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长生笑道:“学字哪分什么早晚,只要你肯学,什么时候都不晚的。”
叫花子见别人到他这个年纪,有些都成亲了,习字好像是小孩子就要开始学的,他这年纪卡在那儿,再学字,别人听了会笑话吧。
权长生看出他的心思,“你如果把别人的看法看得这样重,以后后悔的是你。”
叫花子低头想了会儿,“那我现在怎么学?我什么都没有。”
“你要书,我多得是。回头就能给你找出一箩筐。”他最不缺的就是书了。
叫花子听着心动,但是这毕竟是东家的东西,随便收下好像不太合理,还有书本卖的可不便宜,书店随便一本就几十个铜板。
能开的起书店的,都是富商,在白云镇这种小镇上,他还没听说过哪里有卖书的。
一般的村民家如果有小孩子,有条件的,都会选择让他们去学堂,交了学费,学堂里会发课本,家里用不着单买。
至于其他辅助功课的课外读物,村民们自己的生活都成问题,哪还有那闲钱去买这些,所以书店在这里并没有生存的空间。
阿炳看他们说些他不敢兴趣的话,插不上话,左右都是关于习字方面的无聊话题。
他想到刚才权长生回来的时候,不满自己叫他掌柜,既然权长生会认字,那一定也读过书,叫花子刚才提议叫他权先生,他觉这个名字相当不错。
他跳到权长生面前,蹲下,两手捧着脸颊,活脱脱一个小孩子的模样,看着他“权掌柜……别,你先别着急打我,我只是觉得刚才花子哥说,以后称呼你权先生,我觉得这个名字相当好。”
他刚才只说了权掌柜三个字,差点挨了打,现在两手还挡在自己额前。
说完这句话,阿炳偷偷看了一眼权长生,看他并没有很生气的样子,也没有出口反驳,继续道:“你觉得怎么样,权……先生。”
权长生听了他的话,却没有看他,而是将目光投到站在一边的叫花子,道:“你呢,你也觉得这个名字好听?”
叫花子觉得他虽然凶了点,但脑袋里装着知识,点头回道:“嗯。”
权长生靠在桌子边缘,看着地板,思索着什么,最后还是皱了皱眉,“这个名字不行,你们再想想。”
叫花子觉得他可能不太喜欢,所以保持沉默,没有多说什么。阿炳沉不住气,往权长生身边跳了一步,“为什么啊,能读书识字的咱们整个镇上都找不出几个,你当得起这个称呼的。”
这个小镇上,加上各个村,再算上镇上的镇民,总共大概有一千左右的人口,但每年在学堂里念书的,只有五六十个。
各个年龄段的人都有,挤在一间不大的屋子里,听夫子讲课。
年纪大点儿的人,多上几年学,年纪小点儿的,还在学如何拼字,所以夫子为了让大家都能学到自己该学的内容,就采取半天制学习。
也就是说,上午教一个年龄段的人,下午又教另一个年龄段的。
但是年年都有新娃娃来学堂,再怎么安排计划,这照顾不了这么周全。
夫子只好将每个年龄段的该教的内容简单讲解一遍,剩下的得靠自己领悟,领悟不透的,可以在放学后,问他。
可镇上读书的人少,没有读书的氛围,下学了,小点的孩子赶着去玩儿,大点的孩子得回家帮家里分担农活儿。
很少有人会拿着书本问夫子。
但即使这样,每年只有几十个学生,教学质量不佳,学生大多对学习不那么感兴趣的情况下,还是有人考上秀才,曾经还出过一个榜眼。
考上秀才和榜眼的人,离开了这里,去了更好的地方,留下来的,依然是学识平庸的人,娶妻生子后,基本都将脑子里唯一的那点东西,还给了夫子。
这么多年来,会认字的人都不多,别说什么学识了。
叫花子也觉得这个称呼挺好的,他看着权长生,跟着附和道:“是啊,阿炳说得对。”
权长生想到已故的爹娘,曾经一度恨死了所谓的读书人,有学识又怎么样,回头中了举,到朝廷做官,还不知道跟得是个什么狗皇帝。
他想起现在的皇帝,为了巩固自己的政权,让多少曾经一心报效朝廷的人,最后落了个妻离子散。
莫非一个人苦读十几年的书,就为了得到这个下场?
那他倒还不如做个农民还得逍遥自在,要不是自己从小养尊处优惯了,没有种田的经验,他也不会来开面馆。
不管识不识字,有多少学识,最后还不都要将这一切带进棺材。他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喃喃道:“你们怎么就那么瞧得起读书人。”
他声音说的极低,但叫花子还是听见了,他看着权长生,认真道:“读书人有学问,会受到大家的尊重,明白更多的道理。”
权长生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却望进了一汪清澈的碧潭,干净无暇,那是他身上已经消失了很久的东西。
他觉得那才是一个人应该有的眼神。
他挪开眼睛,摇摇头,让自己清醒一点,半晌,道:“好吧。”
叫花子和阿炳互相对视了一眼,笑了。
阿炳解决了称呼这个烦恼,想起他和叫花子还有三个月的工钱还没结,还来不及高兴,拉着权长生的袖子,委屈道:“权先生,咱们这几个月挣了可多的钱子儿,你要是再不回来,都没地方放了,还有,还有我和花子哥的工钱还没结呢。”
叫花子心里也急着这个事儿,但他认为还得找个合适的机会去问才是,没料到他就这么直接的找权长生要了。
他感受到权长生在看自己,低着头,没做声。
权长生道:“你们两个去抽屉里拿吧。”
阿炳没想到他就这么容易答应了,笑着点头。
叫花子却道:“权先生,你就这么让我们直接拿么,要不你进去,将我们的工钱点清,再给我们,正好那抽屉也装不下了,你将铜板收了,空出地方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