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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
    他抬手打算摸易晖的发顶,又意识到易晖比自己年龄大,讪讪地收回手,唇角却始终向上勾着:“那……谢谢你了。”
    前往机场的路上,经过那个游乐园,透过车窗看向远处的摩天轮,周晋珩忽然想起,那时候的易晖还知道委屈,身上还保留着一些别扭的小脾气。
    后来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就变了,变得沉默寡言、畏首畏尾,给自己发短信都不敢超过两行,生怕自己不乐意看,或者看完了不肯接他的电话。
    回到s市的家里,周晋珩先给花浇了水,然后去厨房随便拿了点吃的对付晚餐。
    上次离开之前他给这个家请了个阿姨,每天的主要任务是照料这盆白雪花,顺便打扫卫生、给冰箱里留点吃食,是以他这么些天没回,家里还是老样子。
    马上就要进组拍戏了,今天抽空赶回来的周晋珩有任务在身。
    先拿一张纸按比例画两个房间的平面图,用卷尺量好书架、画架的长宽高,再结合窗户的朝向,定下大体的摆放位置。做完这些,周晋珩卷起袖子,开始把画室里的东西往楼上朝阳的那个房间搬。
    易晖的画具不多,收拾得也很整齐,按照他先前留下的顺序摆放即可。稍微麻烦点的是存放画稿的柜子,一个人搬有些困难,周晋珩给那柜子的八个角都包了防撞海绵,半抬半推,将它挪到外面。
    走廊地平还算好移动,进门时柜子的脚被凸起的门槛绊了一下,柜体斜着往侧边倾倒,周晋珩没来得及伸手扶住,幸好有门框挡着,才不至于翻倒在地。
    柜子没有门,有一沓画稿从上层滑落。
    将柜子扶正,周晋珩得空去捡散落一地的画稿,才发现上面画的都是自己。
    坐着的,站着的,笑着的,皱眉的,悠闲地喝咖啡的,闭着眼睛睡着的,甚至有他走红毯拿奖的速写,还有他演绎过的每一个角色的定妆照手绘。
    周晋珩知道易晖会画画,偶尔也会戏称他为“画家”,却是最近才知道他画得这么好。
    流畅的线条,明艳又恰到好处的色彩,因为方宥清和杨成轩,周晋珩没少跟画打交道,挑剔如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些作品很优秀,除了笔法纯熟,更珍贵的是画里包含的浓浓情意。
    画纸中间夹着一个哆啦a梦图案的拉链包,拿在手上的瞬间,周晋珩想起贴在电话上的相同图案的贴纸,不禁会心一笑,心想回头说不定还能找出其他藏在家里各处的哆啦a梦周边产品。
    打开拉链,从里面拿出一块素色手帕,摊开看,右下角用很细的线绣了三个小字——谢谢你。
    周晋珩实在想不起自己做过什么值得感谢的事,他又去看那手帕,用指腹细细摩挲,终于在摸到边缘的花纹时,随风消逝的记忆又被平地而起的风送了回来。
    午后阳光明媚的画室,从外面能轻松推开的窗户,笔尖在画纸上摩擦的沙沙声,还有坐在后排角落里边画窗外明艳的春花,边流了满脸泪的人。
    原来他以为的初见并不是真正的初见,他忘得干净彻底,易晖却记得刻骨铭心。
    易晖怎么会不委屈呢?他每时每刻都在委屈,都在难过伤心,他气周晋珩忘了他们的初遇,气周晋珩忘了曾经的约定,气周晋珩拿别人的手帕借花献佛,转脸就忘了自己曾经对他这么好过,把他拉进用谎言编织的温柔和欢喜中,又把他一个人留在冰冷的深渊里。
    周晋珩无法控制地开始质问自己——
    为什么以前从来没有关心过?
    怎么能做到整整三年视而不见?
    怎么舍得?
    从前,易晖曾不止一次趴在床边,用很小很小的声音,对假寐的他说:“你要好好想哦,想我们第一次见面在哪里。等想起来了,能不能……给晖晖一个抱抱呀?”
    他的人生刚过去短短二十余载,往回倒放,他我行我素、自傲莽撞,哪怕所有人都说他的选择是错的,哪怕知道是一意孤行,撞得头破血流也从未后悔过。
    周晋珩缓慢地抬起双臂,摆出一个迎接拥抱的姿势。
    有静默无声的空气擦过他空荡荡的臂弯,绕过他失去温度的手指,似在提醒他,不会再有人站在原地等他,不会再有人扑进他的怀抱。
    百无一用是情深,更无用的是迟来的情。
    他后悔了,后悔没对易晖好,后悔没在他心灰意冷之前抱住他,后悔没在他那么多次趴在床边呢喃的时候一把握住他的手,答应他在耳边碎碎念过的所有小要求,在他因为难以置信睁大眼睛的时候,耐着性子重复一遍 “我也爱你”。
    周晋珩平生第一次感受到被绝望笼罩的滋味,仿佛被困在一个只有黑夜的冬天,雪虐风饕,暗无天日。
    他却在这恶劣的境况下扯开嘴角笑了,僵硬到不知痛似的,唇齿间反复咀嚼那个原本对他来说很陌生的词。
    后悔……后悔。
    可是现在后悔有什么用?
    搬到阳光下的画板已无人作画,迟到的心意也不会有人回应了。
    作者有话说:小周你终于承认了!大家快为他鼓掌! 明天休息。快了。
    第十六章
    从游乐园出来时天已经擦黑,鉴于易晖明天就要回去,唐文熙还是拖着疲惫的身躯,和他一起去了趟电器城。
    易晖也累,去的途中站在地铁上扶着栏杆打瞌睡,到站几乎是被唐文熙从拥挤的人群里拎出来的,跟在屁股后面都差点走错出口。
    “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唐文熙扛起他一条胳膊夹在腋下,硬拽着他往正确的方向去,“搬家不过三年你就把故乡的路忘干净啦?”
    易晖登时精神了,瞪圆眼睛直愣愣向前走:“我记得从这里出、出去就到了。”
    还真被他蒙对了,从地铁站出来左拐不到一百米就是一家大型电器城,上到三楼摄影用品专区,两人又被琳琅满目的相机弄花了眼。
    在向店员描述了需求,说要一台适合追星的相机后,店员给推荐适用型号的同时还顺带推荐了一款长焦镜头。
    易晖没用过相机,拿在手里觉得新鲜,让唐文熙往后退两步,站在灯下让他试拍几张。
    在店员的指导下,易晖很快掌握了使用技巧,还被夸会掌镜会构图。
    “那可不,我们江同学可是拿过绘画比赛金奖的,构图什么的小菜一碟。”唐文熙逮到机会就开吹,拿过相机看预览图赞不绝口,让易晖回去给他发一份。
    易晖凑上去看,罕见地没有谦虚说“不是不是”“没有没有”,只腼腆地笑了笑。
    拿奖总归是值得骄傲的事,刘医生也让他在克服障碍的同时学会直面自己的优点,从前他总是把信心的来源寄托在别人身上,现在总算学会自我认同了。
    在唐文熙家留宿一晚,次日一早,易晖收拾完东西,拜别唐家父母和快赶不及交作业只能在家埋头苦画的唐文熙,踏上了去火车站的路。
    回程没买到特价机票,易晖觉得坐火车也挺好,可以一个人一边静静地看风景,一边放慢节奏思考许多事。
    刚把接下来十几个小时的旅途安排好,突然接到江一芒的电话。
    “哥,你还没走呢吧?快快快,把火车票改签了!”
    易晖不解:“为什么要改签?”
    “珩珩今天在首都有行程,你去帮我拍几张照片!”
    “行程?拍照片?”
    “昂,一个封面拍摄,我把地址发你,你到那门口等着,那边肯定好多姑娘在,上次见到的黑色商务车还记得吧?他应该会坐那个去,等他进去的时候抓住机会帮我拍几张,用手机就行。”
    易晖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江一芒是想让他帮忙冲前线。
    “我已经快到火车站了,你到时候在网上看别人拍的也……”
    江一芒急急打断他的话:“不行啊,这是珩珩进组前最后一场活动,我也是刚知道的。那个剧特别特别长,错过这次可能接下来好几个月都见不到他了,我肯定会后悔死的,要不是时间来不及,我现在就买机票飞过去了!”
    易晖又愣了下,他印象中的周晋珩很少接集数多的电视剧,嫌在剧组待久了烦,他还处在上升期,不可能没其他戏可接,怎么会……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易晖遏止了自己过度发散的思维,对电话道:“妈妈知道也不会放你来的。”
    “哎呀,你怎么这样啊。”江一芒怨声道,“哥,我都叫你哥了,你就帮我这个忙呗?”
    易晖只犹豫片刻:“不行。”
    江一芒这些日子习惯了易晖的软脾气和好说话,大概没想到会被拒绝,不信邪地挣扎道:“就耽误一会儿啊,最多两个小时,改签车票很方便的,你嫌麻烦的话我帮你弄啊,”
    想到上次来首都时毫无准备地见到那人,又想到两天前在机场不期然的相遇,易晖深吸一口气,那惊心动魄的紧张和胸中隐隐泛起的痛感仿佛犹在。
    不能再见他了,必须离得越远越好。
    听完江一芒的话,易晖没再动摇,斩钉截铁道:“不行,我要回去了。”
    易晖其实很不擅长拒绝别人。
    以前他也上过一段时间学,起初为向同学示好,他每天都会带许多小零食去学校给同学们分发,有一天他起晚了忘记带,同学们都很不高兴,那一整天都没有人跟他说哪怕一句话。
    后来母亲给他请了家教,他在家里念了几年书、学了几年画,再后来哥哥出现了,建议他还是回到社会中多与人交流,他才再度回到学校,还报了一个绘画班。
    虽然绘画班上有部分同学也不是很好相处,他开口说话时总会有人偷笑,但他还是喜欢有人在的地方,偶尔有同学画具没带全向他借,他也很乐意帮忙。
    这让易晖觉得自己与别人没什么不同,是被需要的,不是多余的。
    与那人在一起之后,这种对被认可的渴望几乎达到了巅峰,所以易晖从不拒绝那人的任何要求,希望自己在他眼里与正常人无异,希望他也能像自己喜欢他这样喜欢自己,或者也不用这么喜欢,一半,三分之一,哪怕十分之一也好。
    可是最终失败了,他以为的一点“喜欢”全都是曲解,全都是那人迫不得已之下的敷衍伪装。
    想到这里,易晖失落的同时不禁开始担心,越回想越觉得自己在电话里的拒绝太过生硬,江一芒年纪还小,追星的小姑娘最是受不得这样的打击,明明有很多委婉方法可以让她不那么伤心,可他太笨了,竟选了最粗暴直接的一个。
    若不是跟那人有关,他也不会这么着急回避。
    忐忑不安了一路,到站下火车时易晖还有点紧张,生怕回家敲门没人给他开。
    直到在出站口的路灯下看到冲他挥手的母女二人。
    江雪梅快步上前,在秋夜里抱住他:“可算回来了,妈妈想死你了。”
    一旁的江一芒猛翻白眼:“就三天而已,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三年没回来呢。”
    三人坐上面包车,易晖把抱在怀里的相机连包装一起递给江一芒,江一芒定睛一看,抬手指自己的鼻尖:“给我的?”
    易晖点头:“嗯。”
    江一芒立马接过来,打开盒子,把里面的相机捧出来看了又看,一会儿捧起来用镜头对准窗外,一会儿又怕给碰脏了把镜头盖盖回去,简直爱不释手。
    玩了一会儿,在江雪梅的提醒下才想起还没道谢,江一芒脸上的笑意收不住,别别扭扭地对易晖道:“谢谢啊……哥。”
    听她叫自己“哥”,就知道她不生气了。易晖松了口气,道:“不客气,说好了拿奖金要送你的。”
    江一芒噘着嘴咕哝:“认真请你帮忙,你不答应,随便说说的,你倒记在心上了。”
    易晖被她逗笑:“缺乏分辨能力,是我的错。”
    “那倒也没有……”江一芒闷声道,“后来我想了想,让你去帮我拍也没什么意思,还是得自己攒钱去,亲眼看才有意义。”
    前排在开车的江雪梅没听清,扭头道:“攒钱去哪儿?”
    江一芒忙否认:“不去哪儿,我说要攒钱给咱们家换车呢。”
    边说边给易晖递眼神,易晖接收到了,并且很配合地没有拆穿。
    江雪梅对女儿的懂事深感欣慰,由此引发了一场家庭教育课,到家门口还在絮絮叨叨,说年底就换车不用他们兄妹俩操心,让他们不要乱花零用钱,每分钱都要花在刀刃上。
    刚才把相机的价格对半砍再上报的易晖暗自擦了把冷汗,心想幸好听了唐文熙的建议,不然还不知道要被怎么念叨。
    进到屋里刚放下东西,易晖就被江雪梅叫到楼下:“来来来,看看这张照片挂哪儿合适。”
    上次参加比赛时在门口拍的全家福印出来了,12寸,还裱了个浮夸的木质边框,无论放在哪里都存在感十足,颇吸引眼球。
    江一芒又忍不住开始翻白眼:“这么大挂在墙上,邱婶串门看到了不得笑话死。”
    嘴上这么说,还是和易晖一人捧一边,高举在墙上找合适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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