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府行事低调,及笄和及冠这种事也是从简。闻人氏的二公子及冠,那些名士大儒不需要亲自邀请就会到场。对于多少人来说,给闻人氏的子孙加冠反而是得到了肯定。
当日书院的学生正好都归家了,第二天有一些官员大臣到场,包括太子和太子妃。
皇上没有亲自前来,却让人送了贺礼。
闻人府络绎不绝的宾客比马赛那日还要多。
因为闻人宴时不时就要去她的院子里坐一会儿,找找二花三花什么的,顺带看一眼她到底有没有亲自动手,沈离经的这个香囊几乎是在他的监督下完成的,昨日就已经送到了他手上。
而实际上,她昨日还绣好了一条发带,此刻正在袖中藏着。和他往日的发带别无二致,白色暗纹坠着流苏,只是在尾端绣了一个小小的“宴”字。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只是自私的想着,若是半年后她没撑过去,闻人宴会不会还这么记着她。
傅归元霸道地赶走了坐在沈离经一旁的小姐,坐在她身边就开始絮絮叨叨地说:“闻人宴都要成年了,这时间过得可真是快。”
她点点头,傅归元又说:“你前几天一直藏着掖着不让我看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给闻人宴绣了个香囊是不是。”
沈离经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不想理他。
“我不管,偏心啊,我的及冠礼也要给我补上,凭什么送他不送我啊。”傅归元翘着腿,撑着下巴絮絮叨叨,等了许久闻人宴还没出场,他又说:“你猜猜今天他穿什么颜色?”
沈离经:“什么颜色?”
“还是白色!”傅归元说得夸张,就像是闻人宴做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虽然这算不得什么,但冠礼的礼服还要穿一身白,也实在是让人搞不明白,他对白衣为何会有这么深的执念。
话落,闻人宴出来了。
确实是一身沉稳儒雅的素白宽袍,却比往日的要繁复许多,袖边也难得的滚了云纹。皎月银丝这种名贵丝线织出的暗纹折射出流光,他长身玉立,一身白衣被穿出了矜贵高雅。
也是,闻人氏二公子,当朝的丞相,哪一处不尊贵。
闻人宴的冠礼比较古板,没什么新意,只是走个过场罢了。
只是让沈离经意外的是,她上次在旭山寺看到的那个和尚就坐在闻人复身边,手上抱着三花正在逗闻人熏。她戳戳旁边的傅归元,不解道:“那个和尚什么来路?”
傅归元抬眼望去,也惊讶了一下。“他也来了?”
“到底是谁?”
傅归元偏过身子,声音压低告诉她:“你忘了,除了闻人徵,闻人宴还有个小叔叔闻人启,只是都以为他游历河山一直未归,其实几年前就回来了,还带了一个姑娘,这事就他们闻人氏自己清楚,我可是磨了好久才知道这点事。带了一个姑娘回来,人都快不行了还是撑着拜了天地,不足半月那姑娘就没了,闻人启不顾老太太的阻拦跑去出家。”
说罢傅归元摇摇头,啧啧叹息:“闻人氏个个都是情种。“
这话明显意有所指,暗示闻人宴对她的心思。沈离经沉默的看着他,也不说些什么。
傅归元叹息一声,扇子晃个不停。“蒋子夜想娶你,这件事你别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这么大的事都默不作声瞒着,想把我气死吗?”
沈离经柳眉弯弯,低垂着眼眸,平静说道:“这些话,回去再说。”
受冠仪式结束,闻人宴披散的墨发被玉冠竖起,插入一支白玉簪,面如冠玉眉眼清隽,当是公子世无双。他转过身,眼神与她相接。
沈离经唇角微勾,隔着众多宾客只对他露出笑颜。
闻人宴是当朝丞相,性子又清冷,不喜与人交谈寒暄,是以受冠结束后就没怎么出现过。
沈离经没见到他人,袖子里的发带还没送出去,本来想就这么算了。傅归元拉着闻人熏的手出现,闻人熏还艰难的抱着一只胖猫。
“小婶婶,二叔叔让你去静安居等他。”
傅归元听到这句“二叔叔”后翻了个白眼,也懒得再纠正她。反倒是沈离经蹲下来,一本正经的说:“熏儿,莫要叫我小婶婶了。”
“为什么呀?”
傅归元:“因为她还没嫁人。”
闻人熏懵懂的“哦”一声,说道:“那你就快点嫁给我二叔叔吧。”
傅归元:“你想得美。”
闻人熏怀里抱着的猫跳到沈离经怀里:“那姐姐你不喜欢我二叔叔吗?”
“我......”不喜欢三个字卡在嗓子眼,像是被什么哽住了,她说不出话。抬起脸看着傅归元,他抿唇不语凝视她,像是早已知道这些。
“去吧。”傅归元摇摇头。“想做什么,都和他说清楚,他不会怪你。”
红黎扶着她站起身,沈离经对她说:“让兄长不必等我,我留在书院。”
闻人府的红梅栽了一大片,大多数都是不结果的,结果的那片梅林在靠近过去沈府的地界,包括闻人宴的院子里。
静安居的人从来不拦她,似乎无论去哪都是这样。
沈离经站在窗边看远处的阁楼,好似能听到往日沈府的欢声笑语。她的闺阁就在那处,时常也会现在这样坐在窗前看闻人宴屋里的烛火。
他作息很好,向来都是早睡早起,屋中的光亮早早就会暗下去,而她却时常这个时间还在城里乱跑,有时烛火会亮一整夜。
“在看什么?”
闻人宴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她一直没注意到。
“随便看看,也没什么。”
沈离经扭头,闻人宴就在她对面坐下。腰间已经挂上了那个香囊。
他以前不喜欢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
“你有话要问我吗?”沈离经直截了当地开口。
“有。”
他有太多话想问了,问她去了哪,认识了什么人,当初受了多少伤,为什么这么久才回来,回来了又要做些什么?他有太多想问的,可看着她神色平静,却迟迟说不出口,只怕自己的话,会如同一把刀子,再慢慢挑开她的伤疤。
“我想娶你,你愿意嫁我吗?”闻人宴眼神清澈坚定,像是寒风中一缕带着梅香的春风,凛冽的寒意都被驱散,只剩下温柔缱绻。
沈离经的眼睛有些发酸,话一出口就带着哽咽:“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做?
就算是为了旧情,他也可以全当做不知道。如果不和她有牵扯,闻人宴会一生顺遂,他会光芒万丈的做人上人,被人敬仰爱戴,继续做光风霁月的闻人氏二公子。也许以后也能娶一个才貌双绝的世家女,和他成为一对佳偶,那个人不会捣乱,不会被家人不喜,不是反贼也不是短命鬼。
“阿恬。”闻人宴从袖子里拿出一对簪子,是蝴蝶栖花。
和上次在他马车中见到的别无二致,是一对的。
他把簪子递给她:“我前几天,找到另一只了。”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加快中,这章可以说是一个分割线。我笔力不足,对节奏把握得不会太好。不过我会加油的!
那些让我加更的!你们!面壁!
第38章 过往
窗外鸟儿正在啄食青果,偶尔有胆大的鸟雀停在窗棂前好奇的打量屋中人。
房中点着熏香,极淡的香气缠缠绕绕,勾得气氛旖旎。
沈离经接过对簪,从袖中掏出发带递给闻人宴。她的眼睛氤氲着水汽,视线都变得朦胧起来,在旁人眼中,沈离经现在就是一副楚楚可怜,娇弱到惹人心疼的病美人,轻轻一折就要碎去般。
即便闻人宴知道她并非如此,也是难免心中悸动。
“你嫁我,好不好。”闻人宴说这句话,用尽了极大的勇气。他这辈子都没说过直白求爱的话,也从未这般大胆的表白情意,曾觉得这种事轻浮无礼,断不会与自己有关系,怎知还是要折在一个沈离经身上。
发带被他置在手里,他身上只着了一件素衫,已经换下了稍显厚重的白色礼服。见沈离经不说话,他耳根透着红晕,连眼睛里的红血丝都像是清晰了几分。“我会对你珍之重之,不是儿戏。”
沈离经声音带着颤抖:“你叫我什么?”
“阿恬。”他又叫了一遍。
本以为这世上会叫她阿恬的人都已化作山川里的尘灰了,像她阿姐和兄长,她的爷爷和爹娘,都是如此。其实一开始她不叫沈离经,她原名沈恬,有个道士说她命格不好,要换名字,但家里还是阿恬阿恬的叫她。
沈离经这个名字她觉得别出一格,喜欢得很,久而久之就不喜欢别人叫她沈恬。只有闻人宴一个人,像是非要和别人不同,每次都叫她沈恬。他时常生气,冷硬着一张脸干巴巴的叫她名字。
“闻人宴,你是不是很久以前就开始喜欢我了?”她看着面前已成年的男子,恍惚了一瞬。
起初只是听过她的名字,真正相识是在青崖山,那个时候闻人宴脸蛋清秀稚嫩,一个小孩子还装得老成,后来慢慢长大,等他成了十五岁的少年时,沈离经死了。
“嗯。”
她不急着回答,闻人宴也并不着急,知道他不会这么轻易就答应。
“我还以为你讨厌我,我总是烦你,不听话不守规矩,每次见到我你都阴着脸,也不与我说话。”沈离经絮絮叨叨地说着,心情难得好了不少。
“不讨厌。”
她没听清,又问了一遍。“你方才说了什么?”
“我说,不烦,也不讨厌,只是不愿看见你和他们在一起。”闻人宴摇摇头,直白的承认自己的心思。
只是不想看到沈离经和蒋子夜傅归元他们在一起。一见到他们在一起,心里就止不住的烦躁,那个时候还不懂是为何,哪知会被她当成厌恶。
说到底,兜兜转转这么久,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一切都天翻地覆,都是天意。闻人宴看着眼前人,听她说起过去的事,心中的忐忑不安似乎也渐渐平息了。
隔着千山万水,他总是能等到她回来的,最怕的是阴阳相隔,那才是真的此生不复相见。
几个春秋来回,一切像是在做梦一样,最后他还是等到了。
还活着就好,一切都比不过她还活着。
闻人宴抬起手拆了发冠,任一头墨发披散而下。
他将发带递给沈离经。“帮我系上,可好。”
沈离经点了点头,绕到闻人宴身后。手指穿过他冰凉滑腻的发丝,忍不住心中感叹:这一个男人的头发都这么好,也没有见他用过什么发油。
发带将一半墨发松散的拢起,剩下一半按照他的习惯披散。等她做完这一切还未等抽手,闻人宴就从前伸出手拉住她,轻轻一扯就拉着她跌进自己怀里。
她并不反抗,伸出双臂勾住他脖子,下巴搁在他肩上,刚才被她束好的发丝现在又凌乱了。闻人宴感受到她主动搂着自己,手臂似是颤抖的收紧,脸埋在她的颈侧。
沈离经甚至能感受到他温热的鼻息,像是细细的羽毛轻柔的撩拨,一滴滚烫的泪滴在她衣襟间,瞬间就冷却下去的湿润,却让她回过了神。
“闻人宴?”她叫了一声,没听见回答,又安抚性的拍了拍他的后背。
没有得到回复,沈离经挣扎着推开他,费了些力气才将身上人推开。
这下子沈离经看清楚了眼下闻人宴的样子,一眼就让她彻底愣住了。
他哭了,闻人宴是在哭?
一个刚刚及冠,在朝堂上称得上权势滔天的丞相,在她面前红了眼睛。
闻人宴抿着唇,难为情的别开脸,沈离经纤细白嫩的指尖轻触他脸颊,又将整只手掌贴上去,最后粲然一笑,眼眶里盈满的泪水也在此刻倾泻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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