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翊打断她：“对不起。”
    林璇蓦地打住，宋总一向讲礼貌，从来不会打断别人说话，他这么做的态度很明白——他接受事实，但并不喜欢多一重白龙的身份，他也不想了解以前的事。
    一向不会看人脸色的鬼王殿下忽然无师自通——当在意一个人时，感知他的情绪总是很容易的。
    两人都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宋翊又道：“对不起。”
    刚才那种别扭和焦躁消失了，这句对不起充满了内疚和歉意，还有无能为力的悲哀。
    对不起，不能把你的小蛇还给你。
    林璇捋了捋头发，故作轻松地打着哈哈：“想不起来最好，我当年欠的钱也不用还了。”
    她东拉西扯了两句，看了眼床头的闹钟：“已经这么晚了，宋总您早点休息。”
    宋翊“嗯”了一声，顿了顿忽然道：“别叫我宋总，叫我宋翊。”
    “好吧，晚安。”
    电话那头传来闷闷的声音：“晚安。”
    两个人道了晚安和再见，但是都没有挂电话的意思，林璇暗暗叹了口气：“宋总……那个宋翊，以前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忘了就忘了，你别放在心上……”
    她在世四千多年也没学过安慰人，业务非常生疏，也不知道宋总有没有被安慰到。
    “真的，”她继续描补，“不是因为小蛇，就算你和他无关，我也……”
    宋翊不自觉地绷直脊背，屏住呼吸。
    林璇话锋一转：“我真的很高兴认识你……”
    宋翊心里忽然升起股烦躁，他掀开薄毯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眺望远处楼体上闪烁不停的景观灯，led屏幕上出现一个巨大的字母“i”，然后变换成一颗硕大的红色爱心。
    宋翊解开领口的两颗扣子，在那爱心变成别的字母时，他垂下眼帘：“我也是。”
    他顿了顿道：“晚安。”
    两人又道了一次别，最后林璇挂断了电话。
    宋翊最后那句“晚安”怪怪的，往耳朵里一钻，就像扔了一把火，把她双颊烧得通红。
    林璇抱着枕头打了几个滚，没打电话的时候睡不着，打了电话更睡不着，她辗转反侧到半夜三更，这才慢慢地睡过去。
    可能是因为神经过度活跃，睡眠质量一向很好的鬼王殿下做起了乱梦。
    她一会儿梦见很久以前的人和事，一会儿又梦见最近发生的事情。
    在某一段梦里，她仿佛回到了刚刚得道的时候，她和姚姬等几个好朋友一起在天宫化灵池旁捞灵蛋。
    化灵池连着天河，里面有灵气蕴育的灵禽、灵兽，也有陨落后神元复归天界的上古神灵。
    按照天庭的规矩，每个飞升上界的神灵都能从池子里捞一颗灵蛋，但是能孵出什么来全凭运气。
    林璇和姚姬他们都是同一批捞蛋，林璇的手气也不知道是欧还是非，别人开出的都是些灵狐、灵鹤、灵豹、灵虎之类的经济适用型坐骑，她居然开出了天官五兽之一的玄武——还是个组合。
    玄武听着威风，其实压根不顶用，她平生最怕的就是蛇，第一次看见小蛇的时候差点没栽进池子里变成颗蛋，碰都不敢碰，哪里敢骑他！
    吴梁倒是能骑，但是比走路还慢，看着也不拉风，好在神龟化形早，很快就修出了人身，小蛇却是怎么也修不出来。
    当时有谁想和她讨小蛇来着？
    林璇使劲想着，可毕竟过了几千年，又是在梦里，很多事情都有点模糊了，那人顶着张模糊的脸，用缓慢而奇异的声音说道：“这种灵物极难得，对我们来说尤其如此……我们毕竟和他们不一样……”
    没等她想出结果，梦里的场景忽然一变，她又见到了蒋维扬。
    在梦里，蒋维扬浑身上下几乎烧成了焦炭，只剩下脸和脖子完好无损，苍白得像纸。
    “我告诉你，那人就是……”他说着，喉咙上被黑雾腐蚀出一个黑洞。
    林璇忽然发现一个细节，当时没注意，却留在了潜意识里，趁她做梦的时候提醒她。
    她一个激灵猛然惊醒，难道是她？
    第93章 93
    林璇睡意全无, 摸过手机一看，这时候还不到五点。
    她静静地在黑暗中坐着, 梦里的脸庞慢慢清晰, 容颜姣好, 声音是一贯的柔和悦耳。
    “我们和他们不一样，他们不是天生灵物、星宿, 就是神明后裔，只有你我本是凡人, 又以鬼身修成正果……”
    “只有你我知道，这条路有多艰险，我们被凡人的七情六欲所困，天生清气少浊气重，只有心智坚韧者才能有所成就……倒不如寻常飞禽走兽……”
    “即便修成正果，仙根也不比别个那般稳……这种灵物极难得, 对我们来说尤其如此, 若是善加利用, 便能补上你我先天不足，你把他们当灵宠养，不是暴殄天物吗？”
    她一边说一边蹲下身, 伸手想去摸盘在窝里睡觉的小蛇。
    林璇拦住她：“这话别再让我听见第二次。”
    女人轻轻嗤笑了一声，在她肩头轻拍了一下：“和你说玩笑话呢！”
    她瞅了眼云霞做的窝, 灵蛇银白色的鳞片映着光, 她忍不住感慨：“真漂亮啊, 偏偏跟了你这么怕蛇的主人, 罢了罢了，都是机缘。”
    “我还以为你不待见他呢，”她顿了顿又说，“没想到你还挺着紧他。不过……待他修出人身必定是个美人，只要不现原形就行了。”
    她停顿了一下，压低声音道：“要物尽其用，其实也未必要炼化，双修亦可。”
    女人说完，看了一眼小蛇，遗憾地摇摇头，带着自己的灵鹤离开了。
    小蛇的尾巴悄悄动了动。
    林璇顺手捡起根仙桃枝，轻轻戳戳他的七寸：“别装睡了。”
    天官五兽灵气外溢，枯枝只是在他身上点了点，立即抽出了新叶，萎蔫的花苞抬起头，慢慢盛放吐蕊。
    林璇就用那朵桃花搔搔他的脑袋——虽然还是不敢上手摸，但久而久之倒是看习惯了，竟然还有点可爱。
    小蛇偏开头，伸出尾巴，在她手腕上又轻又快地扫了一下，用极地寒冰一样颜色的眼睛看着她：“什么是双修？”
    玄武是上古神灵，但是陨落之后从蛋里孵出来，以前的事还没记起来，有时候心智和少年差不多，加上一把带点慵懒意味的少年音，林璇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就是两人一起修炼。”
    小蛇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偏了偏头：“你诓我。”
    林璇挠挠手腕，干笑了一声：“……我没有。”
    小蛇哼了一声：“你骗人的时候会假笑，还会盯着我的眼睛看。”
    林璇：“……”
    小蛇不依不饶：“什么是双修？”
    “那是混账话，你别乱学。”
    小蛇吐了吐信子：“你会和我双修吗？”
    “……当然不会！”林璇硬着头皮解释，“这个……这种事只有成了婚才可以。”
    “你和东岳帝君会成婚吗？”
    林璇捏了捏额角：“你这又是听谁说的？”
    小蛇只是淡淡地看着她。
    她无奈解释：“不是谁和谁都能成婚的，须得两情相悦才行。”
    小蛇懒懒道：“哦。”
    宋翊醒过来时天还黑着，窗帘缝隙里漏进一点城市夜晚的灯光。
    他依稀记得自己做了什么梦，但是具体梦到什么却想不起来了，但是梦里那种感觉还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陌生又熟悉。
    他捏了捏眉心，从枕下取出个银色的平安符，这是《甜蜜满屋》收官时林璇送给他的礼物。
    宋翊取出里面的龙鳞，薄薄的鳞片在黑暗中流溢着光华，他看了很久，然后把鳞片放回锦袋里。
    林璇靠在床头坐了很久，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她看了眼时间，估计吴梁该醒了，于是拿起手机拨了他的号。
    吴梁刷牙刷了一半，看到林璇的来电吓了一跳：“出什么事了？大清早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林璇才开口，嗓音发涩：“我怀疑一个人。”
    吴梁关上水龙头，慢慢直起身，林璇凝重的语气只有一个原因——那是个熟人。
    林璇的熟人也是他的熟人，就那么小的范围，不管是哪一个都不好受。
    “是谁？”他的声音微微发颤。
    “紫姑。”
    “怎么是她？”吴梁意外道。
    林璇叹了口气，她也很意外，在她的朋友中，紫姑是最不起眼也最安分的一个，来了人间后又学了一口微言微语，在群里除了发小广告就是发小广告，以至于其他人经常不知不觉忽略她。
    要不是证据指向她，林璇怀疑姚姬都不会怀疑她。
    她和林璇一样是以鬼身修成正果，但是和林璇不同，她没有过人的天资和灵力，靠的是慢慢累积的信仰，人间信仰式微后，过得最艰难的大约就是她。
    她实在是太不起眼，太容易被忽略了。
    吴梁又问：“你确定？怎么发现的？”
    林璇想了想：“蒋维扬魂飞魄散前有个细节，我当时没注意，后来才想起来，禁言咒并不是在他即将说出名字的时候生效的，他在说到‘人’字的时候窟窿刚好出现，点卡得很准。”
    她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我怀疑禁言咒反噬是因为他说出了‘人’字。
    “我们几个里，东岳帝君是山神，司命是星宿，姚姬是天帝女，除了我以外只有她和秦广王是人，但是蒋子文一千多年前才飞升，小蛇的事他不会知道得那么清楚。”
    吴梁冥思苦想了一会儿：“但是单凭这个也不能认定是她……”
    “是，”林璇接着说，“还有别的证据。”
    她顿了顿：“你记得吗？我们在鬼屋捡到孩子，我拜托他们帮我查一下那对母子在谁的辖区，结果查到是她。”
    吴梁：“这也可能是巧合……”
    “没错，但是当时她说漏了嘴，”林璇抿了抿唇，“我问她孩子爸爸呢，她回答我‘在孩子周岁前就离婚了，后来就没去看过孩子’。”
    吴梁：“这句话……”
    他话没说完，忽地恍然大悟。
    林璇接着说：“地府的档案只会记录大事，离婚会记，但是孩子父亲有没有去看过孩子这种细节，她是怎么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