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沈迟开始以为自己哭了，因为他的眼眶是那么灼热，可抬手捂住脸的时候，那熟悉的皮肤却仍是如此干涩。
    “区长……区长！”副官顿时慌了神，一个箭步冲上前扶住正在滑落的上司，这个从来都是骄傲而坚强的男人竟然在颤抖，那双深黑色的眼睛望向自己，副官并不十分确定自己是不是从中看出了些许恳求。
    那简直让他毛骨悚然。
    “区长……”他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劝慰道，“保卫队的人发现得还算及时，他们抢回了陈队长……他的……他的身体。”
    在末世，每个人的生命都是被明码标价摆上货台的砝码，人们早习惯了死亡与分离，能在与丧尸的战斗当中保得一具全尸，已经是战士们能遇到的最大的幸运了。
    可是……顾沈迟茫然地想到——不应该的，那不应该……是他深爱着的孩子的结局。
    他踉踉跄跄地站起来，一把推开还想搀扶着自己的副官，在猛烈的雷击声中朝战后收理阵亡者的地方飞去。
    阵亡者们被分成两堆，一堆寥寥数人，是在战斗当中因为外伤没得到及时救治而死去的人，另一堆则是被丧尸抓伤咬伤的人。
    他们的太阳穴上，都留有一个清晰的弹孔。
    ——那是自己人在清扫战场的时候，为了防止同伴丧尸化而补上的。
    他一眼就看到了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陈旭初就平静地躺在一副担架里，仪容已经被整理过了，脸上手上都干干净净，面容安详，却隐有几分悲戚。
    顾沈迟一时间觉得腿软，他跌跌撞撞地冲过去，在几位医护人员的惊呼中直直地摔倒在地。
    怎么……会这样……
    怎么可以这样……！
    “长官，这位战士是失足跌落城墙，在城下被丧尸围攻而……牺牲的，我们把他拉回来的时候，人已经停止呼吸了。”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撕了一张记录纸，谨慎地放在顾沈迟旁边，她忍不住猜测这个死亡的英俊青年跟他们积威甚重的区长的关系——自从末世以来，可从没见一向严肃镇定的区长大人如此失态过。
    顾沈迟木然地接过那张薄薄的纸页，折起来放在胸口。
    那难以忍受的热度几乎要把他灼伤。
    副官这时候也终于赶了过来，他跟在顾沈迟身边的时间最长，隐约能感觉到这位“公子爷”对他的重要性，此时哪里敢上前打扰，只能在后面悄悄跟现场官员吩咐事宜，可话还没说到一半，就见自己英明神武的长官一把将尸体抱了起来，踩着雷就往回飞。
    副官一跺脚，只能认命地再转身驾车追回去。
    当然，也没忘了告诫现场负责人，要他对今天看到的事情严格保密。
    顾沈迟一路带着陈旭初的身体回到家里，神经病一样把人带到地下冰室，抱着一起躺在一大堆储存的冰块中间。
    他实力高强，本已对这些温度什么的不甚敏感，可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偏偏就觉得那些冰寒冷刺骨无法忍受，他只觉得自己的血液都要被那极低的温度凝滞起来，大脑却无比火热，疯狂地转动着一些灼烧感强烈的念头。
    他忍不住想起来陈旭初第一次到顾家的样子，小小的少年那时便挺拔英气，隐约能看到成年后俊美的影子，那时他才到自己的腰往上一点儿那么高，却像一棵长势良好的小白杨，跟个小大人一样皱着眉头，眼里是在他从前生命中难得一见的温润轻柔。
    之后他慢慢长大，却也与自己日渐疏远，眼中的亲昵信任逐渐被恭敬守礼取代，因为公事，两人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多，可超乎工作情感之外的交流却越来越少。
    顾沈迟也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对这个“养子”产生了那种悖德的念头。
    他一向知道自己喜欢男人，也在翅膀长硬之后迅速跟家里摊了牌，可在陈旭初到来之前，其实他并不介意按照家族的意思跟哪个世家联姻，他也许不会是一个好丈夫，但绝对是一个称职的一家之长和联姻工具。
    反正大家族之间就是那么些事儿，结不结婚要不要感情的，大家也都心照不宣。
    可这一切，都在陈旭初到来之后改变了。
    顾家人认为陈旭初是能给像驴一样倔的顾沈迟当接班人的人物，他们却不知道，如果没有陈旭初的话，顾沈迟一定会乖乖按照他“该承担的责任”走下去。
    顾沈迟当然不会让那些本来已经够不喜欢陈旭初的家人们知道这一点。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一直以来，都对陈旭初有一种近乎于变态的占有的念头。
    从对方还小的时候开始，他就很不喜欢那些被长袖善舞的养子吸引的男生女生们，那些年少的慕艾与暧昧在他眼里简直罪无可恕——那时候顾先生还能欺骗自己说这心态就好像不希望小孩子早恋的家长，可在陈旭初成年的生日派对上，在见到一个漂亮的姑娘在阳台羞涩地向养子表白，并偷袭成功了一个吻之后，那种铺天盖地的怒火和占有欲让他再不能对自己的心思稍加掩饰。
    上帝知道，那时候他想做的只是把那个碍眼的女人从窗户上扔下去，然后拉着陈旭初上楼，不客气地把这个平时总是庄敬自持的孩子操|进床垫里，让他哭着跟自己道歉求饶。
    可他到底是忍住了，他告诉自己，旭初还太小，现在就这样做恐怕会吓到他……而且，他也有些不敢。
    在任务中英勇无畏的顾长官，在感情的世界里却一向是个懦弱到畏惧尝试的弱者，他无法想象，万一对方接受不了甚至从此离开他，自己的人生将会变成什么样。
    可这个决定让顾沈迟之后无数次后悔不迭——陈旭初到国外留学，回来就带了个“生死相许”的爱人，出柜出得像自己当年一样决绝。
    完蛋，精心呵护了二十来年的白菜还没来得及收，刚放出去几天就被别人家的猪给拱了。
    顾沈迟嫉妒得要发狂，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那傻小子沉溺在爱情的甜蜜当中看不见，他却对那个叫吴钰的男人眼中贪婪轻浮的光芒再熟悉不过。
    可陈旭初一心一意地护着那人，其深情厚谊长眼睛的人都看得见，顾沈迟最后也没敢做什么，就像几年前一样，他太害怕失去这个人了。
    直到末日，秩序崩塌，一切文明世界的残留化作乌有。
    刚开始吴钰来找他的时候，顾沈迟是窃喜的。
    他最害怕的无非就是这两个年轻人真的两情相悦，陈旭初他了解，如果吴钰真的爱他，几乎不可能有任何外力能将他们两个人分开。
    但现在不一样了，看着面前极力掩饰自己心怀鬼胎的男人，顾沈迟心里笑得一片冰冷。
    他毫不犹豫地接纳了吴钰，然后沉溺在在他身上寻找陈旭初留下的影子不可自拔，尤其是在床上，想到那人曾与自己处于同样的位置，想象是他们两个肌肤相亲，他就简直兴奋得浑身颤抖。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最后正是因为这个，害死了他最爱的人。
    吴钰这个蠢货这些年被陈旭初宠得愈发愚蠢，顾沈迟第二天回过神来着人调查，轻而易举地就揪出了幕后真凶。
    那时候，他痛到几乎已经麻木的心里，再一次被几乎无法呼吸的窒息感淹没。
    是他……原来是他，亲手害死了旭初。
    是他给了吴钰这种可怕的野心，是他让这个凶手有了作恶的理由，也是他……深深地伤害了自己的爱人，才会让他精神恍惚，以至于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渣偷袭成功。
    都说痛到极致就是麻木，可顾沈迟觉得，自己的神经似乎永远都不会习惯这样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