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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节
    英语老师的讲课被打断了,看向门口,一个脸生的少年步调懒散地提着书包走进来。
    苏倾的眼睛蓦地睁大了,一眨不眨地盯着江谚。江谚没理会她,目光在后排逡巡了一下,随便找了个空座。
    英语老师的适应能力很好,老僧念经似的继续讲,苏倾却再听不进课了。
    江谚面前铺着他做了一半的卷子,看了半天,脑海里冒出将它揉了的冲动,手已经卷了个边,又慢慢放下来。
    他掏出笔继续写,做着做着,仿佛从兽又变回了普通的少年。
    下课了,苏倾坐在座位上没动。今天她盘了头发,搭配低后领的衣裳,露出天鹅一样修长的脖颈。
    她在犹豫要不要去问,忽而什么东西挨住了她的后脖颈,丝丝的尖锐的痒,她刹那间浑身战栗起来。
    扭过头,江谚抵在她脖子后的试卷发出吱啦折皱的脆响。
    她的拇指压在卷子上接过来,江谚马上松了手,冷淡地走回座位,半道上就让人拦住了。
    “可以呀,半中央转班。”
    说话的是个带着耳钉的黄毛,十四班的刺儿头,搡了一把他的肩膀,“刚那女的是你妈么?那么瞧不起我们怎么还把你转过来。说话啊好学生?”
    江谚的手猛地扣住他的手腕,指节收紧,冷铁般咯吱作响,黄毛眼睛马上蹬得通红,“打人怎么的?”
    苏倾茫然看着卷子上红笔写满的错题分析,密密麻麻的,笔印像拿刀刻出来的小槽,一笔一划都在撒气。
    江谚抓着他手臂一转一背,一个过肩摔将人腾空“通”地撂在地下,溅起水泥地上薄薄一层灰尘。
    围观的人发出惊呼。
    地上的人背像虾一样弓起来,露出痛苦的表情,青筋都暴了出来,还抓着江谚的衣服角不放,将他的领子都扯变形了。
    江谚蹲下,同他鼻尖贴着鼻尖:“打你怎么了,打的就是你。”
    黄毛一拳迎过来,江谚偏头一避开,脸上擦过一阵劲风,剩下的人起哄:“打人了打人了,检察官公子打人了!”
    一个女生抱着怀:“那个谁,你小心点儿,我们这个班的谁还不是太子爷了?小心把你爸妈铁饭碗摔了。”
    江谚的眼睛霎时变赤红,瞳孔缩小,看上去有些骇人。
    脑海中混乱着浮现着不知何时的画面,他蹦跳起来,和比他高两头的少年抢一根冰棍,少年躲着他把皮好容易剥开,低头直接塞进他嘴里:“算了,给你了。”
    两个人并肩走,他的书包一颠一颠,金属铅笔盒就跟着哗啦啦作响。江论的手按在他后脑勺:“怎么又跟人打架,小屁孩之间有什么好打的。”
    他舔着冰棍躲开他的手,眉眼颇不耐烦:“你不懂。”
    “我有什么不懂的。”江论拉了一下书包肩带,微微笑,笑得跟爸爸一模一样,“江谚,男子汉以理服人,不是比谁拳头大。”
    小孩睁着一双带着生劲儿的眼睛,盯上他校服外套上那枚亮晶晶的团徽:“这个好看,送我呗。”
    “这个不行。”江论的手护住胸前,“等你长大点就有了。”他把他穿得歪歪扭扭的校服拉正,点点他半垂下来的队徽,笑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这不有一个么。”
    “骗谁?我这是铝的,跟你这个珐琅的能一样。”
    他知道那俩徽章根本不一样,他就是想要,哥哥的优秀、儒雅、正气他都想要。
    “那你听话我跟你换。”
    “真的?”冰糕的冷气顺着嘴唇蔓延,砖砌胡同里有小孩在踢球,球撞在墙上扑通扑通的闷响,自行车“叮铃铃”的响着从他们身后拐着弯挤进来,“让一让,让一让欸。”
    生锈的车把上挂着袋滴水的豆腐,都滴在他胳膊上了,真凉快。
    “怎么算听话。”
    “在外头乖乖的,好好学习,不给我们家丢脸。”
    那个时候,江论把一切惹是生非定义为“给家里丢脸”。
    在医院最后见到江论的时候,他的领子也歪了,洁白的衣服上漆黑的一道轮胎印,脸上胳膊上全是刀刻的划痕,嘴角凝固着黑红的破口,眼睛黑得宛如一口破井,似乎充满了疑问。
    这就是从没打过架,没说过一次重话的、从来心向光明,以理服人的哥哥,最后的结局。
    火化的时候,从他半蜷着的手里掏出来样东西。
    一枚弯了针的团徽,金灿灿的稻穗儿里头全是他的血迹。
    “江谚——”
    少年的紧绷的身体像烙铁一样滚烫,苏倾挨住的瞬间,大脑马上发出警告,告诉她可能会被直接甩开,但她还是抱紧了他的手臂。
    只要能将他拦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打了一天好累呦。让他歇口气儿。
    第67章 玉京秋(七)
    江谚揪着黄毛的领子, 拳头被阻住。本能地反手想要推开桎梏, 抱着他的人棉花糖似的软,扭股糖似的黏。
    稍稍一动, 胳膊肘顶到一团软绵绵的东西,对方吸了口冷气, 劲儿猛松了一下, 又执着地贴上来。
    他力气却收住了。
    扭头看去, 苏倾睫毛膏有些化了, 长睫毛几根几根黏在一起, 他皱一下眉头。
    那一团黑下面的瞳仁却跟琉璃珠子一样, 倒映出他的脸,拗得让人心疼:“江谚, 你写的我没看懂。”
    二十分钟后,一切归于正常。聚众闹事的各位回到各自的座位上,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那黄毛就坐在江谚后头,拿卫生纸按着脸上的擦伤, 笔杆戳他脊背:“兄弟,你练的那是哪门哪派啊?可疼老子了。”
    江谚颧骨上也挂了彩,任凭血珠子凝固, 歪了一下肩膀, 好像想把背上的苍蝇抖下来。
    黄毛讪讪地把笔架在耳朵上:“还挺傲。”
    中午放学了,江谚架着书,维持着原样不动。眼睛向下瞥,瞥见一双女孩穿的棕色小皮鞋。
    苏倾就立在他身边, 窸窸窣窣的,半晌也不吱声,他禁不住回头,她低着头,手上耐心地拆着一片创可贴,干干净净的手指捏着,递过来,眼睛抬起来看着他。
    他撕开就要往脸上贴,苏倾轻轻“哎”了一声:“你得稍微处理一下伤口。”
    她谨慎地望了望后门,才俯下身仔细打量他的脸,擦伤的血道里还留着地上的灰尘和沙粒。
    江谚也瞥了一眼后门,外面什么人也没有,冷冷与她对视着,手掌一翻,创可贴“啪”地贴在了桌面上。
    见不得人是怎么的?
    苏倾轻皱了下眉头,直起身子。
    江谚扭过头不理她,半晌,他侧眼,圆头的小皮鞋还规矩地在他身旁立着,又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回头,苏倾垂着眼,小嘴抿着,面色平静地又拆了一枚创可贴。
    他侧眼睨着,哪儿来的这么多创可贴。
    苏倾不仅把外包装撕开,还把胶条也摘下来,小心地捻在指尖,侧过头打量他的脸,亮晶晶的眼珠转着,似乎在想从哪儿下手。
    江谚的心慢了一下,梗了口气似的沉沉地撞动胸腔,他的眼皮微动一下,睫毛慢慢覆下来。
    苏倾见他嘴角还绷着,满不高兴的模样,低头瞧了瞧手上的创可贴。
    江谚等了半晌,忍不住掀起眼,见她把那枚创可贴“啪”地拍在桌上,跟他刚才贴的那个错成了个十字。
    苏倾揣着小外套口袋扭头走了。他冲着她的背影皱眉:“回来。”
    苏倾顿了一下,没停,走出了后门,江谚冷着脸,“哐当”一声踹翻了前桌的凳子。
    洗手间的镜子前,少年扬起下颌,指头轻轻触碰自己的脸。
    深邃的五官和苍白的肤色,本是冷情的一张脸,颊上红彤彤一道擦伤,显得有些滑稽。
    “嘶……”他无声地皱一下眉。扭开水龙头,脸伸到龙头下,粗鲁地冲了冲伤口。
    水滴顺着脸颊滑落下来,流进衣领里,在锁骨处聚成小泊,打湿了t恤。
    伤口火辣辣地痛,他满意地左右看看。
    这么清洗应该够干净了。
    回到教室,他怔了一下,空荡荡的教室里坐了个女孩,牛仔外套披在肩上,低着头吃盒饭,安静得像只猫。
    他走过去,苏倾身后的桌子上放着一份打包好的饭菜,左半边是青油油的油麦菜,右半边是肉和蛋,拆好的筷子放在一旁,卖相极漂亮。
    江谚低头看了一眼,舌头顶一下腮,又看一眼。
    原来食堂还有黄焖鸡呢。
    他就坐在她后面的位置上吃完了饭,懒得挪窝,就在那看书。长腿支着,似乎没处可放,往前一伸,碰了一下她的椅子腿,清淡地问:“刚碰到你哪儿了?”
    打架的时候拦人,真敢。他下手一向没轻重,也不怕连她一起打了。
    苏倾心里有点生气,她用胳膊小心地碰了碰文胸托,那里现在还疼呢,可她能说吗?
    她只好咬着牙不吭气儿。
    江谚见她半天不理他,抬眼。
    苏倾绾起的头发捎带着卷,像一朵花苞,靠近脖子的细小鬈发打成一个个自然的圈,戴了一串项链一样,耳根不知怎么的红透了。
    他停了一下,又问:“哪儿没看懂?”
    苏倾扭过身来,闷声不吭把卷子铺在他桌上,似乎是带着气的,上面拿铅笔画满了圈。
    江谚瞧了一眼,笑了一下:“你要累死我?”
    苏倾没搭话,又开始专心地撕创可贴了,睫毛在眼底落下几道触须般的影子。江谚的手掌马上紧张地压住桌上的胶条:“十字架够了啊。”
    苏倾抬眼看看他,指尖捻着带胶的一面递到他面前,细细地出了声:“你自己来吧。”
    江谚脸上贴了一道创可贴,不仔细看上去就跟流氓眼下的刀疤,他挺满意地按着卷子,一溜烟讲下去,苏倾的胳膊肘搭在他桌上,支着脸安静地听。
    她很少撒娇,总是沉默,眼睛那股黑,里面透着踏实的执着,是沉在地下的泥土。不像其他的浮夸的女孩子,一言一行都溅起空中的尘埃。
    有时江谚也想,这样的一个人,到底为什么做candy girl 呢?
    他这么想着,没骨头似的靠在椅背上,侧着眼睛瞧她。江谚的目光又沉又冷,审视着她,带着一点挑剔的嫌弃。
    苏倾说:“怎么了?”
    “讲不下去了。”他恶劣地答。
    苏倾疑问地看着他,冷艳的浓妆下,那模样竟然看出点乖。
    “我熏你,你也熏我是不是?”他指尖拎着,把她衬衣领子翻起来,铺到她鼻尖上去。苏倾闻到了自己专门反复喷在衣领上的黑鸦/片香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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