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真脸上怡然自得的笑意在那一瞬间凝滞了。
全场鸦雀无声,片刻之后,掌声雷动。
苏皓月的下联对仗工整,构思精妙,堪称绝对!
在场的闺秀小姐们打量苏皓月的目光中都隐隐露出了艳羡之意,她们中不少人在这之前还对苏皓月有些不屑,甚至认为她的名气不过是被有心人吹捧出来的。可在亲眼见识过苏皓月渊博的学识和才思敏捷之后,她们便立刻意识到了自己与苏皓月的差距。
米粒之珠难比日月之辉,苏皓月的脚步恐怕她们这一辈子也无法追上。
王久贵是个粗人,不通文墨,也看不大懂苏皓月所对的下联。不过他还是能从旁人和玄真的反应上判断出,这个赌局苏皓月赢了。
见此,他不动声色地朝后头围拢的小厮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小厮们纷纷散去,大堂里剑拔弩张的气氛才终于缓和了些。
玄真直勾勾的盯着苏皓月,良久,蓦地一笑,阴柔的丹凤眼里从最初的惊讶渐渐转变成了刺骨的寒霜,甚至还有一丝发自内心的欣赏。
苏皓月压根不理会众人各异的目光,宛自转身,恭谨有礼地对王久贵说道:“本是想来看望故人,却不料遇上了不速之客,打扰王掌柜做生意了。我还有点事,先告辞,以后有机会再来捧场。”
见苏皓月亲切地称呼他为“故人”,王久贵赶忙受宠若惊的拱手,连声道:“澜公子客气了,以后得了空,一定要再来啊!”说罢,他瞥见了站在一旁一动不动的玄真,面上的笑意刷地冷了下来。王久贵上前两步,挺起胸膛颇有些扬眉吐气地道:“这位公子,你既已输给了澜公子,事先允诺的彩头是不是要兑现啊?”
言下之意就是让他赶紧把玉佩交出来,别装蒜。
玄真的目光穿过王久贵的头顶,落在了苏皓月的身上。他笑了笑,晃晃手中晶莹剔透的玉佩,说道:“这是自然。”
苏皓月也不客气,扬了扬下巴道:“紫鸢,收着吧。”
“是,小姐。”
苏皓月缓缓转身,清冷的声音如隆冬里静静坠落的雪花,钻进了在场每一个的耳朵里。
“曲阳湖水坝工程已经接近尾声,却听闻周大人被如何处理河床的泥沙所困扰。靠着压榨百姓迫使他们一车车将泥沙拖去城外,既劳民伤财,也没必要。不如利用这些泥沙就地建造一座亭子,美观实用,还能为曲阳百姓的生活谋点福利。紫鸢,将我的建议转达给周大人,这玉佩,就当是我为修建凉亭出的一点心意,一并送去吧。”
“啊?小姐......这这这......”紫鸢从玄真手中接过玉佩,有些为难地小声问道:“这么个小东西能值多少钱?够修凉亭的吗?”
苏皓月抿唇一笑,看了她一眼:“修十个都绰绰有余,去吧。”
紫鸢傻了,瞬间觉得手中的玉佩有如千斤重。
“对了,记得叮嘱他,让他修漂亮一点......”
说话间,苏皓月已经带着紫鸢走出了门外。她的背影笼罩在江南明媚的阳光下,美得让玄真有片刻的失神。
店里的百姓们一脸崇拜地看着消失在喧闹街道上的苏皓月,由衷地称赞道:“澜公子这个意见太好了,与其花大价钱将泥沙丢弃,不如用来修建凉亭,连材料都是现成的!”
“就是啊,等凉亭修好了,冬日能在湖边赏雪,夏日能在湖边看荷,多好!”
只听有人说道:“这么好的办法,怎得负责修建水坝的周大人没想到?”
“嗨!澜公子博学鸿儒,又聪明睿智,她能想到的办法,可不见得人人都能想到,周大人想不到不也是很正常嘛?”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的面上全挂着讪讪的笑意。
“若澜公子是男子,一定是一个清明廉洁又心怀百姓的好官!”
玄真抖了抖长袍,唇角的笑更深了。
他本想来这儿给苏皓月一个下马威,却没想到反被苏皓月利用了一把。
苏皓月大张旗鼓地来慕澜楼,就是为了当众说出用泥沙修建凉亭的建议,在众人面前轻松解决困扰周历的难题,一时间,高下立判。从百姓们的口中不难听出,苏皓月的形象在他们心中瞬间又光辉了不少。
他主动出言挑衅,苏皓月顺势迎战,大获全胜之后再将玉佩捐赠给官府用来修建凉亭,一切都是那么得水到渠成。
怪不得连楚靖王也被这女子迷得神魂颠倒,苏皓月确实非比寻常啊。
玄真暗自发笑,周泠霜这回是遇上劲敌了。
想到这里,他满怀心事地走出慕澜楼,很快便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玉佩是和消息同一时间被送进别院的。
周历得知今日慕澜楼发生的事情后,哪怕沉稳如他,也禁不住当场火冒三丈。
锦盒里的冰种玉流光溢彩,可在周历看来,却觉得它格外碍眼,恨不得将它砸得粉碎才好。
“周大人,息怒啊。”玄真一身仙风道骨的道袍,摇着折扇从门外走了进来。他只一眼,便看出了周历的想法,不由冷声劝道:“小不忍乱大谋,现在这件事曲阳城内人尽皆知,你若是砸碎了玉佩,人们会如何猜忌,不用我说,你也应该懂吧?”
周历回过头,紧紧抿着唇半晌没有说话。
“更何况,我这冰种玉是世间难得的珍品,你若是毁了它,我可跟你没完。”玄真颇有些玩世不恭地笑道。
周历闻言,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有些阴阳怪气地说道:“真人这次算是见识了苏皓月的厉害吧。”
玄真啪地收起折扇,呵呵一声冷笑:“周大人,你不必用这话来激我,我这个人,锱铢必较,在她身上吃的亏,我自然要讨回来。”
周历眼珠子一转,附和道:“那是自然。”
“这一次,就按她说的办吧。”玄真自顾自走到一旁桌椅前坐下:“这小丫头明明可以私下向你提出用泥沙造凉亭的建议,却偏偏要搞得满城风雨,就是为了让你骑虎难下,不得不照她所说的做。现在建凉亭可谓是民心所向,周大人若是一意孤行,只怕会被人猜忌成嫉妒贤能。”
周历刀刻般的眉头紧紧地拧在了一起。
“这,我知道......只是被一个小丫头片刻束缚了手脚,总是令人不快。”
玄真却不赞成地摇摇头,阴沉地说道:“咱们之所以在她身上吃了亏,就是因为太过于轻敌。苏皓月是女儿身,可她一切的所作所为都远远超出了同龄的女子,甚至是男子。她热衷名利,玩弄权谋手段,不是等闲之辈。”
玄真说的不错,周历忌惮苏家,却一直将重心放在苏振国和苏智的身上,他并没有意识到,藏在他们身后的苏皓月,才是苏氏集团的权利纽带。
这样说来,还真的不能轻视了她去。
屏风后的周泠霜将两人的对话清清楚楚收入耳中,她杏眸冷凝,几欲咬碎一口银牙。
回府后的苏皓月在家里晃了一圈,也没见着即墨寒的身影。正巧一个小厮走过,苏皓月便叫住了他,问道:“王爷呢?”
“回小姐,王爷天不亮就出府去了,现在还没回。”
苏皓月闻言,不禁有些疑惑。即墨寒出门办事应该会提前跟她说一声,怎么不声不响地就走了,到
现在还没回来呢?
“知道了,你下去吧。”苏皓月摆摆手,语气有些恹恹的。
那小厮躬了躬身,后退两步退下了。
苏皓月一人百无聊赖,只得在紫鸢的陪伴下用了晚膳,坐在房中呆呆地看着窗外的夕阳尽力洒下最后一抹余晖,渐渐地没入了山头。
以前她总是孤身一人,也从不觉得寂寞。可如今少了即墨寒在身边,却有些无所适从了。
苏皓月叹了一口气,眉眼里满是惆怅。
直到满院都亮起了烛灯,即墨寒才裹着满身的疲惫,疾步闯进了苏皓月的房中。
苏皓月回头一看是他,心中终于安定下来,她立刻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迎上去问道:“你去哪了?怎么现在才回?也不与我说一声!”
脱口而出的一句话,暴露了苏皓月整日的寂寥与担忧。
灯火阑珊的院落,雅致的房中,他深爱的女子撑着下巴等他回家。即墨寒甚至能想象到月光洒落在她脸上的模样,苏皓月一定是手捧热茶,时不时望望窗外,时不时看看门口,说不定嘴里还会埋怨地嘀咕两句。
这画面太美了,即墨寒心头一暖,牵起她的手说道:“我出门时太早,你睡得正香,不忍打扰你。”
不等苏皓月说话,即墨寒又加了一句:“薛家的畜牧场有消息了。”
“啊?”
“邹平县渡田村,与曲阳相隔几十里。”
第310章 扭转乾坤
曲阳湖水坝正式竣工的前两天,周历给即墨寒和苏皓月发来了请帖,邀请他们一同去参加竣工庆典。
即墨寒征求了苏皓月的意见,两人决定赴约。
庆典当日,她们在家中用了午膳,才乘着马车慢慢悠悠地赶到了庆典现场。
到了地方一看,好家伙,一眼望去整个水闸的河堤旁密密麻麻围满了人。曲阳官府发了公文,在庆典上将会当众演示水闸的防洪功用,所有百姓们基本上都是赶来看热闹的。
即墨寒和苏皓月来的时候,水闸已经演示完毕了。站在人群中央的周历满面红光,看来结果与前世一样,水闸顺利建成,并且达到了预期的效果。曲阳湖的防洪工程终于取得了圆满成功,周历作为这项工程的总负责人,自然该喜气洋洋地接受着官员们的道喜与恭维。
即墨寒与苏皓月并肩走来,一出场就吸引了绝大部分人的目光。
周历自然也注意到了他们,他先是眸光一沉,但很快又换上了得体的笑容。
周泠霜今日也是盛装出席,此时的她正安安静静地站在周历的身边,被曲阳官员们的千金众星拱月般的簇拥着。
苏皓月在看见周泠霜的那一刻,很自然地挽起了即墨寒的胳膊。
“没想到王爷也在百忙之中抽空来参加这次庆典,这可真是咱们曲阳的荣幸啊!”说到拍马屁,邵
志清自然是当仁不让的第一个。
周历笑了笑,说道:“只可惜,王爷和苏姑娘来晚了,不然也可同大家一起欣赏到开闸时一泻千里,关闸时滴水不漏的宏伟景象。”
即墨寒满面寒霜,看起来与现场的气氛有些格格不入。听了周历的话,他淡淡地挑挑眉,漫不经心地说道:“本王的王妃喜欢江南,日后常常来江南走走,总有机会见识。”
周历一噎,讪笑道:“那是,那是。”
王妃两个字宛如一把尖利的刀,狠狠扎进了周泠霜柔软的心脏。她浑身一僵,努力隐藏起眸中的怨恨,硬生生地扯了扯唇角,强颜欢笑:“王爷与王妃如此恩爱,不知打算何时办喜事啊?”
“回京就办。”
即墨寒干脆地回答,可对于周泠霜而言,这不亚于又是一个重击。
周围地官员们闻言,纷纷识趣地恭贺起来。
从始至终,苏皓月一直没有说一句话。她的目光总是飘忽在人群中,游离不定,像是有什么心事。
周历注意到了自己女儿的失态,他清清嗓子,不动声色地挡在周泠霜身前,对邵志清说道:“既然曲阳的防洪工程取得了成功,本官也算不辱使命,可以回京向陛下复命了。庆典到这儿就结束吧,本官还要回去整点行装,不日便启程。”
邵志清还没说话,却听见苏皓月突然说道:“还请各位稍等一下。”
周历眉头一皱:“苏姑娘还有什么事情吗?”
苏皓月笑笑:“我没事,是陛下还有事。”
听了这没头没尾的话,大家都是一副大惑不解的模样。只有周历心领神会,捏紧拳头,下意识地朝邵志清看去。
正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一连串急促的马蹄声。
只听见有人高声喊道:“御史张大人到!”
御史张大人来了?什么情况?
不论是官员还是百姓,听见这话,全都伸长了脖子朝马蹄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御史张庆林骑着快马走在队伍最前端,顺着人们自发让出的道疾驰而来。他一拉缰绳,马嘶吼一声,稳稳当当地停在了官员们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