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它只是静默,现在它简直像是死了!
亚斯特拉张口结舌,嘴唇猛地动了动。
她是身经百战的军人,半生中经历过数千场大大小小的战役,与数不清的同族异族、军队星盗作战过,自觉已经看遍世间各种奇诡的事情,泰山崩于面前也不会改变容色。但她见了眼前这一幕,第一时间竟然没能说出话来,声带震颤几次,才勉强挤出两个沙哑的字。
“……怎么?”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亚斯特拉已是帝国权力的中心人物,但她很清楚一点,就是诺大的阿佐特星系,s级的数量仍然是保密的,这被视为帝国的最高军机,只为皇帝和他的王储所掌握。明面上看,帝国共有十四名体质和精神力都超过s等的驾驭者,他们的部分资料开诚布公,作为榜样和激励年轻人的楷模,剩下未曾公布的s级,则像藏在海面下的冰山,始终隐隐威慑着周边的星系。
现在容鸿雪能将s-级的童子鬼切来个见面瞬杀,他自身的实力又到了什么等级?
这得需要多么可怕的力量,才能做到这种程度啊……
副指挥长的嗓音也嘶哑得要命:“除了s+级的森罗炎狱,金鹿号舰载的五名s级驾驭者,现在只剩下……四个了。”
指挥室一片静默,集团军上下都没了声音,对面的金鹿舰群也再不见动弹。
但大黑天的行动还没有结束,它挑起童子鬼切的机身,错手变刀,从童子鬼切的控制室劈进去,一路沿着机甲的四肢横挑。犹如断筋抽骨,或者庖丁解牛,只见噼里啪啦的电光乱闪,那些绚烂璀璨的支架和线路尽皆破碎在黑暗的太空中,如同喷溅了一场星雪。
大型机甲的制作工艺极其复杂,上千万个零件相辅相成,支撑着它的驾驭者做出种种极限的战斗姿态,至臻的艺术与至臻的杀戮组合在一起,方能造就一台完美的s级机甲。可现在,继失去了驾驭者之后,大黑天将童子鬼切本身也毫不留情地破坏掉了。假如刚才就得到回收,那它还能等待下一任主人再次穿上它,咆哮着征战沙场——然而容鸿雪毁坏这台价值连城的珍贵机甲,就像小孩子撕烂蝴蝶的翅膀。
“等……!”亚斯特拉双目瞪圆,真他妈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眼睁睁地看着童子鬼切化作太空中漂浮的大型垃圾……不,说大型垃圾也算不上,除去铸造工艺,s级机甲的用料同样是顶级的,现在派人把这堆东西拖回来,捡一捡熔一熔,还能得到大量上好的原材料……他妈的坑爹啊!s级机甲的最终归宿难道是这个吗?!懂不懂暴殄天物这四个字怎么写啊你!
在所有人痛心疾首的注视下,大黑天漫不经心地揉烂了最后完好的机翼,随手将其甩到了一边。
不过,亚斯特拉同时意识到了一件事,那就是容鸿雪对于机甲的锻造和组装必然也颇有研究,不要说一般人,哪怕是一个专业的机械师在场,面对s级机甲,也未必知道从哪里下手去拆解破坏,但他不仅拆了,而且还拆得极快、极轻巧。
真是家里有矿,才能做出这种惨无人道的事情来啊……
大黑天踩着童子鬼切的残骸,停在了金鹿号前方。
“七海诛王,”信号波辽阔漫荡,容鸿雪的声音不疾不徐,却阴冷得迫人,“你就这么沉得下气?还是说,你更想看我这样一条一条地宰了你的狗,最后再来宰你?”
金鹿号的鹿首打开了,那高大如魔神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战场上,真蛇鬼面,粗豪锯刀,青红二色的涂装仿佛参透了风雷和云霞。七海诛王的嗓音带着金属般的质感:“你果然来了。”
容鸿雪没有说话,在这里寒暄和试探都是不必要的,只有挑战和应战,屠戮或者死亡。
“很多年前,你的母亲带着你逃跑的时候,我还没想过会在这里见到你,”居然是七海诛王先提起了禁忌的往事,他的语气温和,带着淡淡的疲惫,就像一个普通的老人——实际上他不算老,s级强者的寿命超出常人数倍,按照他现在的年纪比例看,七海诛王正值壮年,“你很有天资,真不知道是遗传了谁的。”
容鸿雪轻笑:“你觉得是你?”
“她不该跑的,”七海诛王轻声叹息,“跑,又能跑到哪去?如果她不跑,我会留下她,虽然在她生产之后也免不了被处死的结局,但你可以留在我身边,我会教导你,还可以让你继承金鹿号,我的基业和帝国。”
两尊顶级的机甲相互对立,说出来的话倒是充满了拉家常的气息,亚斯特拉命人紧急记载这些未曾加密的谈话内容,还有他们对峙的影像。
“但反过来说,你的生母是个既愚蠢,又天真的女人,她竟轻信所谓的爱情,坚信一个男人会为了女人去得罪他无法抗衡的强敌,最后甚至不惜背叛我。你有一个这样的母亲,仍然能成长到这种地步,实在让我惊叹。”
容鸿雪居然笑了。
他的笑声又轻蔑,又阴森,自尊心稍微强一点的人,都要被他激得发了疯。他望着七海诛王的身影,面对如此高傲的枭雄,他的目光却含着深深的怜悯,仿佛智者对愚人,在洞察了结局之后,隔着命运的距离,俯瞰他们的一生。
“是的,她虽然愚蠢、弱小,对这个残酷的世界一无所知,用尽生平最大的勇气,却将所有的筹码押在了虚假的赌局上,但她仍然是我的母亲,生我养我的女人。”
“我要提着你的头,去给她上一柱香。”容鸿雪扑杀如虎,“至于你刚才说的这些废话,不过是在徒劳拖延你的死期!”
两台至强的机甲在虚空中对撞!明明没有声音,但亲眼见到这一幕的众人,耳边似乎都听到了那惊天动地的巨响,恍若一万个雷霆在末日的劫火中爆裂。
森罗炎狱的挥刀速度几乎与光速贴合,但大黑天用以攻击的武器却是自己具象化的精神力,黑暗的洪流咆哮如狂龙,在刀刃斩上的瞬间,狂龙消散于无,又在森罗炎狱的身后重组成了刀山剑海般的锋刃,齐齐突刺。
长达数十公里的粒子风暴在他们身边聚集狂舞,炸出绚烂而冰冷的光晕,仿佛疯狂涌动的极光,变幻出层层颠乱诡谲的幻象,相比之下,星球上诞生的飓风、雷电、岩浆和洪水简直渺小得就像闪烁的细小光点,温吞且不具杀伤力。
森罗炎狱的刀光挥舞成了密不透风的圆形,它能用一刀将a+级的机甲长翅鹰分成两半,也能将真空中的极度严寒一切两断,却不能对大黑天造成什么致命的打击伤害,因为凌厉如天谴的刀口上一秒落在大黑天的机甲上,下一秒就开始快速地愈合,这具机甲竟然和活物没有区别!
“贤者金属……”亚斯特拉喃喃地道,“陨星辰还是把猩红斗篷的生物矿开采权交给他了,原来这就是……贤者金属。”
瑰丽的粒子极光中,容鸿雪具象化的精神力显得更加醒目,犹如漆黑的沙暴,抑或深渊的海水。从来没有驾驭者能像他一样,放弃了有形体的装载武器,转而使用这种无规则的杀器,从四面八方贯穿向敌人的身躯。
森罗炎狱的锯刀忽然无声地断裂!假如这不在真空,断裂的声响应当震如雷霆,使海水都弹起千万滴跳跃的水波,但这是真空,因此听不到森罗炎狱有任何回应,它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行云流水地劈手,将断刀冲大黑天重投过去。
七海诛王很清楚,他的刀是被“腐蚀”的,容鸿雪的精神力好似硫酸,在千分之一秒都不到的接触时间内,他短暂而快速地理解了锯刀的构造和内部,像水渗入纸,当它彻底渗穿的那一刻,便是纸张裂解的那一刻。
大黑天不躲不闪,断刀插入机体的左臂,容鸿雪的精神力拧成巨大的十字镰枪,同时一枪截断了森罗炎狱的右臂,枪脊狠狠抵在控制室上,黑雾轰然倾泻,纵使是森罗炎狱,胸前的护甲也撑不住地寸寸开裂。
大黑天缓缓拔掉身上的断刀,抛到一旁,短短几息时间,贤者金属已经开始复原,将断刀嵌得死紧。它受多重的伤都无所谓,但森罗炎狱的手臂没了,就是真的没了。
似乎胜负已分,亚斯特拉心情复杂,缓缓松开了握紧的拳头。
她早已明白一个道理,不过,经过今天的事故,这个道理确实显得更加深刻了。
——倘若你的敌人很强,那么你还可以拼一拼,打不过再跑也不迟;倘若你的敌人不仅强,还有钱,那么只能算你自己倒霉了。
“说声你好,然后,”容鸿雪阴恻恻地勾起嘴角,“再见——”
“等等。”七海诛王忽然说。
“求饶吗?”容鸿雪乏味地道,“这种行为可配不上你的威名啊,七海诛王。”
七海诛王打了个响指,星环设施的光晕骤然在星球的上空聚拢,他问:“你到底是为谁而来的,大黑天?”
容鸿雪的眼神冷了下去。
“你到底是为谁来的?”七海诛王也笑了,他的笑声就像秃鹫遇到尸体时发出的喜悦嚎叫,凄厉得叫人心惊肉跳,“为了那个早死的贱人?不至于吧,大黑天!”
“杀了我也无所谓,不过你最好想清楚,杀了我之后,你会面临什么样的后果,”七海诛王欣赏着星环的光辉,“这么多年了,你都没有想过要为了那个女人来杀我,为什么到了此时此刻,你偏偏来找我的麻烦?”
他陡然压低了声音:“事到如今,我不得不承认,你确实是她养出来的种,你的生母是个为情所困的蠢货,你也是个为情所困的蠢货。这颗星球上究竟有谁,能让你不惜暴露自己真正的实力,杀到这里来救他?”
他森森笑着:“大黑天,你的弱点太明显了!杀了我,你就等着这颗星球和他一块炸成碎片吧!”
“闭嘴。”容鸿雪语气平静,目光却狰狞如噬人的恶鬼。s级强者的身躯坚固似合金,他的精神力则像扭曲的群蛇,一下劈得对方颧骨碎裂,嘴角喷血。
“情爱?因为你在情爱上栽了跟头,所以认为大家都会在这上头摔跤。但总有东西,比情爱重要一千倍一万倍……而这是你无法理解,也不能理解的。”
“他比星球、星系,比这个宇宙还要珍贵和特殊,你这种卑贱的人,又怎么能理解?”他的声音轻如一片落雪,却比蛇牙还要尖锐恶毒,“蝼蚁从出生的泥地里爬出来,就以为自己看过了世界,你呢,七海诛王?你,还有和你勾结的人,知不知道自己冒犯了什么,伤害了什么?”
“——你应该吃点教训。”
七海诛王脸色一变,他奋力暴起,想要从容鸿雪的钳制下挣脱,但破坏了控制室的精神屏障之后,容鸿雪的精神力如入无人之境,钢针般扎向他的眼球!
那一刻,七海诛王猛然捏碎了一样事物。
那是一枚精致的,小小的怀表,如此古老,压根不像这个时代能够拥有的东西。捏碎它的瞬间,森罗炎狱蓦然消失在原地,闪现在容鸿雪的桎梏之外。
“你应该吃点教……!”
容鸿雪眼瞳一缩,七海诛王是怎么挣脱自己精神力的钳制的?而且,这句话为何似曾相识,好像他刚刚才说过一次?
他想要追击上去,然而森罗炎狱毕竟是s+级的强者,拉开距离之后,逃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接受我的条件,否则就让星环和这颗行星同归于尽!”
这是七海诛王在战场上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容鸿雪不得不停下脚步,因为星环凝聚的光束,已经在胧华星上空进行瞄准。
他面色阴沉,盯着森罗炎狱逃走的方向。
第60章
与此同时,胧华星。
易真提着星盗的尸体,面无表情地把它往地上一扔,看着眼前捂住伤口,面色惨白的女孩。
“你是全职业选手,还是学生?”
真是愚蠢,这群星盗居然敢在自己面前分散行动,托他们的福,易真才能解决得如此快速轻敏。
“我、我是全职业选手!”女孩大声说,“谢谢你救了我的命,你叫什么名字?出去之后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这个先不急,”易真甩了甩手上的血,“淘汰点还有多少人?选手都跑出来了吗?”
女孩想了想,回答:“很多!淘汰点还有很多人,当时运输舰不回来,大家的武器设备都失效了,有一部分人就打算出去看看情况,后面也有人陆陆续续地进来……这些人都是谁,他为什么要杀我?”
“要杀你的人,是金鹿团的星盗,他们追着唐怀瑟之冠而来。”易真简洁地说,“带我回去,你受伤了,现在外面不安全。”
女孩懵了一下,眼前蒙着脸的男子语气淡淡的,明明是命令的语气,她却提不起丝毫逆反的心理,只觉得对方说什么就是什么,自己不能反对,也不该反对。
舍心和李有灯从两边跑过来:“易真!哦……你已经解决了啊。”
易真点点头:“嗯,找到一个幸存者,你们呢?”
李有灯避而不答,叹了口气,木杖的末端沾着新鲜的泥土。
“我埋了。”她低声说,“只剩下脑袋了……留在那也不太好。”
舍心也没吭声,摇了摇头。
易真沉默片刻,他蒙着脸,在场的人无从看出他是愤怒还是伤心……抑或两者皆有,他转向女孩:“怎么样,还能走吗?”
女孩急忙点头,撑着站起来:“没事,我还能走。”
易真左手扣住尸体的头,右手稍一用力,只听“咔嚓”一声,碎骨星人的头颅就被他提在了手上,死不瞑目的惨状,现场却没有一个人会对它施以怜悯。
在去往淘汰点的路上,女孩跟他们说了很多事。胧华星上设立了三百多个淘汰点,每个淘汰点都能容纳近五千人,现在离他们最近的淘汰点,当中大约有四千多人,有些受伤了,还有的一直在想办法自救。看到天空中的异象,还有那些降落的浮游舰之后,等级较高的参赛选手也暂时放下成见,组成了护卫队,用仓库配备的冷兵器武装自己,保护其他人。
“挺好的。”易真听完,只说了这三个字,便继续埋头赶路。
[玩家,你还在伤心吗?]太阿问。
易真没什么表情,回复:“我伤不伤心,又有什么用处吗?事情已经这样了,我只能想办法补救,至于别的,我想不到。”
[我认为这很好。]太阿居然在笨拙地安慰他,[面对突发事故,你抛弃了无意义的感情宣泄,选择了理智高效的行动,这很正确。]
“谢谢。”易真说,“有系统任务公布吗?”
[现在还没有,但我认为快了。]太阿说,[可能在你的下一个行动点,就会有主线任务触发。]
几个人的脚程都不慢,十多分钟后,他们已经看到了淘汰点的建筑轮廓。
那是一座扁平的双层式建筑,犹如一片形状不规则的白叶,安置在郁郁葱葱的山中,现在看起来,淘汰点的大门被加固了,挖了壕沟,周围也绕起一圈两人多高的荆棘铁网。易真看了眼,便摇摇头。
这种防御工事,挡一挡野兽还行,根本拦不住肩扛焚烧炮的星盗。
见护卫队的人发现了他们,女孩走过去,和领头的队长交涉,那些高阶的参赛者看了他们一眼,易真冲他们亮出手环。
“开门!”
淘汰点的大门缓缓开启,从前这里是选手梦想的终结之地,现在这里却变成了所有人的庇护所,想来造化弄人之处,莫过于此。
易真走进去,他的身影逆着光,在地板上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淘汰点内部的构造像极了宽阔的体育场馆,此刻大家都围坐在地上,有的照顾伤员,有的消毒绷带、擦亮刀刃,还有的正在给猎物剥皮。他们从未尝试过在初赛去和他人互帮互助,这是一个新奇的、别扭的磨合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