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等人一头雾水,不约而同的看向她。
厅中还有丫鬟们在,老夫人就又顺手把武昙扯回里屋问道:“昙丫头,这事儿……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武昙耸肩,调侃:“大概就是英雄救美,以身相许什么的吧。不过昨天被大哥顺手从火场里拎出来的人又不止她一个,就算想从其中给我挑个大嫂出来,也不是非得挑她家的吧?”
老夫人着是意外:“你是说……”
庆阳长公主看上了自家长孙?
武昙道:“那位长平郡主闺名是唤做黎薰儿吧,昨夜在华阳宫,当着皇后娘娘的面她就主动和大哥搭讪来着,好像是有那么点儿意思吧。我本来就只是随便猜的,可是现在庆阳长公主都打着道谢的旗号亲自登门了,那我可能是真的猜对了。”
的确,就算武青林对黎薰儿有救命之恩,庆阳长公主身为皇族,身份贵重,直接备份礼物让府里的管家送来也足够了。
现在她亲自登门,如果武昙说的是真的,她是另有目的话就麻烦了。
老夫人看上去有点忧心忡忡。
武昙不禁奇怪:“祖母您怎么了?大哥这个年纪,本来也是早就可以议亲了,有人看上您的嫡长孙,您还不乐意啊?”
老夫人瞪她一眼:“你懂什么?庆阳长公主的为人最是霸道,而且她又不是什么寻常人家,如果她真有此意,搞不好以后是要结仇的。”
武昙和庆阳长公主没有过接触,昨天是第一次,她当面奚落霍芸婳,又看临安公主的笑话不嫌事儿大,那模样确实是看着刻薄不讨喜,这倒是真的。
这么一想,她也就不再嬉笑打趣,稍稍敛了神色道:“那祖母是已经确定不看好长平郡主了?”
老夫人眉头深锁,倒是不瞒她,直言道:“这样的人家还是少招惹为妙。”
老夫人是个爱憎分明的人,不喜欢谁就是不喜欢,至少在武昙面前她是不会假惺惺的强行遮掩。
可是这庆阳长公主是哪里碍了老夫人的眼了?武昙有些纳闷,正走神呢,老夫人正要出去,见状就又想起了什么,问道:“还是你大哥有跟你说过什么?”可别是自家孙子会对那黎薰儿有意吧?
“哦!”武昙回过神来,反应了一下才明白她指的什么,赶紧摇头,“没有!大哥什么也没说。”
老夫人暗暗松了口气:“那就好。”
说完,就当先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武昙越发确信,老夫人不喜庆阳长公主母女是有内幕的。
不过这会儿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见老夫人出去,她也赶紧跟上。
秦管家还是神色略焦灼的候在那里,见老夫人出来,再次询问:“老夫人,庆阳长公主和长平郡主登门,您看您是要亲自招待她吗?”
“嗯!”老夫人叹了口气,给周妈妈使了个眼色,“桌子先撤了吧。”
然后又转向秦管家:“你快去大门口迎客吧,到时候直接把人请到我这来。”
“是!”秦管家领命而去。
本来孟氏是武家的主母,掌管府里的中馈,又是有正式诰命册封的侯夫人,庆阳长公主这样的女眷登门拜访,完全可以交给她去招待的,可人家是冲着世子武青林来的,秦管家就不能越着老夫人去孟氏那里禀报了。
而现在,听武昙说可能是黎薰儿看上武青林了,事关自己长孙的婚事,老夫人就更不会交给孟氏随便招呼了。
周妈妈带着丫鬟们把刚摆上桌的饭菜都撤了,又忙着去准备瓜果点心。
老夫人在家穿得比较随意简便,也不怎么喜欢戴首饰,现在要会客,总要顾及侯府的脸面,武昙就陪着她回去重新挑了两样贵重些的首饰又换了身衣裳。
祖孙两个刚到西暖阁里坐下,外面周妈妈就打开帘子,亲自把庆阳长公主母女请了进来:“公主殿下和小郡主请进。”
庆阳长公主的打扮一如昨天,华丽异常、毫不低调。
进门就笑吟吟的打招呼:“本宫贸然打扰,老夫人莫怪。”
君臣有别,老夫人也是要下地给她行礼的:“长公主大驾光临,定远侯府蓬荜生辉,我这腿脚不利索,没有亲自相迎,是老身怠慢了。”
庆阳长公主赶着上前两步,拦下她的动作:“老夫人年高德勋,又是父皇亲封的一品诰命,再怎么样本宫都是晚辈,您就不要跟我客气了。”
武昙也跟在老夫人身后行礼:“见过长公主殿下。”
庆阳长公主还握着老夫人的手,满面含笑的看了她一眼:“免了免了!老夫人,您这个孙女儿本宫昨日就见过了,不愧是出身将门,性格爽利,为人又刚正,很合本宫的眼缘。”
昨天没见她怎么待见自己的,今天当着老夫人的面就这么洋洋洒洒夸上了。
武昙知道她不是冲着自己,所以就面上扬起笑容,冲她笑笑,也不接茬。
而她这样亲亲热热的模样,也确实让老夫人揪心——
对比这位公主殿下平日里的作风,真的是说她不是别有企图都没人信。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老夫人想着武昙之前提醒她的话,心里不由的暗暗叹气,只道:“长公主请坐吧,舍下简陋,还请您海涵。”
庆阳长公主和她分别挨着炕桌两边坐了,然后就抬手招呼跟着自己一起进来的黎薰儿:“薰儿来,给武老夫人请安。”
“薰儿见过老夫人,祝老夫人福寿安康。”黎薰儿上前,大大方方的屈膝行礼,语声清脆,面上带笑,娇俏可人。
老夫人点头微笑:“这就是长平郡主啊,这样貌真是随了长公主,和您十几岁的时候起码像了有七八分吧。”
“难得老夫人还记得本宫当年的模样。”庆阳长公主扶了扶鬓边,似是有些感慨,高高兴兴的说笑,原是想顺着话茬儿再套套近乎,老夫人却不想再跟她寒暄浪费时间了,直接就不动声色的切入正题:“昨儿个宫里的事我也是方才问起,昙丫头才同我说的,不过就是我那孙儿举手之劳的事,长公主不必放在心上,更不用特意跑这一趟的。”
这么大的一件事,武家这两兄妹居然回来都没有邀功跟老夫人交代?
庆阳长公主闻言一愣,看了眼规规矩矩坐在下首椅子上的武昙,然后才飞快的调整好表情道:“老夫人别这么说,本宫就薰儿这么一个女儿,对武世子来说是举手之劳的事,对我们母女而言可是天塌下来的大事。昨日宫中人多口杂,本宫也不好多说什么,这不,今儿个特意带着薰儿过来,想要当面谢谢武世子的救命之恩。”
虽然明明知道武青林不在,她说着,也是故意四下里张望了一眼。
拜帖上写得清清楚楚,她们是来给世子武青林道谢的,按理说武家的下人是应该去把武青林也一起请过来的。
庆阳长公主不确定这老夫人是有心还是无意,只不过她此行目的明确,哪怕是当场做戏也半点不含糊的。
这居然,还是要见武青林的?武昙看在眼里,这才突然意思到这两母女难缠,老夫人之前的担忧不无道理。
对庆阳长公主的暗示,老夫人心生不悦,面上不动声色的继续微笑:“长公主说什么谢不谢的,就折煞那孩子了,而且他今日不在府中,就不劳长公主亲自相见了。”
这么巧武青林不在?坐在庆阳长公主身边的黎薰儿难免失望,不由的低下头去揪衣角。
庆阳长公主拿手肘推了推她。
黎薰儿接到暗示,这才连忙调整好心态,重新起身走到当前,乖巧的笑道:“老夫人,我母亲备了一些礼物,可那是她的心意,毕竟昨天承蒙相救的是我,头次登门,我也给老夫人准备了礼物,礼物虽薄,但是我的一份心意,还请老夫人不要嫌弃。”
她转头,给自己的贴身丫鬟使了个眼色。
那丫鬟头转出去,片刻之后就从院子里领进来另外的三个丫鬟。
黎薰儿先是示意前面两个鬟把抬着的大食盒放在炕桌上一层层打开:“头次来拜访老夫人,也不知道您喜欢什么,听说老夫人是苏杭人,苏锦记做出来的苏杭糕点最为地道,这是薰儿今早亲自过去买的,请老夫人笑纳。”
那食盒一共三层,每层四个碟子,里面都摆着各式精致的点心,食盒一打开,甜糯的气息就缓缓的在屋子里散开了。
周妈妈暗暗咂舌,不由的深深看了她一眼。
定远侯府这样的高门大户,荣华锦绣都不缺,金银之物,一则不定能入老夫人的眼,二则也未必真能讨得老夫人的好感,而黎薰儿选的这份礼物算是另辟蹊径了。
这个阵仗,就连武昙看着都隐隐有些佩服她的用心了。
只不过,她也知道,黎薰儿这马屁虽然拍得精准,但今天指定不灵。
老夫人离家几十年,深居在这京城侯府之中,若是换个别的场合,未必不会被黎薰儿这用心良苦的一食盒点心收买,可是——
他的宝贝嫡长孙可不止这个价啊!
黎薰儿面上笑容甜美讨巧,势在必得。
可是等来等去,那食盒老夫人倒是示意周妈妈收了,面上却只是寻常礼貌的笑容,并没见特殊的欣喜,只道:“有劳郡主费心了。”
这老太婆,居然这样的不易讨好?
这份礼物送出去,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黎薰儿心中已生不悦,面上却尽量不显,仍是甜甜的笑道:“老夫人是长辈,孝敬您是应该的。”
说着,她又回头从另一个丫鬟的手中接过一个锦盒,这一次,笑容之间就多了几分腼腆的还是送到老夫人面前。
老夫人一愣——
这送礼还一茬一茬的没个完了?
正在纳闷,黎薰儿又道:“这份礼物是送给武世子的,既然世子不在,就也劳烦老夫人代为转交吧,算我谢他昨日的救命之恩。”
锦盒是盖上了的,盒子不大不小,并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老夫人不想替武青林随便收她的礼,就要推辞:“这就……”
黎薰儿却早有准备,抢先将锦盒放在了桌子上,屈膝福了一礼:“谢过老夫人!”
本来就不算什么大事,而且她话都到这个份上了,老夫人反而不好过分拒绝了……
正在犹豫,一直坐在旁边椅子上喝茶的武昙突然起身走过去,一把抢过那盒子,笑嘻嘻的就当场打开了:“我看看郡主送了我大哥什么贵重的礼物!”
黎薰儿本来想要阻止,可是没能抢过她。
不过她倒是也不太有所谓,并不在乎武家的人提前先看到里面的东西,见被武昙抢了,也不再不顾身份的去夺。
武昙将那盒子打开,却没想到那看着挺大的一个锦盒里只端端正正的叠放了一方绣帕。
武昙当场就将绣帕扯出来抖开,帕子的选料和大小来看,确实是适合男人用的,只是帕子一角绣的却是一株粉绿相映的并蒂莲。
老夫人一见,当场就是脸色微微一变,正要说话,武昙已经欢欢喜喜的抖着帕子笑道:“哎呀,郡主你这份礼物是要送给我的吧?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
昨天就因为路上萧樾找茬,这黎薰儿就拈酸吃醋的挤兑她,说实话,她对黎薰儿的第一印象并不好。
只不过她大哥的婚事不该是她插手的,所以一开始就没在老夫人面前上这个眼药,可是老夫人都一再暗示拒绝了,这母女两个还一门心思的搞这些东西出来,她就着实是恶心了。
黎薰儿也是个未嫁的姑娘家,他要是当面送帕子去跟武青林示好,武昙只会佩服她的勇气,可是现在——
偷摸的把别有寓意的绣帕藏在盒子里,还想设计借老夫人之手直接替武青林收下?
说白了,她这举动真的跟霍芸婳和霍常宇拿情信栽赃临安公主的手段一样的下作恶心人!
武昙一边说着,一边已经顺势将那帕子往衣袖里塞。
庆阳长公主脸上笑容已经散尽,只觉得武家的这个姑娘咋咋呼呼的太没教养,就去看老夫人,等着老夫人开口教训,不曾想老夫人直接端起茶碗垂眸饮茶,不仅对此视而不见,甚至好像还有个纵容的意思?
庆阳长公主心生怒意,张了张嘴,才要发怒,黎薰儿却是抢先她一步,毫不客气的一把就将那帕子又从武昙手里抢了回去。
站了满屋子的婆子丫鬟们看得目瞪口呆——
庆阳长公主的奴婢在想武家小姐太不讲究了,定远侯府的仆从们又在咂舌这长平郡主是要当场掐架啊?
武昙是没料到黎薰儿会当场把那帕子抢回去,没有防范,就真被她把帕子从手中抽走了。
黎薰儿将那帕子拿回去,重新低头折好,一边直接说道:“武小姐你搞错了,这方帕子是我亲手绣了要送给武世子的,不是给你的!”
她的声音清脆响亮,居然半点也没有难为情的意思。
一屋子的人,再次被震得不知所措,包括庆阳长公主府的人在内,都用见鬼一样的表情看着眼前趾高气昂的黎薰儿。
这位长平郡主是疯了吗?一方绣着并蒂莲的帕子自己拿来送给武世子?现在被武家小姐无意间抖出来,给了台阶还不下,自己就把话说在了明面上了……
一屋子的奴婢都觉得,她们以前对“高门贵女”四个字可能是产生了什么误解。
一个个正在风中凌乱的时候,底线就再次被突破——
被抢了帕子的武家小姐一个不高兴又冲上去,将那帕子从长平郡主手里再度扯走了……
黎薰儿手下一空,当场恼羞成怒,这回没有缓冲,直接嚷了一声冲上去就抢:“还给我!”
武昙已经有了防备,略一闪身,就让她扑了个空。
庆阳长公主将手里茶碗一扔,蹭的就站了起来,怒喝道:“你干什么?”
黎薰儿一个踉跄,冲出去好几步,等到稳住了身形再转身,就是面红耳赤的对武昙怒目而对。
武昙压根没理站在身后的庆阳长公主,只冲黎薰儿扬了扬手里的帕子,先发制人:“郡主说是要来道谢的,昨天你们几个被困,可是我和我大哥一起帮着各位脱困的,甚至于如果再要严格说来,霍太傅府上的二小姐也有搭把手,你要谢就得谢我们三个,不是吗?”
黎薰儿有备而来,只为拿下武青林,是真没想过这一茬,更是从没把这个武昙看在眼里。
一开始武昙挑事儿,她还不甘示弱,可是这丫头开口就这么刁钻,反而堵得她一时无法接茬。
庆阳长公主也是有点应接不暇——
昨天救人的主力是武青林,她们来谢武青林是客套,是礼数,送什么说什么,武家人收着就行,哪有人会像是武家这个二小姐一样讨债似的跟人要感谢的?
可偏偏——
这个死丫头虽然强词夺理,还真的字字在理的把理都夺了去,堵得她们母女都脸上无光。
黎薰儿这辈子没受过这样的气,被武昙直指鼻子一顿数落,按照她的性情直接就该一个巴掌甩过来了,可是这个死丫头偏偏是武青林的亲妹妹,她又不能动手,盛怒之下全身乱抖,最后只咬牙切齿道:“昨晚天太黑,我没看清。”
本以为她都妥协了,武昙也该适可而止,没曾想武昙又顺杆爬了一步,直接又拿话堵她:“郡主没看清,那我告诉您。其实昨天我大哥以为被困火海的是我,这才冲进去的。当然,他男儿义气,就算后来发现被困的是你们几位也不会见死不救。咱们且不说后来助您几位脱困我也有出力,单就从这事情的因果来说,真相就是——你们之所以会被救,纯属沾了我的光。我们武家是做了好事,你谢这是情分,说明你有这份心,你不谢我们也不强求。现在郡主你一番好意登门,正好你带过来的礼物我也很喜欢,这不应该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吗?除非——你不是诚心感激我们的救命之恩!”
见过不要脸的,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她武昙又不图黎薰儿的一点感激,毕竟她就只是担心她大哥,帮着救人也是顺便,可是现在这个女人登门,说是道谢却毫无诚意,搭理她一下都没有,分明就是打着道谢的旗号来讹人的!
救了你你还讹上我们了?这就怎么都不能忍了!
武昙这话一绕,直接把武青林救人的功劳全部大言不惭的揽到了自己身上,并且最后还咄咄逼人,摆了黎薰儿一道。
黎薰儿被她气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瞪着眼指着她半天,素来自诩伶牙利嘴,可今天在这个武昙面前,她居然发现自己完全不知道怎么回嘴了。
庆阳长公主是受不了这个气的,顿时恼怒的一拍桌子,怒喝道:“你这个丫头怎么这样不懂规矩?这里有本宫和你祖母在,什么时候轮的上你在这巧舌如簧的乱说话!”
她是长公主,就算不是皇帝嫡亲的妹妹,身份也在那摆着。
武昙虽然自认为颠倒黑白的本事对付她绰绰有余,可到底顾及身份也得给她面子,于是回转身去,恭恭敬敬的屈膝一福,面上还能挂着纯真无邪的笑,学着黎薰儿方才讨好老夫人的样子甜甜的道:“长公主莫怪,您知道的,臣女出身将门,书读得不多,就只认是非对错,就是这么个直来直去的性子,有话都是当面说的。”
等于是把庆阳长公主进门恭维老夫人时夸她的那番话原封不动的回敬了。
庆阳长公主被她噎得半天吐不出一个字,简直七窍生烟,一张脸也黑成了锅底灰。
老夫人是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坚决不肯让武青林和黎薰儿扯上的,虽然知道武昙这么闹有些过,也没阻止,这时候才重重的放下茶碗,严厉道:“不准没规矩!”
说是斥责,却是一句重话也没说,甚至说完了,都没有对庆阳长公主交代一句。
“是!”武昙从善如流,转手将那帕子扔回公主府婢女还捧着的托盘上,“既然郡主不是诚心感谢,这所谓的谢礼也没什么意思了,您拿回去吧。”
到了这个地步,黎薰儿就是再不要脸皮,这帕子也没办法再往武青林那里塞了。
眼见着她精心绣了一整晚的帕子就这么被武昙当破布一样的随手丢弃,黎薰儿两眼充血,简直要发疯。
她一个箭步冲过去,抱住了庆阳长公主的胳膊,委屈道:“母亲!”
母女两个的脸色,是一比一个难看。
反正不该得罪也得罪了,老夫人就暗暗提了口气,再次开口道:“我这孙女儿说话不中听,长公主莫怪,事实上真的是您客气了,这样吧,这一篮子点心老身收下,就当领了您的心意,别的礼物太贵重,我便不留了。公主府家大业大,想必您府中也是甚忙,我就不留您用饭了。”
这居然,是个逐客令?
庆阳长公主母女互相对望一眼,都没有想到她们今天来武家会遭遇这样的待遇。
黎薰儿气得眼睛通红,直想哭。
庆阳长公主也是怒火中烧,虽是恨极了武家这一家子不识抬举的,但是被人冷落挤兑成这样,她已经咽不下这口气了!
“武老夫人!”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庆阳长公主也不赔笑脸了,直接端出来她平时高高在上的长公主做派,慢条斯理道:“既然你武家一门都是直来直往的爽快人,那本宫也就有话直说了。其实今天登门,道谢只是其一,另外还有一件喜事想与老夫人定下来。”
她这话说的,可谓霸道至极,连商量的余地都不给了,直接就说要定下来。
老夫人心里猛地一突,“长公主……”
庆阳长公主却没给她开口的机会,直接抢白道:“贵府的世子文武双全,本宫看着甚好,我知道他尚未许亲,刚好薰儿与他年龄也相配,本宫愿意做这个主,将薰儿下嫁于他,结咱们两府的秦晋之好。您看看,选哪个吉日差媒人往本宫府上走一遭?”
这一番话说完,所有侯府的仆从们都惊了。
这母女两个的脸皮——
当真是叫人叹为观止了!
庆阳长公主盛气凌人,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表情来——
她是料定了就算武家老夫人再不情愿,这番话她当场说出来,对方也不能不给面子。
老夫人脸色铁青,是真被气着了,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勉强压下心头怒火,不卑不亢的冷声道:“长公主说笑了,老身替我那孙儿谢过贵母女的厚爱,只是我那犬子不在京城,孙儿的婚事老身不能做这个主,便允不得您了。”
若是换做别人,买卖不成仁义在,老夫人也不至于拒绝得这么干脆不留情面。
可这庆阳长公主母女咄咄逼人在先,今天要是不把话说绝了,只怕还真打发不了他们,甚至于后续都可能被她们咬住不放,惹出一身的麻烦来。
黎薰儿自觉颜面无光,即使她再胆大骄纵,这时候也委屈的哭了起来:“母亲。”
庆阳长公主心中的火气更是一拱一拱的往上冒,死盯着老夫人冷冷的道:“虽说历来儿女的婚事听的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父母能做得了主的,你这个做祖母的做主更不在话下,今日本宫好意将女儿下嫁,你这百般推诿,到底是做不得主,还是根本就是在找借口?你看不上我公主府的门第?那本宫倒是想要知道,你到底是想给武青林配个什么样的?难道就只有公主才配得你武家的世子吗?”
眼见着武家是不卖她这个面子了,她岂能心中不恨?
可是黎薰儿生得不差,她公主府的门第又摆在那,这样的好亲事武家都要拒绝,她就只能理解成武家是想攀高枝,这才看不上她的女儿的。
再加上昨天看赵贤妃那样子,明显也是动了心的,今天既然武家让她没脸,结不成亲,她自然也不会让武家称心如意,于是便恶语相向,尽其所能的使用激将法,要趁赵贤妃还没来得及动作之前先套出武家老太婆的狠话来,逼她说出不会让武青林尚公主的承诺。
总而言之原则就一个——
她女儿得不到的,也不能让赵贤妃称心如意!
当然,最重要的是让嫌贫爱富的武家鸡飞蛋打!
她这口无遮拦的咄咄相逼,当真是把老夫人气了个够呛,跟着将茶碗一撂,站起身来刚要说话,门外就笑吟吟的走进来一个人。
“长公主这话说得可叫武老夫人怎么接啊!”走进门来的,居然是赵贤妃身边的祁姑姑。
老夫人私底下没和赵贤妃来往过,自然认不得她身边的人,武昙却是知道的。
今天这客人一波接着一波,她大哥真的很受欢迎呵……
老夫人见此人穿着宫里大宫女的衣裳,言谈举止又颇大气,直接就敢怼公主,一时虽然没能料中对方的具体身份,却也能猜出个大概来了,只是纳闷——
宫里来人,秦管家怎么没通报一声就直接把人放进来了。
而事实上并非秦管家玩忽职守,是祁姑姑奉命前来,一到武家门前看见公主府的马车就知道她家主子想的事儿恐怕是被别人捷足先登了,于是就勒令门房的婆子直接把她带过来了。
门房的婆子哪敢得罪宫里的掌事姑姑,虽然知道不妥,也只能是这么做了。
祁姑姑进门,见老夫人困惑,就先恭恭敬敬的给她见礼:“奴婢祁芳,是贤妃娘娘手底下的掌事大宫女,贸然登门,还望老夫人恕罪。”
老夫人自然不能怪罪,却也对她的突然到访本能的存了戒心:“原来是祁姑姑,怠慢了。”
祁姑姑已经转向庆阳长公主母女,很是敷衍的屈膝一福:“奴婢见过长公主,长平郡主!长公主好兴致,一大早就过来和武老夫人聊天了?”
庆阳长公主嘴角冷冷的爬上来一抹笑,突然毫无征兆的上前一步,一个巴掌将她的脸甩到一边:“你也知道是本宫在跟武老夫人聊天?逾矩犯禁,贤妃就只会调教出你这种不长眼的东西?”
各宫出来的掌事大宫女,不管在哪里都是极有脸面的,按理说就算犯了什么错,也只有自己的主子才能处置,庆阳长公主是被武家这一老一小轮番下面子,有气没处撒,眼见着来了个斗胆搅局的,当即就新仇旧恨一块算她身上了。
她下手很重,祁姑姑的脸上霎时就现出一个巴掌印子。
她缓缓的转过头来,也不去摸脸,就好像当众被甩耳刮子的不是她一样,脸上仍是带了笑容道:“是,方才是奴婢走得急,没来及通禀就擅闯进来了,奴婢有错奴婢担着。不过现在奴婢已经给长公主请过安了,就可以说话了吧?方才进门的时候听长公主说的话似有不妥,奴婢斗胆,提醒您一句,定远侯爷携世子征战沙场,战功赫赫,深得陛下的夸赞,武老夫人方才是自谦,接不得您的话,奴婢可得替她说句公道话,以定远侯府这样的门第,武世子这样的品貌,确实如长公主所言,尚公主亦可。”
这个贱婢,拐弯抹角的替贤妃和临川做说客,还偏偏花言巧语的搬出皇帝来压她!
庆阳长公主如鲠在喉,虽然明知道她是替赵贤妃在给武家示好,可是她自己方才闹得太难看,已经是彻底和武家撕破脸了,现在夹在这两方之间,完全不占优势,甚至还有可能被她们给联合打压……
何况今天在武家,她们母女已经够丢脸的了,万不能再让人钻空子继续往身上泼脏水了。
庆阳长公主心中飞快的权衡,即使再不甘,也只能是权宜之计,暂且作罢。
她冷冷的扫视一眼武家祖孙,撂下话来:“既然武家小姐说世子并无救人之心,那你定远侯府也确实担不起本宫母女的这一个谢字!来人,咱们府里的一个子儿都不要浪费送给不相干的人,把所有礼物都给我收拾好了,带回去,本宫拿回去喂狗!”
婢女们虽然觉得这样闹得很丢脸,但是无奈,也只能埋首上前把放在旁边桌上的食盒给抬走了。
老夫人气闷的别过眼去,由着她折腾,眼不见为净。
庆阳长公主就又看向了祁姑姑,语调讽刺的挑拨:“武家的这个丫头可说了,武家世子进火场,原就是个巧合,若是知道临安在里面,他便不会进去了,本宫是不知内情白跑了一趟,你回去告诉贤妃和临安,就不要上赶着自取其辱了,哈哈……”
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庆阳公主便大笑两声,夺门而去。
黎薰儿跟着她,临出门前突然回头,狠狠的剜了武昙一眼。
武昙是觉得这双母女疯狗一样,不必理会,可她向来不怕事,出于本能的就回瞪了一眼回去。
黎薰儿一见,就更是气炸了,咬牙强忍着怒气转头走了。
“不管怎么说世子和小姐都救了她的命,就没见过这样恩将仇报的!”立在周妈妈身后的杏子已经忍了老半天,此时才终于愤愤不平的嘀咕了一句,只想说“救这种人,真不如救条狗!”,但是碍于有外人在场,没敢说。
周妈妈回头瞪她一眼:“别胡说!”
杏子悻悻的垂下头,心里还是忍不住变着花样把庆阳长公主母女骂臭了。
就因为自家老夫人不想让世子跟她们结亲,这俩人就直接抹杀了人家的救命之恩,还各种诋毁中伤,恨不能把这一家子都活吃了?这种刁钻恶毒的泼妇,真是谁娶进门去那才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呢!
武昙的想法大致跟她差不多,只不过能沉住气,只在心里暗骂了半天一直也没出声。
终于等得庆阳长公主出门,老夫人就示意周妈妈把打翻的茶碗收了,一边对祁姑姑道:“这位姑姑突然造访,不知……”
赵贤妃和武家以前也是既没有交情也没有来往的,已经有了前车之鉴,老夫人多少也能猜到八成也是因为昨夜的事。
只不过她被庆阳长公主两母女折腾的心累,一时是真没分出心力来联想这位祁姑姑到访会是和刚才那两位异曲同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