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绛之前都是在强力压制火气,被俸迎这聒噪的嗓门一吼,酝酿已久的熔浆便喷发了。
“行!你厉害,你大爷!”宫绛讽刺地给俸迎竖起大拇指,“后天的试镜你爱去不去,当我白带了一只白眼狼!”
两人头一次吵架,冷战的寒气有如冰霜死死地压在两人头上。
宫绛不懂俸迎百转千肠的心思,俸迎不知宫绛的职业态度,两人年龄和代购的隔阂在这最关键的时候出现了裂缝,越扩越大。
俸迎虽然闹脾气,但后天的试镜还是硬着头皮去了。
其实宫绛生气的不但是俸迎的态度,还有俸迎放弃这个大好机会。
这一次的试镜,宫绛耗费了不少人际关系和唇舌才拿到,之所以要上《尚左》外封就是为了得到这个机会。
爱伦都,是国内唯一一家闯入全球二线的男士西装品牌,能为爱伦都做模特,可以说半只脚跨入了全球时尚圈,更何况这一次爱伦都需要的是广告模特,只要广告投放到各大平台,带来的后续收益可想而知。
俸迎的雅痞风格最合适爱伦都的西装,如果能拿下这个广告,俸迎的前途不可估量。
可惜,俸迎硬生生毁了这座辛苦架起的桥梁。
宫绛去了试镜现场,他宁愿自己是个瞎子,这样才看不到俸迎糟糕透顶的表现。
负责面试的工作人员跟宫绛交好,试镜结束后,他直接向宫绛透露了消息,宣布俸迎试镜的死刑。
宫绛走出去,点起了一根烟——自从跟俸迎冷战后,他又捡回了烟——以前烟是他的镇静剂,能让他冷静从容地面对任何问题,现在这根烟却成了狂躁兴奋剂,越抽越不是滋味。
他掐灭了烟,看着垂头丧气走过来的俸迎,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转身离开。
“我……去找浩哥。”俸迎无精打采地对着他背影说。
他没有听见,径自往前走,俸迎追上了他,在他左耳边重复了一遍,他简简单单地只回了一个字“哦”。
这就是他们冷战以来说的第五句话。
没有了。
两人各行其道,俸迎去找韦浩,宫绛则去酒吧找盛名。
盛名性格沉稳冷静,眼神里透着睿智,你的每一举动他都能抽丝剥茧地看出其中蕴含的情绪,从知心方面来说,盛名是个很棒的情感专家。
“你说,他到底犯了什么毛病?”宫绛放下冰凉的酒杯,洁净的冰块清晰地倒映着他的倦容,他很累,心累,他以为俸迎成熟的思想能弥补年龄的代沟,可如今发现到底是差了七岁,俸迎也没踏入过社会,哪里知道复杂的人情世故、强颜欢笑。
盛名倒好酒,将柠檬别在酒杯上,推给客人,然后擦了擦手回复宫绛:“他有说过什么奇怪的话?”
“奇怪的话……”宫绛冥思苦想,把最近俸迎莫名其妙的话告诉了盛名,“他总说自己做不好,还说什么没天赋,可他是我带过最有才能的模特了。”
盛名擦拭着调酒壶的手一顿:“你有跟他沟通过吗?”
“怎么没有?”宫绛烦躁地挠头,“要是用钳子能撬开他的嘴,我他妈就撬了,他死活不肯说,还说我不懂他心情,我又不是他肚里的蛔虫,怎么知道他烦恼什么。”
盛名沉思半晌,问了一个不沾边的问题:“宫哥,你上次上了《尚左》的外封后,有关注过读者和杂志社的反应吗?”
“没有,”宫绛不明所以,“看那干嘛,模特就是个衣架子,读者和杂志社关注的都是时装,又不是模特。”
“这次不太一样,”盛名掏出手机,让宫绛看《尚左》官博下的评论,“我想他的烦恼应该来自于这。”
“这次的外封模特都是新人?没见过呢。但我觉得他们俩比老模特还有气质,尤其是左边那个男模,那狂野的范真是棒呆,不敢相信他是个新人。”
“来来来,扒皮君给你们科普来了。左边这模特叫宫绛,七年前模特界的超级新星,实力一流,只要参加比赛,就没有拿不下的冠军,可惜当年全国决赛前夕突然退圈,销声匿迹,近几年才发现他转行做了经纪人,不过那时候他已经过气,媒体就没关注他了。老实说,他是我入圈以来,见过最有前途和实力的新人模特,就是可惜了。看他的外封照,实力依然摆在那里,另一个模特气场完全盖不住,不过我想通过这张照,大家也应该能猜得到他转行的苦衷,不管发生过什么,作为他曾经的忠粉,既然他选择了转行,希望大家尊重他,也不要以过去的事情打扰他了。顶上去让更多的人看到。”
“转行的苦衷,难道是指他脸上的刀疤?可是我个人觉得这刀疤很帅啊,超级有男人味有木有?”
“两个模特都不认识,单从表现力和镜头感来看,左边模特完爆右边那个,不是说右边那个不好,其实单独拎出右边的看,他整体形象和气质还是不错的,但怎么说呢,感觉差了点说不出来的味道,不像右边的那么有感觉。啊,反正用语言无法描述,大家看得懂就好。”
“同觉得左边模特棒,原来我不是一个人,他的表现力和镜头感简直了,眼神表现得非常到位,我看他就像看到了一匹狼。”
“天啊,有生之年我竟然还能看到宫绛重出江湖,太激动了,不管发生了什么,只要他还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就好,祝宫绛越来越好!”
……
诸如此类的评论霸道地占满了屏幕,几个热门评论中,只有一条短小精悍的“我觉得右边的模特更棒,我一定不是一个人”可怜地躲在末尾。
宫绛模特时期的微博从退圈起就没用过了,没想到至今还有人记得一个消失的人。赞美、称赞、支持……仿佛世上所有的正能量都积攒在了一起,于字里行间渗透着浓烈的情感表达。很久没体会过的成就油然而生,这本该是值得庆贺和自豪的好事,宫绛却没有一点感觉。他并不是名利的忠实追求者,他之所以拼事业,只是为了钱、为了体面,获得什么奖、得到什么成绩,对他来说就跟一张白纸一样,淡而无味。
他只要再一次能站在镜头前,就心满意足了。
“他应该是看到这个,觉得自己不如你,产生挫败感,然后更想努力超过你,结果急功近利、适得其反,”盛名条缕清晰地分析道,“你退圈那么久,还有人记得,说明你曾经获得的成就有多高,而你说过,他身家、头脑、天赋都高于常人,那便意味着他几乎在每个领域都是王者,现在王者输给一个有七年空白的人,他心里会怎么想?”
毫无疑问,很不好受。
“他为什么不跟我说,”宫绛拧紧眉头,“我可以开导他。”
盛名叹息:“宫哥,王者不会低下尊严的头,承认自己比不上他人。”
宫绛握紧了酒杯,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是的,俸迎活在“一定要比别人更出色”的成长环境里,他肯定无法承受被他人比下去的心理落差,于是烦躁,自暴自弃,然后到了今天这无法发挥实力的颓丧地步。
“谢了!”宫绛匆匆丢下这一句,付清酒钱,快步离开酒吧,打的回家。
俸迎需要他,他当初颓废时,是俸迎用温暖的双手将他拉出黑暗深渊,所以他更需要回到俸迎身边,尽自己所能解开俸迎内心的死结。
俸迎就在家里,把宫绛颓废时的模样学了个十足像——光着脚,站在阳台上,靠在窗边望着外面出神,似乎要学宫绛体会一把伤春悲秋的悲凉。
初春的寒意还未被春风拂去,每一粒空气因子都透着料峭冰凉,这样的天气光着脚怎么行?
宫绛把俸迎拉回房内,好声好气地教育一番:“那么凉的天,你不穿鞋装什么逼?”
没等俸迎嘟囔,宫绛就去拿了毛巾,湿了热水,回来帮俸迎擦脚。
这种亲近的事,对他们来说已习以为常,相互照顾与陪伴是维系他们情感的羁绊,他们都是无家可归的人,因为彼此需要与对家人的渴望而走到了一起,没有什么能阻碍他们。
代沟也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