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筋疲力竭,他才停下。
他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了。可他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法依旧没能理出头绪。
那些思绪就像是杂草,他以为自己已经除尽了,可当环境合适时,它们又再次从土壤深处疯长起来。
他在想琪霁,又在想五年前的自己。
在想那句未能出口的告白。
在想长达五年的躲避。
向猜拿起手机,机械性地刷新着,可是列表翻遍,却找不到一个能倾诉的对象。
……最终,他木然地点开微博,登陆他已经闲置许久的账号,发布了他今年以来第二条消息。
@向猜v:要是这世界上所有事情,都能像跳舞一样简单就好了。
这条微博配了一张他刚刚拍摄的照片——他坐在地上,对着舞蹈教室的镜子随便按了下快门,没有找角度、没有凹造型,就这样随随便便的记录生活。
向猜的微博还是为了工作注册的,活粉几乎没有,现在还不到早上六点,他知道发出去一定没人会看。
他纯粹把这条微博当作了自言自语,说不定等他睡一觉醒来,就会把它丢进垃圾箱了。
可他没想到的是——在他微博发出去一分钟后,他的微信响了。
一个让他现在无法面对的名字出现在了对话框里。
一鸣青云:我看到你的微博了。
一鸣青云:你遇到什么事了吗?
一鸣青云:如果解决不了的话,我可以帮你出出主意。
向猜:“……”
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惊慌地去翻自己微博的关注列表。
结果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居然和谈一鸣的工作微博互关了!
向猜知道,这时候装作看不见是最好的办法。
可他的手却仿佛有自己的想法,点开了谈一鸣的朋友圈。
最新一条消息是在几小时之前发布的:谈一鸣和几名coser站在一起,而他身后的背景墙上悬挂着纽约游戏展的巨幅海报,阳光潇洒地笼罩在他身上。
guess:……你现在在美国?
一鸣青云:嗯,暴雨公司要在游戏展上推《疑问之境》的最新资料片,把所有声优都召过来表演了。
现在是早上五点半。
向猜呆在舞蹈教室里;谈一鸣身处美国东海岸。
他们隔着整整十二个小时的时差。
……一切,仿佛倒退回了五年前。
向猜倚在镜子旁坐着。可能是他睡得太少,头脑太晕沉;可能是他跳得太累,身体太疲惫;可能是他思考得太多,心理太脆弱……
总之,总之——在这一刻,向猜放任自己,回到五年前。
他重新变成了17岁的少年,那个时候的他,和自己崇拜的偶像无话不谈。
guess:你现在有时间吗?
guess:我遇到了一个问题,不知道该怎么解决。
guess:我能给你打个电话吗?
一鸣青云:可以,现在活动还没开始。
一鸣青云:稍等我走到一个安静的地方。
一鸣青云:是哪方面的问题?
guess:感情方面的。
一鸣青云:……
……
远在万里之外,谈一鸣和工作人员打了声招呼,然后便拿起手机走出了嘉宾休息室。
“老谈,你干嘛去啊?”正在吸烟区抽烟的乔治看到他,好奇地问。
乔治毕业后干脆留在了美国,两年前经谈一鸣介绍,跳到了暴雨当程序员,刚好就负责《疑问之境》这个项目资料片的开发。这次游戏展,他也跟着一起来了,老友相见,自然热络。
谈一鸣举起手机示意:“我找个安静地方打电话,有个认识的小朋友要和我咨询一个感情问题。”
“哈哈哈哈。”现在家里已经有了一个老婆两个孩子三条狗的乔治笑出声来,“你连恋爱都没谈过,他还找你咨询感情问题,未免太残忍了吧?”
“……”谈一鸣苦笑,“是啊,他确实太残忍了。”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猜猜面前摆着三份感情。
哪份才是爱情呢?
第六十三章 第八幕 《想变成人的猫》7
值得庆幸的是, 向猜并没有谈一鸣预料中的那样“残忍”。
——“女同学?”谈一鸣没忍住声音提高了两度, “你要我帮你分析的感情问题,是一个女同学喜欢你,你又不知道该怎么答复?”
“不是一般的‘女同学’!”电话那端, 男孩较真儿的声音传来,“是跟我关系特别好的‘女同学’!”
谈一鸣笑了:“小朋友, 你难道从来没有被女生告白过吗?”
“有是有,可那不一样啊。琪霁是我转学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 她对我来说是不一样的。”向猜苦恼地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是想和她做一辈子的朋友的。”
“可你要知道, 在她选择把心意写下来的那一刻, 你们就做不成朋友了。”谈一鸣远比向猜成熟 ,他旁观过的感情也比向猜多。
每一场无望的单恋都会化成一句孤注一掷的告白。那句“我喜欢你”打破了两人之间微妙的平衡,最终结局, 只会连朋友都没得做。
向猜悠悠地叹口气。
一直举着手机实在太累, 他干脆把手机放在地上,打开了免提功能。
他抱着双腿倚在墙角,盯着手机,喃喃问:“难道就没有别的解决办法了吗?”
“有。”男人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在晨间稀薄的阳光下回荡, “要不然就是你喜欢上她, 回应她的感情;要不然就是她喜欢上别人,你们可以重新变成朋友。”
向猜支吾道:“可我不能喜欢她呀, 首先……首先她性别就不对。”
谈一鸣笑了:“若是她性别对了呢?”
“性别对了也不成。”向猜很坚定地说,“我现在已经有男朋友了。”
“若是你现在单身呢?”
“那我……那我……”男孩突然卡壳。
若是他没有在三个月以前遇见岑满川,那今天的他,身边会站着谁呢?
这个念头就像是黑暗里被点亮的那根火柴,火苗虽弱,却显眼到让他无法忽视。
向猜竭力控制自己,不让任何可以助燃的回忆靠近那团幼小的火。
也是直到这一秒,他才赫然惊觉自己究竟在给谁打电话——他一定是刚刚侧手翻的时候撞到头了吧,他为什么要给五年前的暗恋对象打电话,讨论的还是这么敏感的暗恋问题?
明明已经决定忘记;明明已经决定迎接夏天;明明已经决定划清界限……
17岁的男孩再次躲进了记忆深处,只剩下23岁的向猜瞪着面前的手机,仿佛它随时都会把地板炸穿。
他这几秒钟的心理活动,大洋彼岸的谈一鸣并不知道。
谈一鸣还在帮他分析问题:“你把那个女孩子当好朋友,在发现她喜欢你的时候,你先惊讶、后愧疚,这证明你非常看重你们的友谊。我的建议是,你可以和那个女生开诚布公的聊聊,若是聊到最后,你们发现确实无法继续做朋友,那就坦坦荡荡说再见。”
他沉默了几秒,又说,“……否则,这件事会一直压在你心里,变成一个心结,化为一种执念。”
而执念最终——会变成“习惯”。
习惯去寻找一个身影,习惯思考“若是当初没有分开”,习惯在每一次和对方有关的场景里幻想未来。
谈一鸣深陷在这种名为“习惯”的病中,无法自拔。
曾经的谈一鸣以为,只要找到被他弄丢的小天鹅,他的“病”就会好了。可是当他们终于相遇,他却发现向猜已经走出了那段单恋。
舞台上引吭高歌的天鹅,舞台下敏感细腻的猜猜……这个男孩远比谈一鸣幻想中的要好无数倍。
于是,谈一鸣察觉到,自己的病不仅没有痊愈,甚至加重了。
他开始成为了那个追随者、暗恋者,他关注向猜的一切动向,甚至为了他去补经典音乐剧,只希望他们下次再偶遇时,能多聊上几句。
……
一时间,他们谁都没有再说话,电波两端只能听到两人绵长的呼吸声。
重逢之后,他们一直在小心翼翼地躲避着彼此,但有时候又会微妙的触及到那个边界。
不知道过了多久。
“那个,我要去食堂了……”
“工作人员在找我……”
他们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
“既然你那边有事,那就先别聊了。”向猜拔得头筹,率先开口,“谢谢云大帮我分析了这么多,我会仔细想想,找个时间约我朋友聊清楚。”
“……”谈一鸣却只注意到了一个关键词,“你刚刚叫我什么?”
向猜:“……”
男人哑声道:“猜猜,我的小天鹅。你再那样叫我一遍好吗?”
向猜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男人的语气。是祈求吗?是讨好吗?
男孩只觉得整个头皮都是麻的,他讷讷重复:“云大……”
和他通电话的人,不是生疏的“谈老师”,而是“云大”。
喊出这个久违的称呼时,他从嘴唇,到喉咙,再到胸口都在震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