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字如其人确实没错,程易笙这字儿虽是力透纸背,笔锋锋利,却带着点儿懒散劲儿。
黎菘从小就听母亲冯萍说程家的两个孙子都是在墨汁里头滚大的孩子,不像黎家老爷子,日日变着法儿地做木弩弹弓逗着黎菘他们玩儿,家里几个女孩儿养得一个比一个男孩子气。如今一看程易笙的字儿确实是从小下的功夫,比他们学校教书法的老师写出来的字儿都漂亮。
黎菘拿杯子接了开水,然后将药包丢进去烫。过了一会儿估摸着热了直接用剪刀剪开,寻了根塑料吸管戳进去喝。
黎菘小口抿着药,昨日喝急了觉得苦,今日细细品味起来觉得这药也算不上难喝。她小时候一打针就能掀了房顶,能吃药扛过去的小毛病都是吃药的,这玩意儿可没有西药片剂在嘴里化开的苦。
顾暄和许千瑶从门外进来的时候看见她捧着杯子喝东西,那两个人一下子就激动了,嚷嚷着黎菘吃独食。
黎菘倒是平静,将杯子往二人跟前一塞,“尝尝。”
许千瑶闻了闻,立刻弹开两米远,“你那未婚夫也太不人道了吧?这么苦的东西怎么着也得嘴对嘴喂你吧!”
黎菘斜了她一眼,“你恶不恶心。”
另一边的顾暄闻完也是拧着眉头,实在是受不了那苦味儿。她将杯子还给了黎菘,耸耸鼻子道:“你不嫌苦啊?我那儿有水果糖。”她说完就掏了两颗糖出来,撕开了递到黎菘手里让她吃了压压苦味儿。
“真有那么苦?”黎菘咂了咂嘴,低头嗅了嗅,“这不是药香味儿吗……”
许千瑶和顾暄十分认真地点点头,后者道如果打针和喝药选一个,自己宁愿被多戳几针。
黎菘点点头,心里想着明日再见着程易笙一定得撒泼打滚,让他感受到自己作为一个女生的娇弱……
喝完了药,黎菘看着桌面上的宣纸出神。程易笙的墨宝丢了可惜,不丢吧……裱起来挂墙上未免太过羞耻了。
思来想去,黎菘想到了她初中时候流行的玩意儿——折纸。那时候的学生谈恋爱总会把爱慕对象写下的纸条叠成千纸鹤保存下来,曾经黎菘也跟同桌学过千纸鹤的折法,可还没遇到喜欢的人,叠法就忘光了。
她从网上搜来折纸教程,挑了一个立体的爱心折纸。
黎菘平心静气,将视频调成了0.5倍速。她跟着视频里一双粗糙的大手将纸对折、翻开、折角、翻开……怎么翻开来着?
视频从头播放,黎菘把纸摊平重新叠……往复五次,她失去了耐性,直接将纸团成了团,丢进空玻璃杯里。
晶莹剔透的长方形玻璃杯里盛着一个小小的白纸团,好像也挺好看的。
第5章
跑腿小哥拿回来的药包上头粘着医馆的二维码,黎菘扫完以后关注了医馆的公众号。排队预约、营业时间等注意事项公众号上都有。医馆周末不看诊,工作日都是早晨八点开门看第一个病人。
黎菘看了一眼明天早上的课表,早上那堂课的老师几乎不点名……
人家都说无利不起早,撩汉也是同理。
黎菘第二天早晨八点不到就到了医馆门口,敲了门没人理,她直接推门进了院子。里间的屋子是关着的,她也不好直接开门进去,又怕敲门扰了人家休息,只得在院子里左看看右转转打发时间。
久立无聊,黎菘踱到海棠树下,树上的果子比上个礼拜稀疏了不少。她还是小时候吃过这玩意儿,酸酸的长得跟迷你版的苹果差不多。
她今日穿了条运动短裤和板鞋,头发也利索地盘在头顶,倒是十分适合爬树的。黎家三代都是当兵的,家里的女孩子从小骑马上树什么都会,这海棠树难不倒她。
黎菘双手在衣角擦了擦,然后将掌心搓热,双手往枝丫上一扒,脚一蹬,一窜就上了树。
靠下一点的果子都被摘光了,她只能一点一点往上爬,好在这树有些年头了,一百斤的人在上头树也不晃。将果子装满了整个斜挎包,黎菘又挑了枝头上最红的一颗,放在衣角擦擦就直接丢进了嘴里。
黎菘正寻思那核儿往哪儿丢,突然旁边的树叶开始晃动,身旁不远处的枝丫被人用钩子往下钩,她拨开树叶往下看,瞧见了双浅口布鞋。
程易笙从后院出来就瞧见了海棠树上的人,一双腿荡在空中白得晃眼,那裤子穿了约等于没穿,吓得他连忙就把姚思成打发从后门走了,随后寻了竹竿儿过来。
“程,程医生……”黎菘看清来人以后有些心虚,毕竟偷摸进人家院子还偷人家果子吃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下来。”程易笙把竹竿儿靠在了墙上,凝神看着树上的情况。
这树不低,前些天姚思成想着爬上去摘果子愣是折腾了半个多钟头,累出了一身汗也没能上去,今日倒是被个小姑娘征服了。
“哦。”黎菘乖乖地低头想着脚往哪儿摆,顺着树杈往下走了几步,她看着下头笔直的树干突然就停了动作。
黎菘抱着树干不撒手,低头同程易笙四目相接,“我下不去了……”她说完后眨巴了两下眼睛,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真诚一些。
这话说完,程易笙面色不变,仰着头看着她没有动作。黎菘见状更加心虚了,毕竟她是能从宿舍上铺直接往下跳的人,这会儿说下不来树……实在是丢了黎老爷子的脸。
“我去找隔壁借梯子。”程易笙说完就转身往门口走。
黎菘见状连忙大喊道:“隔壁没开门!手脚架那家,没开门!”
程易笙看了看表,这会儿不过八点,按着隔壁邻居的作息时间确实早了点儿。他转过身看着树上的黎菘,无奈了,这会儿就算是让黎菘从树上跳下来,他也不一定接得住,到时候两个人双双骨折还不知道怎么跟黎家交代。
“你,你站到树下来……”黎菘假意吸了吸鼻子,努力憋红了眼眶,“我慢慢下。”
“慢点儿。”程易笙皱着眉到了树底下,双手成保护姿势。
黎菘缓缓地往下探,双手抱着树干,还不时地扭头看身后的人。
程易笙看她那一步三回头的样子觉得有趣,示意她专心,“没事,我不走。”
黎菘里地还有将近一米的距离,想了想直接撒手蹦了下去,落地的瞬间身体后仰,造成没站稳的假象,直接倒进了程易笙的怀里。
程易笙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沉香味儿,很好闻,引得黎菘恨不得使劲儿往他怀里钻。
二人中间隔着两层薄薄的料子,后背前胸相贴。程易笙身材很匀称,但又不像经常健身的浑身的肉都硬邦邦的,这人抱起来应该挺软乎,手感挺好的……黎菘想着想着脸都红了。
“站好。”程易笙僵着身子,双手钳住她的肩膀,迫使黎菘站直。
黎菘不敢做得太过,只能随着他的动作自己站好,后退两步跟程易笙拉开距离。
然后,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被刮破的腿,硬挤了两滴眼泪出来。
程易笙的眼睛压根就不敢往她腿上瞧,这会儿看见黎菘的眼泪还有些莫名。
“腿……”黎菘这会儿是真想哭了,这腿上的伤口要是结痂了,疤痕得多难褪啊!
程易笙低头一看,黎菘的膝盖和小腿正面破了皮,沁着血珠子,红白交错,骇人得很。他皱了皱眉,招呼黎菘跟他进屋。
黎菘小步跟在他后面,鼻子不时地吸着气,抽抽噎噎地嘟囔:“你们家有没有什么祖传的祛疤膏啊……”
程易笙也没理她,自顾自寻了个木头药箱出来,随后指了指沙发道:“坐那儿。”
“不太好吧……”那沙发很矮,黎菘要是坐着让程易笙给她上药,那腿基本上只有两种摆放方式。
第一种,脚正常踩地,而程易笙得跪着。
第二种,程易笙倒是可以坐着了,那黎菘的腿就得直接跷到他腿上。
好像都不太合适,起码现在以二人的关系来说不合适。
“我坐那儿。”黎菘指了指程易笙平日里写毛笔字的桌案,然后踮着脚坐了上去,脚悬空。
那桌子是程易笙特地让人打的,比平日里使用的书桌高三十公分,方便他站着写字。
程易笙拿了药箱回来,看着黎菘这一身的灰,有些心疼桌面。他简单地给黎菘的伤口做了清洗消毒,然后就收拾东西示意她下来。
黎菘看着自己腿上那暴露的伤口,不太满意,“不用包纱布吗?”
“天热,包纱布老捂着不好。”黎菘这个伤口虽说出了血看起来吓人了点儿,可不严重,消了毒两天就能结痂。
“不行。”黎菘摇摇头,很坚决,“路上灰尘大,我回去的时候除去坐地铁得走半小时的路,万一进灰了,万一在路边被电动车滋一身泥水,万一突然下雨了,万一……”
“万一九月突然飞雪下冰雹,正好砸你伤口上。”程易笙斜了她一眼,“偷我的果子,蹭我的碘伏,看病不给钱,药还是我们医馆免费煎……”
黎菘双手合十,“那您就行行好开开恩,一会儿把我送回去?”
程易笙看了一眼手表,拒绝:“我让小姚送你。”
黎菘立刻从桌子上蹦了下来,疼得龇牙咧嘴,“不行!他看起来还没我大呢,拿驾照了吗?”
“上半年刚拿。”程易笙回答道。
黎菘:“那更不行了,我不敢坐新手司机的车。”
程易笙:“那就打车,我一会儿还有病人。”
“你早上没病人吧。”这会儿都八点一刻了,病人要来早来了,谁不知道程家看诊每分每秒都是钱,哪有人迟到。
程易笙冷哼了一声,这姑奶奶还不太好对付。他让黎菘在前面等着,随后去了后院药房将黎菘的药对半分,一半密封另一半直接倒碗里准备端出去给她喝了走。
“师傅,今天药有点儿浓,你要不给人家姑娘兑点儿水?”姚思成说着要去拿暖水瓶。
“不用。”程易笙晃了晃手里的半碗药汤,确实浓了些。
姚思成:“那,那给人家拿块儿糖?”
程易笙摆摆手打发他,“不用,忙你的。”
他端着药出去,正巧看见黎菘埋头研究腿上的伤口,看见上头翘皮儿了,还想着去撕。
“老实点。”程易笙把药递到她手里,“喝完了我送你。”
黎菘眨了眨眼睛,嘴角忍不住地上扬。她接过药碗直接一口闷了,完事儿回味的时候才想起来要变身怕苦的美少女,硬是挤了两滴眼泪出来抬头,“苦……”
“良药苦口。”程易笙嘴里是万年不变的陈词老调,尽管这么说,还是从兜里掏了个海棠果给她。
“没洗呢……”黎菘嫌弃着不肯接。
程易笙拿着那果子往衣角蹭了蹭,塞到她手里道:“不干不净吃了没病。”等黎菘将果子吃完了,他才慢悠悠地又补了一句,“这衣服好像半个月没洗了。”
黎菘嘴角挂着僵硬的笑容,“怪不得吃的时候有股子泥味儿……”
第6章
程易笙将碗收去了后头,顺便交代了姚思成两句,然后拿了钥匙,“走,送你回去。”
“好嘞!”黎菘蹦蹦跳跳地跟着他出去,直接开门坐上了副驾驶。刚准备扣安全带的时候,她突然停住了,趴在中控台上,眨了眨眼睛问了句:“程医生,我坐你副驾没问题吧?”
“嗯?”程易笙发动了车,没明白她的意思。
“就……您未婚妻会吃醋吗?”黎菘故意提到了未婚妻,想看程易笙有什么反应,“不是说副驾驶是女朋友专座吗?要不我还是坐后面好了……”她说着就要下车,可磨蹭了半天都没动弹。
程易笙颇有深意地看了黎菘一眼,回答:“不会。”
得到了他的回答,黎菘这才扣上了安全带,顺着未婚妻的话题跟他闲聊:“您跟您未婚妻感情很好吧?上次讲座您说快结婚了。”
“不好,不认识。”程易笙将车掉头,从医馆后门开了出去。
作为程易笙未婚妻本妻的黎菘,听完他的话心中五味杂陈,“那您还准备结……”
“不一定。”程易笙颇不在意道,他趁假装看后视镜的功夫瞟了一眼黎菘,这姑娘脸都憋红了,手里绞着挎包的带子,一会儿团成团一会儿拉直拼命拽。
黎菘瞪圆了眼睛,低着头半天说不出话来,这个老同志态度很不对啊!
车内没开空调,气氛又安静,黎菘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她抬手将窗户降到了底。这会儿的温度比不得早晨六七点,窗户打开就涌进一阵热浪,吹得她后背黏答答的,赶忙又把窗户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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