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郎带着素梨随着迎客的伙计进了清水渔村。
清水渔村的生意实在是太好了,楼上楼下坐满了客人,难得寻到一个空桌。
一楼靠门处好不容易腾出一个位置来,陈三郎和苏梨就被安排在了那里。
陈三郎自然点了清水渔村的招牌菜——清水麻辣鱼,又把菜牌交给秦素梨:“素梨,你再点几个菜。”
素梨爹爹是秀才,素梨自小读书识字,看菜牌自然不在话下。
秦素梨正在看菜牌,忽然觉得似乎有人在看自己,她抬头看了过去,恰好看到了走到楼梯拐角处的柳翎。
一时四目相对。
柳翎微微一笑,略一颔首,继续上二楼去了。
他今日陪金先生出来见朋友,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秦素梨。
秦素梨低下头,继续看菜牌,谁知一阵脚步声传来,接着便是清朗的男声:“陈三,你和......令甥女也来这里了?好巧啊!”
她抬头一看,却见上午刚见过的那位知县三衙内正扶着一个中年妇人站在中间铺着红毡的过道上,中年妇人另一边立着一个有着娃娃脸小酒窝的少女,三人长相颇为相似,这中年妇人和少女分明是三衙内的母亲和妹妹。
秦素梨想了想,记起这位三衙内大名唤作韩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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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桃花(1)
秦素梨看向舅舅,见舅舅作势起身,便也跟着立了起来,端端正正屈膝行了个礼。
那中年妇人肌肤白皙,年轻时应该是一个极为清丽的美人,如今依然算得上风韵犹存。
她好奇地看了秦素梨一眼,没有说话,含笑微一颔首。
那与韩星长得颇为相似的少女笑着屈膝还礼。
韩星目光殷殷看向秦素梨,立刻又变得紧张起来,心跳有些快,手心也出汗了,他悄悄握紧拳头,待理智稍微回归了些,忙急急向秦素梨看了一眼,然后垂下眼帘,向陈三拱了拱手,引着母亲韩夫人和妹妹韩月向楼梯方向走去。
秦素梨坐了下来,重新拿起菜牌,认真研究了一番,点了两个素菜和一道酸辣肚丝汤。
她对美食可是最有兴趣了。
如今正是初夏时候,天气已经有些热了,酒楼里人又多,不多时秦素梨脸上就沁出了些细汗。
她拿出帕子,拭去脸上的汗:“上午还不热,这会儿怎么热成这样呀!”
陈三郎见素梨热得汗津津的,忙道:“你先坐着,我去找这里的伙计寻个扇子。”
秦素梨忙道:“不用了,这里人这么多,即使用扇子扇风,扇的也是满是鱼味的热风!”
陈三郎笑了起来,便又坐了下来。
这个清风渔村客人虽然多,上菜却还是很快的,一盆清水麻辣鱼很快就送了上来,鱼片滑嫩,又麻又辣又香,素梨吃得很过瘾,简直是满头大汗,肌肤却更加晶莹洁白。
她也不在乎,用帕子抹一把汗,继续大快朵颐。
此时清水渔村二楼临溪那一边的一个雅间内,金先生正与一个身穿深蓝道袍的男子对坐说话饮酒。
柳翎打横陪坐,时不时起身张罗菜肴,布菜斟酒。
金先生与蓝衣男子刚开始只是说些闲话,谈话渐渐深入,开始说起了朝廷在江南推行的改稻种桑政策。
那蓝衣男子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形容清瘦,双眼清澈,明明有了些酒意,却别有一种风流疏狂的味道:“朝廷只想着改稻为桑,多制丝绸卖往海外换回银子,却没有想过我们送出去的是能穿能用的丝绸,换回的却是冷冰冰的银子,长此以往,后果不堪设想啊!”
金先生闻言,眼神专注看向蓝衣男子:“不知子青兄有何良策?”
那蓝衣男子伸出四根修长的手指头:“四个字——以物易物!”
柳翎在一边默默听着,见金先生面前的酒盏空了,就起身执壶添满。
这样的场景前世他已经经历过,这次谈话对他影响很深。
谈了一会儿之后,金先生开始与这位子青兄聊起了家事,问起了对方续弦的话题。
那子青兄抬眼看了柳翎一眼。
柳翎会意,寻了个借口退了出去。
金先生的小童正守在雅间外面。
柳翎对着他点了点头,低声道:“我去会账,你在这里守着。”
到了一楼柜台处会罢帐,柳翎想了想,又道:“把门口那桌的帐也结了吧!”
清水渔村的账房先生探头往门口那边看了看,笑了:“这位公子,是那个只坐了两个人的桌子么?已经有人结过了!”
柳翎看了过去,却见秦素梨正在埋头吃鱼,旁边立着一个少年,一边与陈三郎说话,一边却拿着一个大蒲扇扇着风。
他莫名地觉得这画面有些违和,再一细看,便明白了——那少年分明是在给秦素梨扇风。
账房先生也顺着柳翎的视线看了过去,笑了,道:“咦?这姑娘是什么身份,韩知县的三衙内怎么立在那里给那姑娘扇扇子?”
柳翎记在心里,又看了一眼,起身离开了。
秦素梨吃得太香,热出一身汗,根本没注意到韩星在一边给她扇风。
她吃饱了,用帕子拭了拭,抬手叫伙计过来会账。
见伙计已经从人群里挤着过来了,韩星忙道:“已......已经会......会过帐了......”
秦素梨:“......”
她忙看向陈三郎:“舅舅——”
就算秦素梨在这方面迟钝,这会儿她也看出这韩星有些不对了。
这便宜可不能占,得把饭钱还给这位韩衙内。
她若是把银子给对方,拉拉扯扯不好看,须得由舅舅来还。
陈三郎也不多说,舀了些鱼汤浇在米饭里,用筷子一拌,希里呼噜风卷残云吃完,用手一抹嘴,从荷包里掏出一块碎银子塞到了韩星手里,起身就走。
秦素梨忙跟着舅舅疾步跑了出去。
韩星又不能拉着人家姑娘不让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舅甥俩一阵风般溜之大吉。
柳翎并没有立即离开。
他倚着柜台站着,右手里拿着一把折扇轻轻扇动着,心里却有些纳闷:秦素梨虽然以后会变得很美丽,可是如今她才十四岁,青涩单薄得很,分明还是一个黄毛小丫头,而且倔头倔脑一点都不可爱,赵序和眼前这位韩衙内都看中了她什么?
柳翎一边扇风,一边和账房先生说些闲话,待见到秦素梨离开而韩衙内没有追出去,而是怏怏地上了二楼,他这才摇着折扇也上楼去了。
陈三郎赶着驴车出了城。
到了回陈家庄的大路上,陈三郎这才开口道:“素梨啊,以后你还是少出门吧!”
其实韩三衙内若是想娶素梨,也没什么不好的,可是陈三郎年纪虽小,却早就开始经营买卖,对这世道也有几分了解。
韩星是知县老爷的公子,素梨却只是一个落魄秀才的女儿,这世上的婚姻,看的不是彼此喜不喜欢,而是门户配不配,长辈乐意不乐意。
简单说,就是六个字,门不当户不对。
韩衙内和素梨门不当户不对,没有缘分。
秦素梨一吃饱就容易渴睡,更何况坐在驴车上晃晃悠悠,因此不知不觉就倚着板壁睡着了。
在梦里,她又回到了前世。
驻守边城两年的赵序终于接到了宣他进京的旨意,开心极了,大步流星回到内宅,一把把来迎接他的秦素梨抱住,在秦素梨脸上左左右右亲了好几口,最后又在她唇上用力亲了一下,用力把她抱了起来:“素梨,咱们要回京了!回京之后,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弄到,你想去哪儿,我都陪你,以后你我永远不分开!”
赵序的嘴唇柔软温热,亲在她的脸上唇上,麻酥酥的,令她整个人都醉了......
秦素梨明明知道是在梦里,可是那温软的触感却真实无比,她的眼泪流了出来:既然不会娶我,为何要骗我......
我只是个普通女子,我不懂天下大事,我只想要一个一心一意待我的男子,我也一心一意对他......
陈三郎的这句“素梨啊”一下子把她给唤醒了。
秦素梨觉得脸颊有些痒,伸手一摸,湿漉漉的,原来梦中她真的流泪了。
她倚着板壁听舅舅说话,末了笑了,轻轻道:“舅舅,我知道,那个韩衙内......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我可是知道有多可怕,你放心吧!”
两家相差悬殊的有赵序和她,相差不太悬殊的有她爹和她娘,还不够让她警醒?
赵序对她那样好,却依旧要娶高门之女李雪芷为王妃。
她爹不过是个两袖清风的穷秀才,她娘虽是花匠之女,嫁过去时带去的嫁妆可不少,可是她祖母秦老太和她几个姑姑口口声声还不是陈氏女高攀了她们秦家?
想到这里,秦素梨觉得霍然开朗,认认真真道:“舅舅,我想自己学着做些小生意,挣钱养活我娘,以后你帮我留意着,若是有做生意人家的好儿郎,倒是可以相看一下。”
陈三郎一听,就明白素梨一点高攀的念头都没有,不由大喜,道:“放心吧,舅舅晓得。”
秦素梨想了想,忙又补充了一句:“舅舅啊,长得不好看可不行啊!”
陈三郎哈哈大笑起来:“知道了!”
他本来担心素梨生得好,心气也高,非要高嫁不可,如今得了素梨这话,他可算是放心了。
陈老太和陈氏正在院子里的白杨树下乘凉做针线,见陈三郎和素梨回来,忙起身上前迎接。
素梨灵巧地从驴车上跳了下来,笑着打了个招呼,然后拉着姥姥开始撒娇:“姥姥,我先和舅舅卸货,我好渴,姥姥,求您去给我和舅舅弄些凉茶,好不好呀?”
她娘如今正是四个月身孕,身子有些不方便,还是得小心些,只得拜托姥姥了。
陈老太见素梨撒娇,心都酥了,忙到堂屋端凉茶去了。
素梨和舅舅把驴车上盛瓷器的桐木箱和买来的衣服布匹都搬了下来,麻利地运送到了后院,又一起回了前院。
陈氏见弟弟还好,素梨却不耐热,额头的碎发都被汗打湿了,忙道:“素梨,回后面洗个澡吧,我上午给你缝了一套粗布衣裙,已经洗好了,正搭在后院的绳子晾晒,早就晾好了,洗完澡你先换上。”
素梨正热得没处躲藏,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是汗津津的,闻言大喜,忙道:“我先喝凉茶,喝完凉茶我再洗澡。”
这时候陈老太从堂屋出来了,手里端了两碗薄荷水。
素梨从姥姥手中接过薄荷水,咕咚咕咚喝了一气,便和娘亲去后院洗澡去了。
陈三郎却拿出在城里买的梧桐花蜜,用木勺舀了些放在了薄荷水里,摇匀后一口一口品了起来,真是又甜蜜又凉爽,像素梨那样性急的人可是享受不到呀!
素梨洗罢澡出来,陈氏先把亵裤和抹胸递给了她,低声道:“先穿里衣吧!”
自家织的棉布自然是有些粗糙的,可是这是姥姥亲手织的布,娘亲亲手制作的衣物,穿在身上满满都是幸福感。
素梨低头看着自己身上深蓝棉布的抹胸:“娘,有些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