣扎,只狠狠瞪了一眼肃王与赵泠,她不愿退下去,但如今她被抓住了话柄,不得不退下……
她心中挣扎着,肃王却是不耐烦,目光淡淡漂过了一眼站在赵婕身侧的宫人后,也不知底下人使了什么手段,赵婕突然阖上了眼睛,身体软绵绵的倒下了,身后宫人眼疾手快扶着,飞快拖出了后殿。
赵婕离开了。
也因着肃王这一手,大殿里再次陷入了沉静。
赵泠沉默了一会儿,但面上的神色却很快轻松了。
其实肃王方才维护她的用意她都懂:留一个曾经被先皇宠爱的有些跋扈,甚至可能手中还有几分权利的皇贵妃,自然比不得去掌控一个几乎打入冷宫七年、没有任何资本的皇后要好。
但不管对方是出于何种目的,对她都是雪中送炭,她……自是该投桃报李。
所以,她看向肃王,语气温和开口道:“肃王殿下,其实皇贵妃有一言的确说的不错,本宫的确是身体虚弱,恐怕也主持不了什么大局。如今皇上去了,皇上的后事、朝中的大事都需要有个人出来主持,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上膝下无子,也没有留下遗诏,您是皇上最亲近信任的弟弟……”
赵泠说到这里,微微顿了一下,倒不是她故意吊胃口,而是她想要酝酿气氛,以最严肃认真的姿态说出那句话。
“所以,本宫希望您能够尽快继位,也好让皇上在九泉之下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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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其实赵泠这提议,意料之外,却又意料之中。
便是赵泠不主动提起,只怕接下来底下一干子大臣也会拥簇肃王,倒是不想,这位冷宫皇后竟然会如此识时务。
而赵泠话音落下后,肃王那双如墨玉般的双眼深沉的看向了她,面上表情不动,难辨喜怒。赵泠心中微微一咯噔,但细细思及方才所言,并无出错,却也放下了心,只以温婉淡笑回视。
随后,立刻便有大臣附议了赵泠之言:“肃王殿下,皇后娘娘所言极是,国不可一日无君,微臣也恳请您尽快接位,以保社稷安宁,更是让先皇陛下在九泉之下也得以安息。”
一个大臣站出来跪下,紧接着,便是一群大臣站了出来跪下,赵泠还看到了她的父亲、她们赵家的族人同样跪了下来,不管是真心跪下还是不得已为之。显然这位肃王殿下在朝中的确是极有声望,让他继位之事,更是众望所归。
赵泠这会儿心中却是庆幸自己并无什么野心,否则懵懵懂懂若是与这位肃王殿下做了对,那绝对是一件大傻事情。
而赵泠在开口说了那话后,也不再多言什么,她的身份自然不可能让她像那些大臣们一般跪下去讨好这位未来的陛下,但并不妨碍她带着几分讨好的温婉微笑去表明自己赞同的态度。
肃王依然沉默着,淡然的目光在扫过那些跪在赵泠身后的大臣后,又落在了赵泠的身上,然后语气平淡道:“皇嫂,臣弟并无此不轨之心,皇兄此次逝世,实在匆忙,先时臣弟以为皇兄会病愈,方才暂理了朝政之事,也是没料到兄长竟然会就此撒手……”
赵泠只当对方仍是故作几分姿态,未免表现出心思急迫,显得姿态难看,故而她连忙又是开口劝说道:“殿下此言差矣,如今皇上已逝,膝下并无子嗣留下,您继承这位置,是情理之中、更是众望所归,如何会是不轨之心。本宫还请肃王殿下多为社稷考虑,莫再推辞了。”
赵泠也是太久没有说场面话了,这番话说的她实在有些吃力,也是一字一句组织的费脑。她的目光是真的满怀期待瞅着肃王,希望对方不要再摆姿态,否则接下来她也是干巴巴真不知道该如何劝了。
她下意识又看向了身后的大臣们,希望他们一个两个,多出来说说话,最好能够将气氛烘托够了,让这位肃王殿下感觉不接位都不好意思了,如此倒是免得她再费劲了。
毕竟她也就是想图个日后安生舒坦的日子!
只是,底下一干子大臣尚未来得及开口,却听得肃王语气断然开口道:“皇嫂不必再劝了,你们也不必再多言,本王意已决。皇兄走的匆忙,虽未留下遗诏,但后事如何安排,自古便有例可循。皇嫂端庄贤良,定然能够教导出合格的储君,只需从皇室宗室子侄中择出一合适人选过继于皇嫂名下,悉心教导,定然会成为合格的君王。”
“……”
谁都没有料想到肃王竟然会拒绝的如此坚决,甚至连后路都已经想好。
大臣们面上愣了一下,而赵泠则是不知该如何应对了,她瞅着肃王的态度,仿佛是真的不愿意继位……可那个位置如何诱人,只是一步之遥,她不相信天下间会有男人会抗拒的了这份诱惑。毕竟这位肃王殿下瞧着也不是什么清心寡欲、没有一点野心之人。
所以……还是试探?
赵泠半信半疑,在场的其余人,也皆是心中存疑,不知该如何反应。的确,肃王这话听得的确不像是虚伪客套之言,但万一……万一这位肃王殿下只是装样子装过了呢!
而在这个时候,同是先皇弟弟的宁王与谦王对视了一眼,站出来开口说话了。
“四弟,你莫再推脱了,咱们子侄辈都还小,谁知道长大了会是什么品性,你素有德才,本就是继位的最好人选,又何必费这个功夫,更让皇嫂劳心劳累呢!”
宁王话音落下,赵泠也是连连点头。
其实,肃王这个提议若是真的,对她日后会有多好的帮助,她不是想不到,可她不敢去想,她手中无权,如今好不容易熬死了先皇,已经是天上掉馅饼的事情,又哪里敢去想得寸进尺的事情。
故而,赵泠也是开口再次附和:“宁王殿下此言甚是有理,本宫身体素来也不怎么好,教导储君,实在费神费力,恐后继无力……”
“皇嫂过谦了,教导储君自然不是您一人之事,不论是本王、还是朝中贤能之辈,皆会竭力以助。此事本王意已决,今日便请礼部大臣列出皇室中合适宗室的名单,等明日将人领进宫中,还请皇嫂过目定夺。”
肃王说完这话后,却是直接召过礼部尚书,令他立刻着手办理此事,赵泠也没有想到这肃王殿下是真的没有野心,是真的不想继位,她一时之间不知该做何表情,毕竟这事儿对她来说,完全便是天上掉下的大馅饼。
同样的,被这个大馅饼砸晕脑袋的还有宁王与谦王。
二人虽然不甘心肃王继位,但也知自己二人继位并无希望,所以漠然接受了这个现实,谁知峰回路转,肃王竟然将到嘴的肉给吐了出来。
子侄辈择人,肃王自己又没有子嗣,而与先皇最亲近的血脉便是他们两支,这些年来,他们手上是没什么权利,只挂了一个闲职,所以做的最多的事情,也就是生孩子。
怎么瞅着,都觉得最有希望继承位置的人,都是他们的孩子。
二人下意识望向了赵泠,虽然他们都不怎么相信肃王所说让赵泠来定夺这个继位人选,可既然肃王开口这般说了,这位皇后的意见,多少还是能够起点作用的。
不过,这会儿赵泠身边早已经围满了人,已经轮不到二人挤上去套近乎了。
肃王这一决定,赵泠一下子成了炙手可热之人。
毕竟,肃王继位与底下小辈继位,可是两码事情。
肃王继位,虽然会敬着她,但到底不算她的晚辈,她若是安安分分自当勉强度日,可若是有什么地方不如了对方意,想要处置她,也是轻而易举之事;可若是子侄辈中择人,皇室子侄辈如今年龄皆是尚幼,便是最大的,只怕都尚未成年,又过继在她的名下,靠她抚养,不论是哪一位上位,日后都得尊着、敬着她,便是她做了越轨之事,动她都得顾虑几分,否则就得担起不孝之名。
七年时间里,赵家族人几乎是忘却了赵泠这个送入宫中的嫡女,但如今,却又仿佛没了那七年的间隙,又再次变得亲密无间了。赵家女眷今日还未进宫悼念,但并不妨碍他们想要与赵泠重修旧好。
赵泠的父亲恩国公抚着胡子,目光竟是从未有过的温和与慈爱:“泠儿,皇上逝世之事,你也莫悲伤过度,毕竟接下来还有大事需要你去做,要顾好自己的身体。你放心,咱们赵家永远会在背后支持你的。”
“是啊,皇后娘娘您一定要顾好自己的身体……”
赵泠心中五味杂陈,只觉好笑,却又被围拥过来的人七嘴八舌讨好之言吵得头晕,她下意识望向了大殿一角,肃王依然是那副严肃的神色,背手挺拔站立,认真听着礼部尚书与他禀告之事,气度风华浑然天成,可这样一个人,真的一点野心都没有吗?
赵泠心中疑虑了一下,便收回了目光,毕竟肃王是她的小叔子,她总是盯着对方瞧,并不合适。
夜渐渐深了,殿内人也慢慢退去,只剩三三两两留着晚间守夜。
赵泠身边的人也终于空了,拒绝了几名宗妇陪伴的请求,赵泠疲倦的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下意识朝着殿后的灵堂内走去,神色是从未有过的沉默与严肃。
后边棺木中,躺着她这辈子最怨恨、把她害的最惨的男人。
她倒是不怕,他活着的时候,她恨他,却也害怕他,但如今他都死透了,也就什么都不怕了。
都是报应啊!
赵泠嘴角忍不住浮起一丝冷笑,只怕他怎么都不会想到,自己竟然会走的如此匆忙,以至于将后事什么都没安排,反倒让她给捡了一个大便宜,也不知道他九泉之下得知,会不会气的诈尸了!
赵泠正想着,一个脚步声在她身后突然响了起来,她心跳了两下,回头看去,烛光忽明忽灭下,映照出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是肃王。
赵泠没被吓到,但肃王以为是吓到了她,一贯冷硬的语气竟是难得温和开口:“皇嫂莫怕,是本王。”
“是肃王殿下啊!”
赵泠没有解释自己没有被吓到的事情,转过身看向了他,语气温婉问道:“殿下可是寻本宫有事?”
赵泠也觉得自己问的是废话,若是无事,肃王何必跟在她身后,避开旁人走入灵堂后殿,这副架势,分明是有什么私密之言与她要说。二人之间说来也并没有什么牵扯,难不成,是这位肃王殿下后悔了?
赵泠心中猜疑,却听得肃王语气温和道:“明日宗室里的人便会带着那些晚辈过来,届时,本王会给娘娘一份名单……”
赵泠听到这里,只当肃王心中已有人选,并不觉得奇怪,她准备点头应下,却听得肃王又继续道:“名单上之人,皆是家中长辈在朝中并无影响、年龄稚嫩懵懂的孩童,如此,过继到娘娘名下,方能与娘娘一心。”
“这……只怕大臣们不会答应。”
赵泠其实是有些不明白肃王的提议,明日虽说是让她择一继承人,但她明白,最终还是各方权利较量下的结果,否则她再坚持某一人,底下人一样不会答应。
肃王对此,只是语气淡淡却带着几分威严道:“娘娘放心,明日不管娘娘看中何人,臣弟定然会做好安排。”
“殿下……”赵泠心中忍不住有几分震动,更多的却是疑惑与不解,若肃王此言当真,那他真当是全心全意为她在考虑,一切都给了她最好的安排。
可他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你为什么……”
赵泠忍不住问出口,可她这话尚未问出,肃王却已收起了方才温和的神色,打断道:“夜深了,娘娘身体向来虚弱,便是缅怀皇兄,也该先保重身体,您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有臣弟在。”
“……”
赵泠目光深深的看了一眼肃王。
她是不懂这个小叔子心中究竟在想什么,可她看出对方并不想回答什么,既是如此,她也不会追问。所以她点了点头,没有再继续往后殿内走入,只顺从的由肃王叫来的宫人搀扶,走出了崇正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