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回过神,他已经摔倒在擂台上,呜哇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他输了,一招还未递出,败在中途。
萧满收剑,转身走下擂台。
“喂!”忽然之间,有人冲萧满喊了一声。
这声音有几分耳熟,萧满寻过去,见得是昨日在街上同人打架的朴刀少年。
“你收徒吗?”朴刀少年问。
萧满没理会,径自走回去。
各门各派的师长皆在云端上,位置不分派系,谁与谁相熟,便坐在一处。
流月君尽天南喝了一口酒,笑着问晏无书:“算辈分,萧满如今是你的师叔了?”
“嗯哼。”晏无书目光在萧满身上,闻言给出一声轻哼。
尽天南却有些遗憾,摇着头道:“怎么同别北楼一般,打得如此快。”
晏无书不以为然:“对付弱者,需要留情?”
“剑意倒是凌厉啊。”尽天南语气化作感慨,“如此年轻,便能使出这样的一剑,前途无可限量。”
“跟小沈师祖学的。”晏无书笑了笑。
“难怪有几分冷。”尽天南顿时了然,跟着又说:“希望我徒弟不要遇上他,否则胜算真的不大啊。”
擂台上又打了几场,今日的比试结束,各门各派回白鹭洲,其余的观战者如落潮般回到广陵城各处。
萧满被曲寒星拉去吃了一次火锅。
饭毕,他寻了个由头同众人告别,在广陵城里漫无目的地走。
一路上都很热闹,过眼之处张灯结彩,他穿街过巷,不知行了多久,周身逐渐荒凉。
萧满没带地图,但清楚自己走到了什么地方——一座城市,无论多繁华美丽,总会有藏污纳垢之处。生活在那里的人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有人偷窃、抢劫,有人杀人、放火,活的只有一个今日,而非明天。
“小凤凰。”晏无书悄然出现在他身侧,轻轻唤了一声。
萧满没理,往街道深处走。
他一直知道晏无书在他身旁,出言无法赶走,打又打不过,干脆随了他去。
晏无书同他并肩而行,走着走着,抬手往他身上落了道法术,避免地上的污水染脏那身素白道袍。
行了一段路,却是没想到见到一个眼熟之人。
别北楼站在一处破败屋棚前,为一个伤了手的汉子施针。那汉子骂骂咧咧叫痛,他面不改色,等待十数息,拔针。
“好了。”别北楼道。
闻得此言,那汉子抬起手,起初小心翼翼,带有几分迟疑和不信,待发现手真的被治好、能够活动自如后,扑通一声跪地,哭着对别北楼说:
“我这手伤了三年,您竟能治好,恩人,您真是神仙下凡!恩人,能否告知小的尊姓大名,小的无以回报,唯愿将您的恩德传扬!”
别北楼不理他,转身走向别的地方。
他一身道袍清雅,绣着点点幽幽的梅花,与此间格格不入,却起落招展不休。
这条街道没有岔口,萧满行往深处,别北楼在前,每遇到一个病者,别北楼便会停下,或是施针或是施术。
“这位小圣手,颇有其师风采。”晏无书转着手中折扇,感慨说道,“圣手前辈若是见到,一定很欣慰。”
这话初听无甚奇怪,细思却有深意,萧满偏首看定晏无书,不跟他打机锋,直言问:“什么意思?”
“药谷圣手江清庭,已是数十年不出江湖,有传闻他飞升,也有传闻他隐退,不过我嘛……倾向于他飞升失败这种说法。”晏无书压低了声音,笑着说道。
萧满没听说过这人。很多时候,他对这世间之人的了解都来自于晏无书,晏无书不向他说起,他便不知晓。他对药谷圣手无甚兴趣,但飞升是每一个修行者都向往的终点,不由问:“飞升失败会如何?”
“轻则受伤、境界跌落;重则直接被天雷劈成灰烬,身死道消。”晏无书道。
就在这时,别北楼又治好了一人身上的伤。他没朝着下一出走,而是转过身,走向站在斜对面的石墙前——萧满和晏无书就站在此处,准确地说,他向着的人是萧满。
别北楼眼前蒙着白缎,无从知晓走来途中是否将注意力落到过晏无书身上,站定之后,萧满又感受到他的“目光”。
“你是否有一串佛珠,其中一颗染了红?”别北楼问,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而此话不假,掩在萧满袖摆底下、戴在他腕间那串菩提珠,的确有一颗泛着红。
萧满心中闪过诧异,没做回答,而是将问题抛回去:“何意?”
别北楼却不答,甚至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拱手朝萧满一礼:“我们会再见。”言罢转身,继续行医。
这人行事言语竟有几分古怪。
有过这样一段对话,萧满和晏无书自然没再往下走。晏无书看了眼别北楼的背影,转头对萧满道:“你的佛珠……”
“无事。”萧满打断他的话,折过身去,向着街口而行。
晏无书抓住他的手腕——正是他戴着佛珠那只,道:“让我看看。”
萧满一番思忖。当初发现此事,他没有太放在心上,后来的十年,佛珠不曾有过异样,便渐渐忘记了,如今却被别北楼点出,当是有什么含义,便将佛珠脱下,递给晏无书。
晏无书借着月色细观,萧满等了他许久,见他面色微有变化,道:“看出什么了吗?”
“何时变成这样的?”晏无书问他。
“忽然之间,便成了如此。”萧满回答道。
晏无书不着痕迹蹙眉:“可曾离身过?”
“那年神京城中,曾交给过魏出云与诗棠。”萧满道,见晏无书微眯了下眼,似要怀疑那两人,补充:“在那之前,佛珠便已变色。”
“夫渚进去之前还是进去之后?”
“说不清楚。”
“便是在那时才注意到的了。”晏无书三言两语便推断出当时情形,深思几许,道,“这是从大昭寺中带出来的,什么时候我们一道过去问问。”
萧满同样推断出晏无书没有头绪,从他手中抓起佛珠、戴回腕间:“再说。”
没了四处逛的兴致,萧满回到白鹭洲中。晏无书一如昨日挤进了他这一屋,萧满已懒得说他,自顾自坐到窗下。
时辰尚早,他没有急着入定冥想,而是取出从停云峰带来的书,开始翻看。晏无书把蛋放到他身前,走去昨夜那个地方,继续摆弄阵法。
稍晚一些时候,门口传来敲门声。
来人道:“萧满,我可以进来吗?想向你请教一些事情。”
是莫钧天,同时还有宋词:“小师叔祖,还有我!”
“请进。”萧满从书中抬头。
晏无书没避他们,莫钧天先走进来,见到他,立时执礼:“晏峰主。”
“晏、晏峰主?”宋词的惊讶没收住,“晏峰主”这三个字于他而言是遥不可及的雪意峰峰主,孤山最年轻的太玄上境修行者,本次出战广陵的带队前辈,在此之前,根本没预料到有亲眼瞧见的一天。
但屋中除萧满外确有一人,模样出挑、气度不凡,且……看不出修为境界。
想必是真的。宋词心说着,跟着莫钧天冲他一礼:“晏峰主。”
“不必多礼,你们说你们的。”晏无书摆摆手。
两人走去萧满那一侧,他把夫渚蛋挪到身侧,问:“何事?”
莫钧天坐到他对面,递去一页纸:“我明日要对上的是衡山派的归元上境。今天已见过不少衡山派弟子战斗,曲寒星还帮我打听到一些他们的招法,我琢磨许久,有一招不知该如何拆,想与你商讨。”
纸上画着一式剑招。萧满抓出那把下品铁剑,跟着走了一遍,道:“是有些门道。”
“这是衡山派较为强劲的几招之一。”宋词本有些紧张,但说起剑,便浑然不觉了。
“你们有什么想法?”萧满问。
“我们的想法……”莫钧天抿了下唇,觉得用言语描述不如直接上手,同样掏出剑,在这屋中使出一式。
萧满看后摇头:“我想不行。衡山派这一招中,出剑次数有十数次,灵活得过分,你若以孤山‘春风遥江天’一招去破,能破它第一次出剑,但紧跟着,它会转破为立,借助你的破招,向你攻来。招架起来甚是艰难。”
莫钧天垮下肩膀:“我们也这样认为,所以来找你了。”
萧满垂眸思索,时不时执剑而起,莫钧天摹了这招三分形,同萧满过招。亏得这间屋子大,能容下他们对招拆招。
但他们都对衡山派了解不深,做了几番尝试,都无结果。
晏无书在屋室的另一侧,看着他们三人时不时停下出剑,凑到一起对着那张画着剑招的纸琢磨,不由低笑:“小……师叔,不如试试把这招倒过来看,或许能有思路。”
“什么是倒过来?”宋词一惊。
萧满解释:“就是把收势作为开始,以起势来结束。”
“哦哦!”宋词点头。
萧满拿起剑,从后往前使出衡山派这一招。莫钧天看着他,过了一会儿,亦出剑。
三人研讨,窗外月影幽幽移动,过了不知多久,总算寻得破招之法。莫钧天松了一口气,对萧满道谢,冲晏无书执礼:“多谢晏峰主指点。”
宋词跟着行礼。
转眼至第二日。
仍是昨天的擂台,莫钧天、宋词、魏出云先后上场。
莫钧天以归元中境对战归元上境,有些吃力,好在昨夜寻得衡山派剑招的破解之道,费了一番功夫,险险胜出。
宋词运气好,他是归元上境,对手却在归元初境,也是个来开眼界的,赢得轻松。
魏出云对上的则是同境界之人,与三月间两仪殿前的比试相同,以试探之意诱敌,打了对手一个措手不及。
到了下午,第一轮比试结束,曲寒星成为孤山参战广陵试的十个弟子中,唯一没有进入第二轮的人。
他已然摸清自家师父每天都死不要脸来挤萧满的习惯。萧满被宋词一口一个“小师叔祖”央去外面练剑后,他来到屋中,蹲在晏无书脚边,分外狗腿地给他捶腿,希望师父老人家不要过于责备。
晏无书坐在摇椅里,透过窗户看近处的水和远处的山,慢条斯理道:“老一辈的人常说,儿孙自有儿孙福,道理放在师徒之间,想必相同。所以昨日我便想明白,你的成绩如何,是你自己的事情。”
“当初是谁说不能给你丢面子的?”曲寒星抬起头,惊觉自己一番紧张和担忧都是白费。
“你都说是当初了。”晏无书微微一笑。
晏无书没让他走,曲寒星便蹲在这继续给他捶腿。
有鸟从天幕中飞过,晏无书视线追着它由东而西,忽而道:“你那个姓魏的朋友,好像不常待在白鹭洲?”
“洛川魏家的人嘛,家大业大,事情自然多。”曲寒星没思索太多,将自己知道的全说出来,“老魏家好像在培养他继承家业了,所以整天都很忙。”
晏无书眉梢微挑:“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