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店开门得早,里面的人还很少。段宜年挑了个干净的角落,自然而然地给宋淼拉开椅子。
“谢谢。”宋淼对他说。
“你总是对我说谢谢、对不起……”段宜年脸上涌起一丝无奈,接着又笑了起来,他对宋淼说:“我希望你不要把我当外人。”
宋淼点点头。两人愉快地吃了一顿早餐。
吃完饭段宜年先一步去结账,宋淼坐在位置上等他。
桌上用餐巾纸垫着的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是段宜年的。
宋淼看一眼柜台,段宜年正在往外去皮夹。宋淼喊他一声:“段警官,你手机响了。”
那头还在找零,段宜年一手撑着柜台,一面转过来:“帮我看一下是谁。”
宋淼得令,翻过他的手机,屏幕由黑到亮,上面两个红绿的电话符号,谢春芳的名字在顶端跳个不停。
宋淼张了张口,“谢春芳”这三个字在她嘴边打了个转,最后说出口的却是“黎明的班主任,谢春芳老师”。
段黎明看过来一眼,很快转回去对老板低声说了句不用找了,然后大步迈向桌边的位置拿起电话。
宋淼看着他又急又快的步子,心里不由得想:这么紧张谢老师的电话吗?
那晚停车场段宜年没说完的话仿佛还在耳边,他说,和谢老师不是宋淼想的那样……可此情此景,最能说明问题。
宋淼飞快站起声,她一点儿也不想知道段宜年和谢老师聊些什么,她只想快些逃走:“我去外面等你。”
突然,身侧伸过来一只肌肉结实的手臂握住宋淼的腕子,那双好看的大手发出热烫的温度,紧紧地贴着宋淼。段宜年手心还有粗砺的茧子,磨着宋淼跳动的脉搏。
段宜年看着她,那双眼睛深邃沉寂,不说话就定定地看着人时,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他也不开口。
宋淼挣了两下,没挣脱,手腕已经泛红了。她有些恼怒,更多的是觉得自己不争气。
在两人无声的对峙时,震动消停下来,屏幕彻底暗下去。
段宜年用指纹解锁,然后找到通话记录里最上方的号码播出去,顺道按下免提。
那头接得很快,谢春芳应该是一直拿着手机守着,她声音里洋溢着喜悦:“宜年,你刚才怎么没接电话?”谢春芳喊他,这亲密的称呼透过扬声器传到宋淼耳中。
宋淼偏过头,不愿意听,她从来没有喊过段宜年的名字,也没有立场这样喊。
“谢老师,”段宜年开口,语气冰冷,无形之间拒人于千里之外:“您有什么事吗?”
谢春芳被他冷漠的语气一噎,顿了顿,将声音放温柔些,问他:“今天周日,你有空吗?我想约你吃个饭。”
“如果是黎明的事情我们可以在学校谈,如果是其它事情我们就不用多说了,我认为我之前的态度就很明确了。”他声音礼貌平和,拒绝人也尽量不损人面子:“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不希望被误会。”
电话挂断了,宋淼呆呆地看着段宜年把手机揣进兜里。
店主大叔走过来,把一把零钞塞进段宜年手里,拍拍段宜年的肩,打趣道:“谈恋爱还是你们小年轻得劲儿,敢爱敢恨。”
段宜年笑一声,谢过店家,然后牵着宋淼出了门。他的手还放在宋淼手腕上,特意放慢了步子,照顾宋淼的速度。
马路边的大树下实在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尤其是现在,通勤的上班族不停从旁边经过,偶尔还会像他们投来一眼。
马路上开车一族有被堵的趋势了,“滴滴——”的喇叭声一声接着一声。
段宜年放开宋淼的手腕,转而要去牵她的手,不料宋淼一脱离禁锢就立刻后退半步。段宜年的指尖就那样从她手背划过,留下几道分明的触感。
段宜年手悬在那儿,他视线看着落空的指尖,一时间没有动作。
宋淼也有点慌了,她刚刚不是因为讨厌段宜年,而是……手掌心的温度实在太灼热了,一直烫在宋淼的皮肤上,让她心里也紧张过度。
她担心段宜年是多想了,急忙道:“不好意思!我不是那个意思……我……”那是哪个意思?她自己也有点懵了,总不能再把手递回去吧?
段宜年突然发出低低的笑声,温柔的、招人稀罕,他抬起眼看着宋淼那双小鹿一样慌张的眼睛,专注得想要在里面找到自己的倒影:“我知道,你只是紧张了。”
宋淼局促、脸上是异样的红,她躲开段宜年认真专注的凝视。
“我要去医院了。”宋淼说。
“好,我送你。”段宜年笑。
“我自己去也很方便,不用老是麻烦你。”宋淼又说。
“不麻烦,我想去看看奶奶。”段宜年还是笑。
“好吧。”宋淼抿唇,她实在是色令智昏,难以抵抗段宜年温柔的笑。
他们到医院的时候,病房里安安静静的。宋老太太人不在病房,其它几位病友都在睡觉。
“我去洗手间看看。”宋淼对段宜年说。
段宜年也点点头,周全地说:“好,我我也去开水房看看。”
热水房和洗手间在走廊尽头,挨在一起。宋淼进了洗手间,挨个查过,没有人。另一边,段宜年一进门就立刻喊了宋淼一声:“宋淼,奶奶在这里,你快去叫医生!”
宋淼立刻慌了神、软了腿,跌跌撞撞从洗手间跑到隔壁开水房。只见老太太跌倒在地,已经陷入昏迷。老人家摔倒不能乱移,所以段宜年没有立刻冲过去将人扶起来,而是飞快脱下身上的外套给老人盖上取暖。
地上是一片水渍,还有保温瓶内胆碎片,老太太倒在已经凉透了的一滩水中,不省人事。
眼泪滚落脸颊,一串一串不断往下滑。宋淼想出去叫医生,但她双脚迈不动步子,已经颓软无力,一动,就跌在宋老太太身边。冰冷的地砖贴着侧脸,刺骨的寒意渗透四肢。
“宋淼!”段宜年一个箭步将人扶起。
他这才看见墙上有红色的应急报警按钮,立即一阵狂按。
医护人员人员很快过来,将老太太放上担架带走。
手术室亮起红灯,“手术中”三个字红得刺眼。宋淼坐在长椅上,段宜年挨着她,将她整个人搂进怀里。
宋淼想起半年前,她在学校忙毕业论文和答辩,有一天夜里熬夜查资料,突然接到老太太打来的电话。老太太摔倒了,在一个突然想孙女但是又不敢打扰她的夜里一个人爬起来找照片时摔的……
当时是凌晨1点,学生公寓因为过了宵禁时间而锁门了。管理员阿姨睡着了,宋淼一面哭一面敲门。好不容易出了门,又打不到车。
等她一路疯狂蹬着小青橘回到家,医院的救护车刚好到楼下。那天以后,刺眼的红蓝灯光和鸣笛声几乎成了她的噩梦。
眼泪还是不停地掉,洇湿段宜年胸前的衣襟。他轻轻地拍宋淼的肩,哄着她:“不要怕,奶奶一定没事的。”
对死亡的无力感漫上心头。
第二十二章
手术灯灭,似乎发出了一点声音,又似乎整个走廊都是空落落的寂静着。
宋淼心跳一瞬间过速,被吓醒。
她揉了揉干涩酸痛的眼睛,从段宜年肩上撑起来。但腰拧久了有点酸过头了,宋淼被这丝痛感折磨得难受,闭上又靠回段宜年肩上。
她身上搭着厚厚的外套,是段宜年的,鼻尖弥漫着那股子熟悉好闻的淡淡烟草气。
她偏头瞧了瞧,只见段宜年自己上身只穿了一件白色短t。秋天的寒凉在这座城市尤为明显,尤其是医院这个充斥着消毒水味儿的地方,更让人觉得冰冷沁骨。
意识到这点,宋淼连忙又撑着身子准备起身,结果被段宜年搭在她肩上的手揽住了。
“别乱动……”男人身上的体温隔着衣物传过来,说话的声音带着哄小孩子的意味:“你一动就漏风进来。”
听他这样讲,宋淼只好老老实实地靠着不动了。
“灯灭了……怎么医生们还没出来?”宋淼问他。
“别急,再等等。”段宜年的手有节奏地拍在她肩上,一下一下的,带着让人心情平静的作用。
段宜年的话音刚落,手术室的门就拉开了,负责给家属传达消息的小护士拿着档案夹出来。
段宜年揽着宋淼迎上去,走到护士面前。
护士对他们说:“老人家已经脱离危险了。不过这一次不单单是摔倒的问题,是之前心血管旧疾恶化,大脑血栓堵塞,造成脑部淤血压迫神经单元,这才导致昏倒。”
听到老太太脱离安全,宋淼心里的弦并没有松,反而绷得更紧了。老太太的状况很不好,虽然前段时间从医生那里了解了一些,但宋淼一直认为是自己没有照顾好老太太,才导致了这样的局面。
重症监护室在另一栋大楼,那里的医疗设施和环境都好很多,防护也更加严密。宋淼趴在玻璃隔离墙上往里看,段宜年陪在她旁边。
室内敞亮干净,温暖的秋阳升起,从窗户洒进光亮,但老太太的面色枯黄,看起来毫无血色,灰白的发有些凌乱。
宋淼看得很专注,眼睛一眨不眨,如同在看珍贵的宝贝。事实上,在宋淼心里,宋奶奶的重要性是任何珍宝都不可比拟的。
段宜年一直守着宋淼,看着她憔悴且有些迟钝的模样,心里又酸又涩。
“宋淼,我们给奶奶请个护工吧,全天照顾她的饮食起居,这样即使你不在,奶奶也不用自己去做那些冗杂的小事。”这是段宜年经过深思熟虑考虑之后想出来的解决办法,虽然不是万全之策,但胜在足够周全。
宋淼点点头。
要请最好的。她在心里想。
存款里没有多少钱,但是老太太乡下的房子因为修建火车隧道需要搬迁,应该是最近这段时间就要动工了,赔偿款也差不多时候该下来了。
宋淼心里晓得老人家没多少日子了,所以更不愿委屈了她。
宋老太太病重给宋淼带来的打击不可小觑。但宋淼没有请假,也没有告诉同事,工作时仍尽心尽力。
中午的时候,所有教职工和学生都去食堂用餐了,宋淼一个人端着一盒早上做的便当坐在塑胶球场边上的石梯上。饭菜已经冷了,她没有拿去食堂加热,而是选择将就着吃。
秋风萧瑟,打落几片树叶,正巧落在她身旁,更有一片掉在她头顶。
(1)班的体育老师刘波在带学校足球专项的学生训练,偌大的足球场,除了绿茵草皮上奔跑的孩子们就只剩下边上坐着吃饭的宋淼。
刘波很快就发现了宋淼。
他壮实,跑步也快,几步跑到宋淼面前同她打招呼:“小宋老师!”
宋淼嘴里包着一口饭,慢慢地嚼着,听见有人和她打招呼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一只手捂着嘴,另一只手飞快地摆了摆,算作是打招呼。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吃饭?这么冷。”刘波迈上台阶,直接在宋淼身边坐下。
宋淼飞快把饭嚼了咽下肚,对于刘波老师挨她的距离稍微有点近这事,让她很别扭,于是宋淼不动声色地往边上挪了一点,回答:“食堂有点挤,就来这边了。”
“就因为挤?你就这样吃冷饭?”刘波离宋淼这么近,完全能看出她饭盒中的饭菜没有一点儿热气。
宋淼连忙开口,想要解释:“啊……这个,这个是因为……”她吞吞吐吐,最后突然作罢。算了,懒得解释。
“既然你不喜欢食堂挤,那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食堂给你打一份来。”
刘波说完就准备站起身,宋淼先他一步站起来,着急忙慌地拒绝:“不用了!谢谢刘……”她话还没说完,眼前一整发黑,整个人重心不稳,一头往下栽倒。
这情况太突然,使坐着的刘波猝不及防。他立刻就伸手要去拉宋淼,但已经晚了,只来得及够到她连衣帽衫上那条绳子……
宋淼就像一只折翼的蝴蝶,失去了平衡能力,完全不能自救,只能一头往下滚。
塑胶球场四周的观礼台共有四格台阶,一阶大概7、80厘米高,四阶……共有三米多高。
宋淼从最上面那阶直直滚落下去,刘波捞她都没捞得及。球场当时有很多小学生在踢球,他们几乎是尖叫着跑过来的,将宋淼围在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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