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橙有点不解,只狐疑的看着她,不知道该不该把她让进门。
武昙闻言,就又从里屋探头出来。
她使了个眼色。
程橙这才让步,让霍芸好重新进了屋子。
武昙从里面出来,也不废话,只单刀直入的问:“有什么问题?”
说着,就扯了霍芸好的袖子,观察上面的污渍。
霍芸好有点心神不定,也不废话,直言道:“味道有点奇怪,应该是被混进了迷药。”
“什么?”程橙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下一刻,回头去看武昙。
武昙只是紧抿着唇角,盯着霍芸好那袖子上的污渍沉默。
霍芸好也知道她信不过自己,于是连忙解释:“我母亲的身体不好,常年都要服用各种汤药调养身体,我经常帮她煎药,偶尔也看过一些和草药图集相关的书。如果我的判断没有错的话,这灯油里面确实是被混入了一种强力的迷药。现在味道还不明显,混着灯油一起烧出来的话就不一样了。”
各家都有各家的隐私,她这话虽说得笼统,武昙却是懂了的。
霍文山偏袒美貌又会讨好他的长女霍芸婳,那么他的正妻和正妻所生的子女的身份就会变得很尴尬,或者是夫妻间有什么矛盾,也或者是霍芸婳不想有嫡母和嫡出的妹妹在身份上压着她,这两父女里不管是谁,若说为了要在府中只手遮天而想要借机对重病缠身的霍夫人做点什么手脚,一点也不为过。
毕竟——
以那两人的心思和性情,真没什么是他们不敢做的。
霍芸好为了防范他们,学着辨认草药,合情合理。
武昙抬眸看向她,勾唇笑了下,只是斩钉截铁的说了三个字:“我信你!”
霍芸好闻言,反倒是意外的愣了一下。
程橙就慌了,连忙跑过来,抓住她的袖子问:“那怎么会这样呢?为什么要送给我们掺了迷药的灯油?他们这是想要干什么?”
她脑子一时没转那么快,还只觉得是寺里的和尚做的手脚。
武昙却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前段时间她让人盯梢孟氏的时候,孟氏的反常。
这段时间大家都在忙着武青钰和林彦瑶的婚事,反而暂时放松了警惕——
孟氏当时必然是在谋算什么的,如果不出所料的话,这件事必然是与她有关的。
相国寺也是几百年传承下来的佛教圣地了,再加上有皇族庇荫,不至于会掺合一些乌七八糟的事。
而如果真的是孟氏,那她们就绝对不能留在山上过夜了。
武昙垂眸略一思忖,就一咬牙,再次抬头看向了霍芸好道:“抱歉!我可能得麻烦你帮我一个忙了!”
霍芸好皱眉,有些戒备的抿唇不语。
她其实是跟武昙差不多的心思,都是只求明哲保身即可,并不想掺合别人的闲事。
方才只是因为刚好遇上了,再加上觉得武昙似乎对她没什么恶意,这才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而现在——
如果武昙想要拉她下水,因为不知道事情的深浅,她其实是不想应承的。
武昙并不意外——
毕竟非亲非故的,谁会愿意随便冒险去掺合别人的闲事?
但是孟氏既然已经把手脚做到这里来了,这个地方就已经危险了,她必须马上想对策。
所以,她并没有再逼迫霍芸好什么,而是略一思索,先转身进了里屋,片刻之后又出来,只给霍芸好递了个眼色:“你跟我来!”
说完,当先推开门走了出去。
霍芸好不明所以,心里始终带着几分戒备,但是迟疑了一下,也还是跟着她走了出去。
武昙没去别处,而是直接进了斜对过,霍芸好的那个院子。
南栀已经在正屋里收拾霍芸好的随身物品了,听见脚步声,还以为是霍芸好回来了,不想一回头却看见不请自来的武昙,登时就冷了脸,讽刺道:“武二小姐走错地方了吧?我们这里不欢迎您!”
武昙对她的恶劣语气也不介意,只是莞尔道:“不用你欢迎我!”
说着,就找了把椅子径自坐下了。
南栀刚要发怒,武昙已经一努嘴:“别管我了,先伺候你们主子换身衣裳吧。”
南栀循着她努嘴的方向看过去,才看见霍芸婳从外面进来,裙子上和衣袖上都沾染了大片的污渍,于是也顾不得武昙了,连忙迎上去:“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没事!不小心跟寺里的小沙弥撞上了,打翻了点东西。”霍芸好笑了下。
武家那边的事,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她一个外人,并不多嘴。
她又看了武昙一眼,见武昙喧宾夺主,大大咧咧的坐在那,一时想不通对方这到底是想干什么,所以就暂时不管了,她身上的这个味道实在闻着难受,就赶紧让南栀进去找衣裳给她换。
南栀刚伺候她换好了衣裳,外面那个粗使的婆子已经满面笑容的赶着回来了:“二小姐,奴婢已经传您的话让他们准备马车了,这里我先帮您收拾,一会儿他们就来。”
原来没太在意,以为坐在屋子里的是自家小姐,等一脚跨进了门槛,抬头才发现屋子里大马金刀坐着的是别人。
她的第一反应是自己太紧张,走错了院子,狐疑的刚想退出去再看看方向,武昙已经笑道:“你没走错地方,进来吧!”
她脸上笑容晏晏。
十二岁的小姑娘而已,长得又娇媚漂亮,笑起来一朵花儿似的。
那婆子是真的没什么防备,闻言,就迟疑着直接进来了。
武昙随后使了个眼色,站在门口的程橙就关了门。
身后的房门一关,那婆子才意识到哪里不太对劲,不由的一个激灵。
这时候,霍芸好主仆也从里屋出来了。
“二小姐——”那婆子开口叫她。
霍芸好还没说话呢,就被武昙径自打断:“已经派人下山去联络你家大小姐做准备了?”
包括霍芸好在内,屋子里霍家的三个人同时一愣。
那婆子的反应还算快,也不试图遮掩什么,打了个寒战之后,下意识的就想转头往外跑。
可是武昙的动作比她更快,当机立断的起身,一个箭步上前的同时已经自袖子里滑出一把匕首,反手将锋刃横在了她颈边:“别动!再走一步,我就割断你的喉咙!你家大小姐没少给你好处吧,拿了银子却没命花,那就太惨了!”
这姑娘看着年纪小,却根本就是个蛮横又霸道的疯子!
匕首横在颈边,似乎已经蹭破了皮,那婆子浑身僵硬,冻住了一样,探出去拉门栓的手顿在半空都忘了缩回来,手指头都不敢动了。
武昙也不想跟她浪费时间,就着这个姿势直接命令:“之前你在后山跟那个男人说的话我全听见了,包括你刚刚又都去做了什么好事……一并说一遍给你家小姐听!”
那婆子被她吓得已经开始冒冷汗。
武昙这会儿正着急,也没心思跟她玩什么恐吓威逼的游戏,直接用空闲的左手从怀里掏出帕子塞她嘴里。
那婆子还没反应过来,紧跟着下一刻,她已经自对方颈边撤了匕首,狠狠的往下一插。
“呜——”那婆子怒目圆瞪,立时就要惨嚎。
武昙那一块丝帕轻薄,本来不至于能堵住她的嘴的,可她倒吸一口凉气的同时,布料被吸进去,覆住了喉咙,她被呛了一下,险些一口气没上来,所以——
这一声惨嚎,自然也没能嚎出来。
武昙这一刀,插的她大腿。
随后抽刀,鲜血溅在了门上,这婆子微胖的身子就如是倾倒的小山一样,直接栽了下去。
霍芸好的脸色微微发白。
程橙和南栀则是一脸惊恐的仓惶捂住了嘴巴,以防止自己忍不住的尖叫。
那婆子倒在地上,蜷缩起身体,抱着那条伤腿汗流浃背的嗷嗷的哭。
武昙蹲下去,染血的匕首再次贴近她颈边:“我今天赶时间,没工夫陪你耗,你再耽误我时间的话,那我这一刀就直接戳这了!”
说话间,刀锋故意凑近她颈边来回滑动了两下。
那婆子被吓得毛骨悚然,连忙扒拉出嘴里的帕子,涕泪横流的承认了:“大小姐只是吩咐奴婢盯梢,奴婢什么坏事也没有做,都是大小姐逼的,这几天……这几天她在山下安排了人,只说是让奴婢想办法哄了二小姐下山,府里——府里她好像是想要威胁夫人做什么事!”
这婆子,居然是被霍芸婳收买了的?
南栀只要想到这些天她都是跟自己主仆住在一个院子里的,就脊背发凉,直冒冷汗。
霍芸好听了这话,脚下也是一个踉跄,等稳住了之后,却是怒极反笑:“亏她想得出来,狗急跳墙也不过如此了吧。”
终究是气得狠了,觉得胸口憋闷,于是快走两步到桌旁,倒了杯冷水灌下去。
那婆子是怕极了面前这个心狠手辣的武昙的,哭喊着向她求救:“二小姐,奴婢真的什么也没做,当时也是大小姐逼我的,大小姐的手段您又不是不知道,奴婢是被迫的啊!”
霍芸好深呼吸了两次,稳住情绪,回头吩咐南栀:“先把她捆起来吧。”
“哦!”南栀这才回过神来,连忙翻箱倒柜的去找绳子。
这屋子里没有绳子,就干脆找了两条裙子出来。程橙过去帮忙,两人拿剪刀把裙子剪成布条,又一阵手忙脚乱,用了最大的力气把这婆子捆了起来,又塞住了嘴巴。
武昙拿了块破布条擦干净匕首上的血迹,一边重新收入鞘中,塞回袖子里,一边起身走到霍芸好面前。
霍芸好打起精神来跟她道谢:“大恩不言谢,但我还是要谢谢你提醒我这件事,我家里可能有事,得马上赶回去了。”
武昙道:“我本来其实没想帮你。可是现在这奴才已经把你要下山的消息递出去了,你现在要走的话,反而是正中下怀,自投罗网。”
霍芸好刚才是一时气大了,没有想的太周全,此时才知道事情棘手,眉头越皱越紧。
武昙倒是有点好奇了:“你那个大姐……现在还不安分吗?”
霍芸好看了她一眼,唯有苦笑了:“她也知道她的婚事虽然是定了,但是悬得很,再容不得有半点的差池了,最近倒是不出门了,一直关在家里修心养性,不过——你家三小姐和姜家小姐的家世和身份都比她高,她已经在筹谋以后了,拿了我父亲的所有私房,我们都懒得跟她计较,但我父亲不善钻营,手上其实没多少银钱,他们最近又在打我母亲的嫁妆和手里的私产的主意,我母亲不给,他们应该是黔驴技穷了,居然连这种主意都敢打。”
霍文山倒了,霍芸婳等于完全失去了娘家人的支撑。
将来进了东宫,她想要有余地施展,就只能靠着银钱收买人心,这时候想不遗余力的卷走霍家所有的家产——
这还真是她能干出来的事。
何况——
她那个不上道的老爹,跟她一路货色,为了扶持这个女儿上位,真的什么都能豁得出去。
武昙不是个太有悲悯之心的人,这时候却有点同情霍文山的正室夫人和这个霍芸好了。
那霍夫人一身的病,还要被自己的夫君和庶女联合起来算计逼迫……这日子得过得苦成啥样啊!
霍芸好其实也觉得这些事太恶心太丢人了,原也不想对外人道的,此时看到武昙露出怜悯的神色来,就更是无地自容,赶紧转移了话题:“好了我要先收拾下山了,我今天要赶不回去,保不齐他们真要对我娘使什么手段了。”
南栀走过来,却是一脸的紧张:“可是武二小姐不是说他们在山下等着么?”
霍芸好回头看了眼被捆在角落里的那个婆子,此时此刻已经完全恢复了冷静道:“照武二小姐说的,收拾了东西,把她塞进马车里,先下山,我们跟在后面,徒步下山。”
那婆子一听,登时又惊恐的瞪大了眼睛,嘴里发不出声音就呜呜乱叫——
大小姐安排了人在下面等着呢,万一知道是她成事不足,到时候逮住了她,还能轻饶?
霍芸好已经对武昙说道:“抱歉了武二小姐,有什么话咱们改天有机会再细说吧,我……”话到一半,她才又想起武昙之前跟她说的事儿,就又不由的再次郑重了神色道:“对了,你之前说要我帮忙?是什么事?”
虽然她现在赶时间,也很着急,但本质上她还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武昙平白无故的送她这么大一个人情,总不能装作没这回事的。
武昙略想了一下,也不跟她绕弯子:“如你所见,我现在也遇到点麻烦,肯定是不能留在这山上过夜了,横竖你的马车你也是不敢坐了,能——借给我吗?”
霍芸好也是个一点就通的——
有人在她们的灯油里混进去了迷药,肯定是准备在晚上迷晕了她们之后再有图谋的。
而武家明明有自己的马车的,现在武昙却不敢用了……
霍芸好有点忧虑:“可是我大姐……”
“没关系!”武昙道:“你大姐做那事儿,她为了自己的前途,不敢往外传,就算要劫你也必然只是用的你们自己府上的人,我这次带上山的四个护卫都是跟着我大哥从战场上下来的,对付他们完全不成问题。而且他们的目标是你,就算半路被他们劫住,他们看到车里的是定远侯府的人,也只会顺水推舟的放人,不敢为难的。”
霍芸婳现在就是仗着霍文山窝里横,根本不敢让自己做的事情外传,否则她的婚事恐怕就保不住了。
霍芸好想想也是,就没怎么犹豫的点了头:“好!”
武昙冲她感激的略一颔首:“那就麻烦你帮我安排一下吧,我要回去跟我家祖母交代一声。”说着,又看了眼绑在旁边的那个婆子,“这个奴才你留着也没什么用了,留下来我替你料理掉吧。”
霍家的情况摆在那里,霍文山和霍芸婳沆瀣一气,一鼻孔出气,就算这婆子是个人证,难道带回去指证霍文山吗?霍家上面也再没有长辈了,确实,这个人证带不带回去的,作用不大。
“好!”霍芸好是看出了武昙另有安排,也不点破,只是很痛快的答应了。
武昙这会儿却先没动那婆子,只对南栀道:“你家小姐的衣裳,和这婆子的衣裳,麻烦你——都帮我找一套来。”
南栀下意识的转头去看自家小姐。
霍芸好却是明白武昙的用意的——
她是怕有人在暗中窥伺,识破她们借了霍家车马下山的假象,所以想乔装一下。
霍芸好点头:“去找给武二小姐吧。”
“是!”南栀这才去里屋拿了套霍芸好的衣裳,又到院子的厢房里拿了那婆子的一套衣裳出来。
武昙拿了衣服就回自己那边了。
霍芸好这边也让南栀继续收拾打包行李,做样子。
武昙回了院子,却没回自己屋里,而是直接带着借来的衣裳去找了老夫人,老夫人刚躺下,还没睡着,武昙也不废话,直接就正色道:“祖母,今天这山上好像有点问题,为了保险起见,咱们不能在这山上过夜了,委屈您,换上这身衣裳,我借了霍家的车马,赶紧先下山去!”
老夫人和周妈妈都是听的一愣,随后脸色大变:“出什么事了这是?”
武昙也不瞒她:“刚我在寺里送过来的灯油里发现混进去了迷药,不知道是什么人做的,也不知道是针对咱们还是针对整个寺里的,所以咱们得走!”
相国寺这么大一座寺庙,里面僧侣就有三百多。
现在她们这两个侯府的女眷在这里,又不知深浅的,更不能贸然去打探什么,权宜之计,确实是应该先避开的。
老夫人向来信得过自己这个小孙女的眼光的,当即也不迟疑,立刻就下了床。
周妈妈也不废话,马上就拿了那身衣裳替她改装。
程橙走上前来,要帮着武昙也换衣裳,武昙却顺手就把衣裳递给她:“你换上,一会儿假扮霍家二小姐,陪祖母坐霍家的马车走。”
老夫人听了这话,第一个就不依了:“这怎么成?你不跟我一起走?”
武昙笑了笑,半真半假道:“其实还有件事,我偶然听到那个霍芸婳好像是派人在山下等着劫她妹妹的马车,又打算着害人呢。霍家那个二姑娘,祖母您不是觉得看着还挺顺眼的吗?咱们反正也是要下山的,您顺便帮她挡一挡,我后面带着她一起坐咱们家的马车下山?”
“谁说我看霍家的姑娘顺眼了?”老夫人却是不高兴了。
她现在听见姓霍的就心里堵得慌。
“可是我就是想搅和那个霍芸婳的好事嘛!”武昙再磨她。
她这话显然是诓老夫人的,但是半真半假的,撒谎的技巧太高超,就连程橙都没听出破绽来。
老夫人知道自家孙女是个好热闹又有仇必报的性子,见她兴致勃勃的样子,也就真没多想。
武昙让他们各自换衣裳,自己就先出来去下房那边找了随行的侍卫。
武青林确实给了她四个从战场上带下来的侍卫,由陈刚带队。
下人住的这边都很简陋,晚上睡的通铺,霍家的人也住在这个院子里。
武昙跟陈刚交代了几句话,陈刚吓了一跳,本能的就想拒绝,武昙却不容他多说:“我不是在跟你商量对策,总之听我的,你们越早脱身,就能越快的搬来救兵,我不确定路上是什么情况,总之无论如何,一定把祖母安全的送下山。”
正说着话,霍芸好已经收拾好,带着自己府里的几个下人把箱子行李都搬来了,见她还在这里,也没换衣裳,突然就意识到了什么:“你——不跟武老夫人一起走吗?”
一起走吗?如果住的院子空了,应该很快就会被发现的!
武昙现在几乎已经可以料定是孟氏在背后动作,虽说老夫人每月月初来上香的事没有刻意瞒着谁,但是能盯她们行踪盯这么紧的,真的就几乎只有自家人才能做到了。
也怪不得武青钰这么仓促的赶在月底办喜事孟氏都没有反对,她应该也是算准了时机的——
早点把武青钰的婚事办了,老夫人这个月才能按照常例来相国寺!
武家的内宅里,老夫人的心腹很多,又有她跟武青林的人,根本容不得孟氏只手遮天的做手脚,所以她才会迫不得已等在外面的机会。
武昙虽然不确定孟氏这次的目标到底是她还是老夫人,或者是对方究竟想干什么……可是孟氏隐忍蛰伏了这么久,这一次既然出手,就必然是会准备周全的!
她暂时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就只能是先用自己拖住孟氏的人,把老夫人送下山去!