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人新人两样看,迷情蒙眼不识心。事事难为自所想,人心深处自难堪。
那日在屋中坦白之后,赵识尧是表面无恙离开。往后几日,黄雀儿询问妙音是否有事,人却否认。
“那术士葬在哪里?”
妙音摆放好小床桌,放置好菜肴与碗筷。
“小的不晓得,但小姐要想知道,我可以去问问姐妹们,她们耳朵灵得很。”
妙音见黄雀儿皱着眉头,若有所思。于是想起前几日因嘴碎,不知是否是吓着她了。
“怪妙音不该与小姐说那些事,鬼魂之说从来都是虚无的。”
黄雀儿忧心不在此处,摇了摇头,有话想说却犹豫不决。妙音机灵,一眼看破。
“小姐若有事,可直言相告。”
“能去...去烧点纸钱元宝吗?”
“烧给何人?”
“术士,那个江湖术士。”
妙音一听,不满地说道。
“小姐,那人就是谋财害命,又何必可怜他?更何况,那个骗子早在先前就害死了许多人。而今,只是现世报罢了。”
天地有法,律己律人。黄雀儿知晓恶有恶报,但生死不能随意由他人定夺,罔视律例,更应是官府定罪,按例惩处。倏忽,她领悟到一事——权高覆法,人命蝼蚁。
“你能帮么?”
虽知如此,但依然秉持本性。黄雀儿眼里渴求,任谁都无法拒绝。
“小姐说便是,大事小事,妙音定当自己的事。”
说完,黄雀儿让妙音去打开衣柜,找一个四方木盒。妙音打开柜门,发现里面衣裳华丽,颜色浅色俏嫩,与黄雀儿的朴素气质相符相衬。可却反复穿三套极简样式,浪费其余的锦绣华服。视线下移,便看到那个木盒。
黄雀儿打开盒子,在里面翻翻看看。妙音瞧那盒子颜色材质廉价,四角木沿破损褪色,相比镜奁里的金笄珠钿,里头稀碎杂物多数,就连小石子也收藏起来。稀奇古怪之中,唯独一支白玉簪子出彩。
“麻烦你了。”
妙音接过黄雀儿递来的一颗银子,另一颗还在她手上。粗略算来,纸钱元宝蜡烛也并不需那么多钱。
“小姐是要吃些什么,小的顺带一点儿回来。”
接着,妙音又小声说道。
“偷偷的,殿下不会知道。”
黄雀儿砸巴几下嘴,觉得缺点甜味。于是,她同样放低声音,好像门外有人偷听似的。
“可以吃糯米条么?”
“黑芝麻、红糖还是豆沙的?”
“豆沙的!”
“小的知道了。”
两个“小偷”打完照应后,相识一笑。等人正走时,黄雀儿突然喊了一声,吓得妙音赶紧跑回去。
“小姐是哪里不舒服?”
“那余下的钱,你可以拿走。”
“使不得使不得,那是小姐的钱。”
钱能犒劳,亦能封嘴。这道理,黄雀儿还是明白的。
“那随意你买,剩多少都无所谓。”
妙音不再推脱,点头应允。
古有左将军三顾茅庐,今有八皇子四拜堂舍。神医脾性顽固不化,将拜访之人统统拒之门外,访客是旧的去,新的来,数不甚数。
暨月客栈三楼走道上,回形廊道上堆积起林林总总的宝物,是丝毫未动,也知屋里那人不爱钱财。第二次两手空空而来,赵识尧已然了解。
第一次的上门问候,里头毫无反应,显然是生人勿近,熟人莫扰。从西彊进贡的星明珠,也就此无法送出。整日守候,丝毫听不屋里的动静,等再次确认住客时,才知不是空屋无人。
先有前例,后有对策。赵、林两人正坐房对面的休憩间,时刻注意动向。悠悠转时至晌午,仍不见人出来,赵识尧便有些躁动。
“殿下得空来几局猜字谜么?”
听闻这话,赵识尧的注意力转移到林静婉那儿。
“请说。”
“堂下无泥不成屋,日夜赶工修缮房。汗洒撒地尽浇地,不巧拙铲断成柴。苦得作工无用处,哭得房顶青瓦掀。”
“掌字。施工铲断,只能徒手,哭也不是无道理的。”
赵识尧抿嘴笑,林静婉继续言道。
“旱地无谷。”
“雷。”
“天降惊雷劈密林,过路木匠捡得财。”
“灯。”
“还有一字。”
檀木流香沉沉落,拐一弯、过一道。燃尽白头,烟河飘渺。等待片刻仍不回应,林静婉笑道。
“雷劈树,森作林;木匠过林,又是森。”
两人一言一语对答,慢慢消磨时光。遽然,赵识尧看向对面,一个皓首苍髯的老人走了出来,无视门外人,径直走来休憩间,在桌前点了一壶茶与汤面。
些许来访客经不起这番侮辱,陆续愤然离开。林静婉起身想去联络,但赵识尧却依然坐着。
“殿下为何不去?”
“食中冒昧交谈,无礼且不尊。”
林静婉疏忽,一时忘了身份,此时身份应是陌生人。得了话语,不去打扰,继而回坐。
面吃完,茶喝完,人也该回房了。张相保一起身,赵识尧与林静婉也一同起身。
“神医久闻大名,不知是否得闲?”
赵识尧向张相保作揖,语气适度,客气显然。只是张相保未多看第二眼,与他们擦身而过。重重的关门声,无疑是将赵识尧他们拒之门外。
屈尊就卑、怡声下气的事,赵识尧做了不少,可今时也有几分不悦。
“神医游历江湖,作惯地上神仙,自是少了礼教,多了傲性。不如该日拜访?”
无从他法,赵识尧只能再次打道回府。
渺渺竹沁冷清,香几燃、睡意浓。暖室一得芳春,心欲缓,神悠然。
夜静深沉,月白落映。林静婉轻推门扉,玄关处脱下绣鞋,踱步入内,林伏庸正坐在画屏展后。
“父亲。”
“坐。”
桌面两杯茶水,喝了一小口,温热甘甜。想必林伏勇已等待多时,林静婉也不拐弯抹角。
“殿下已见伯伯。”
林伏庸并未回答,只是点头表知晓。林静婉看了眼四周,笑道。
“父亲喜欢这间茶室么?”
“嗯。”
这间竹屋,是林静婉特意派人从泉山砍来的老竹,而制成的。泉山青竹,以竹香更浓、韧劲更好而出名。名气大,价格也不菲。
父女之间,闲聊家事,不经意间谈起纳婚。林府出才女,静婉最为大气识体。因此许多达官贵人之家,说媒请柬送礼,都为其一争。
“女儿心有所属,父亲知晓的。”
林伏庸看遍皇家丑事,心底自是不情愿女儿嫁入皇室。多问一番,也期望她能回心转意。
“已是水到渠成?”
“并未。”
明明相互知道底细,却仍未说清,意味着男方是在故意唬弄。女儿如千金,林伏庸有些不满。
“他是犹豫不决,还是情不在此?”
“是女儿不愿而已。”
宁妃不仅跟赵识尧提起联姻,与林静婉也说过,只是她暂无这想法。赵识尧与黄雀儿的关系,她是看得通透。他们就像绳子,旁人不懂,若硬是拆除,反而越缠越紧,无法挣脱。到时候她可就成了一个棒打鸳鸯的丑人。
林静婉不咸不淡,身为人父也无庸赘述,相信这件事她是把握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